“我……我……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师父就在这儿附近,她定然来救我!”梁宣强声道。 “哈哈!叫你师父那贼婆娘出来见我!我还想跟她过过交情,快啊,快啊!”小乞儿已经确定梁宣在撒谎,得意之极。 梁宣却心中焦急,心想:“我去哪儿给你找师父出来?我自己都没有找到呢!罢了,今夜看来人没找到,反倒是又遭了一顿打!”越想越觉得苦也。 忽听得小乞儿旁边那伺候的乞丐中有一个痛呼一声,叫了出来。 “你疯了么,干嘛打我?”小乞丐扭头对着旁边那一个怒道。他生得白白净净,女孩子一般,说话也细声细气,因此说的颇为哀怨,更要命的是说话完了,居然还咬着半片嘴唇。 “你有病啊?我哪里打你了?”旁边那个乞丐莫名其妙,声音倒是个公鸭嗓,还没变好声,颇为刺耳。 “你就是在打我!”细声小乞丐怨道,忽然又叫了一声,这次他可看得清楚,身边这个同伴一动未动。 “怎么回事?”领头小乞儿问道。 细声小乞丐伸出手在地上捡了个什么东西,忽然呀的叫了出来:“老大,有……有人在上面,方才打我!” 众位小乞丐一听,彼此面面相觑,都有些慌。 小乞儿语声也有些不稳,叫道:“放屁!哪里来的人藏在上面?这里从老子回来就没来过外人!能是谁?”他嘴上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抬头看去,可是哪里有人? 那细声女气的小乞丐忽然哀怨惊恐地倚在小乞儿身上,小声道:“老大,该不会真的是那个贼婆娘……”他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从上面传来一个粗噶而嘶哑的声音: “你再叫一声‘贼婆娘’,我就打掉你的狗牙!” 此声一出,众位小乞丐都是一惊,连梁宣也觉得莫名其妙。破庙里小乞丐们炸开了锅,连将梁宣摁在地上的那些人,也纷纷松了手,朝上看着。 领头小乞儿高声道:“你……你到底在哪里?不要……不要缩在上面装神弄鬼!” “嗯——”那粗噶的声音有意拖长了道,“我在这上面快活得很哪,现在还不想动!不过你们这些小鬼,我看该活动活动了!你们在这下面闹得乱哄哄,搅得老娘不得安宁,还不快快给我滚?” 梁宣心道:“这声音听上去,像个四五十岁的老女人,莫非真的是惑心娘子?” 众乞丐们议论纷纷,举棋不定。这时候上面那声音又开始发话了:“快快快!”话刚说完,下面又有数个小乞丐头上挨了一下。只听地上叮当响了一片,乞儿们身上纷纷有什么东西落地,好像雹子一般。 大家纷纷大乱。领头小乞儿恶狠狠盯了一眼梁宣,喊了一声“撤!”,于是两边上来几个乞丐,把他抬着,众乞丐们簇拥着老大,纷纷从破庙里挤了出去。 小乞丐们都出去干净了,这庙里只剩下梁宣和惑心娘子两个。 梁宣赶紧爬起来,拍拍手,抬头仰望着高处,拱手道:“前辈!多谢前辈再次搭救!请前辈下来说话吧!” 那声音忽然哼了一声,却变了腔调,道:“你再多叫几个前辈,我就下来!”声音又细又嫩,清脆如铃,哪里是一个老女人? 梁宣一下子就呆了。 只听一声嗤笑,半空中一个黑影刷的从上面落下来。梁宣眼前一晃,再看时,只见地上那人,双眸如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正是那个黑衣少年。 “是你!”梁宣惊讶地道。 “现在才看出是我,不嫌太晚么?”少年拍拍手,从地上拾起什么东西。他说出这一句,又恢复回自己的原声。他慢慢将地上洒落的东西拾起来攒在手里,梁宣这才看清那是一粒粒小珠子,串在一起就是一只珠花小钗。 “方才那声音……” “也是我。”少年站起身,遥遥看着他,诡异一笑。 梁宣咽了口唾沫,没想到这少年居然模仿得惟妙惟肖,他还以为方才上面的真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这人能男能女,能老能少,还会易容,想到此处,梁宣脑海之中不禁映现出一个狰狞惨笑的面容: 千面郎君! 梁宣心中一阵发紧,直勾勾盯着这少年,这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孔之下,难说不是那张脸?他头上竟然出了冷汗,想到千面郎君的平日机关算计,心中扑通直跳,脚下却往后退。 少年眉头一蹙,道:“你怎么了?怕我至如此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梁宣指着他,颤抖地道:“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千面郎君?” 少年脸色一变,盯着他,走近一步,冷冷地道:“你都知道了什么?” 他往前走一步,梁宣就往后退一步,一直退到了祠堂的门槛之后,梁宣颤声道:“你……你能男能女,忽老忽少,又擅长易容,可不是千面郎君,还能是谁?你那日……你那日乔装成老太婆,骗了我和琴儿两人好苦,我死也不忘!如今你虽然是个男儿,可是……可是你别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不料少年听了梁宣的话,脸上紧张的神色却和缓下来,显出很有兴味的样子,停住脚步,笑道:“好小子,居然被你瞧出来了!你说你跟你琴妹妹这一段日子跑到哪里去了?让我一阵好找!” 梁宣脸色大变,这少年虽然看着他笑语殷殷,但是这声音却是千面郎君无疑了!他听得清清楚楚,只怕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千面郎君那日在河神庙里就是这样笑的! 梁宣忽然一抬脚步,推了一把那少年,少年没有料到,一惊之下没有来得及防备,居然被他推着胸口往后倒退三步。 少年白皙的脸色陡然转红,骂道:“臭小子,你……你做什么?” 梁宣颤声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也不会让你知道琴儿在哪里!”他双目圆睁,越说越激动,脸色惨白,忽然一下子跪下来。 那少年更是惊呆了,看着他对着自己下跪,愣在当地。 只听梁宣道:“郎君!求你放过琴儿,我跟着你去逍遥谷,我去见逍遥侯,反正我也是差不多死了的人了,只求你放过琴儿!”他眼见自己无法逃脱,已经绝望,不禁想出这么一个招来,以求让闻琴无虞。 少年一双大眼睛如同明珠,讪讪地望着梁宣,有些瞠目结舌。忽然扭头道:“好无聊。我不玩了。” 梁宣一急:“什么‘玩’?郎君,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少年低下身子,瞧着他那认真的样子,笑了,无奈地道:“我说我不玩了,是说我不骗你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是千面郎君。” “你胡说!那你怎么说话跟他一样?” “说来话长,总之你弄错了。起来说话,大男人老是动不动下跪做什么?” 梁宣将信将疑,还跪在地上。少年见他不信,又道:“你想想,我若是千面郎君,那么我为何要认惑心娘子当师父?千面郎君可比我师父大好多岁呢。” 梁宣一呆,他方才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千面郎君怎么可能会是惑心娘子的徒弟?他一下子站起来,尴尬地瞧了一眼少年,道:“那你是方才那个小兄弟么?” “小兄弟?”少年不解地重复道,看着梁宣,忽然一笑,点头道:“不错。是我。” 梁宣讪讪地道:“你……你一直在上面么?” “是,我在上面。看一个大男人被小乞丐们欺负,还自作主张当了我的小师弟。我气不过,便出来给师弟出出气。”少年飞快地道,一面讽刺地盯着他。他手里动作不停,很快就将那些掉落的珠子串到珠花上了。 梁宣脸一红,支吾了半天,道:“我……我方才一时情急,出此下策,兄台你……你别见怪……” “出此下策?当我师弟是下策么?”少年句句连珠带刺,把他堵得不知如何是好。梁宣不知如何回答,讪讪地不说话。 “兄台你……找到你师父了么?”他转移话题,回到正题。 少年瞧了瞧他,不说话,只是朝前方走去。一脚踏出了破庙。 梁宣走上前去,也出了破庙,跟着他的脚步,又问:“说话啊,到底找没找到?” “你看不出我在做什么吗?要是找到我会这样一直在街上乱转吗?”少年没好气地道,他似乎是已经找了很长时间了。 “你师父到底去哪儿了?” 少年停住脚步,看了看他,又继续走起来:“你找我师父做什么?她在哪里跟你这个笨蛋有关系么?” 梁宣不管他口中的嘲弄和讽刺,心想这少年心思古怪乖张,没必要同他一般见识。 “我要找到她。前辈对我有恩,我还没向她道谢。” 少年冷笑道:“还真是穷讲究!谢哪门子的恩?我告诉你,你谢恩我师父也不会高兴的,反而更会惹她生气;她可不是那种讲究虚礼的人。” 梁宣只是闷着声音,在旁边走着,并不说话。他去哪儿,他也跟着去哪儿。可是他走着走着,却发现有什么不对。 “兄台,你这是要去哪里找惑心前辈啊?” “去万象塔啊。” “可是……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你又回去做什么?” 少年瞧了他一眼,摇摇头,似有不耐地道:“这位兄台,你真是傻的可以;我方才在祠堂那里跟兄台你耗了那么多时辰,就凭我师父的轻功,要走她早走了;她若是不走,必得回你……回你那什么妹妹那里去,否则就不必在这洛阳城找了。” 梁宣又讪讪地闭嘴,他又觉得这少年说得有理。可是这种对对方心思的佩服,却与闻琴不同。闻琴总是老老实实地告诉你,可不会像这位兄台一样,把谜底揭穿了,还要不停地讽刺几句。 他跟着走了一会儿,一边偷偷看这少年,月光下,但见他肌肤更加雪白莹润,抹额上那一块白玉就如同小小的明月,那两只眼睛就是第三第四个月亮;这少年看起来细皮嫩肉的,这样俊美,年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若是个女孩,容貌应该丝毫不比闻琴逊色…… “你老盯着我看干什么?”少年忽然不悦地道。两眼目视前方,但是语气之中已经隐隐透出了冷漠。 梁宣连忙解释道:“我……我以为兄台说得极是。”他刚说完,少年忽然脸色一变。梁宣转头一看,也愣住了。 只见月光之下,一群黑衣武士围在万象塔下,那里已经聚集了一群人。隐隐地可以听到打斗之声。 逍遥门的人又来了。 梁宣已经看见了那里面有千面郎君,还有云中雁,还有东海灵夔,以及叫雪舞的那白衣少女。 少年脸色马上变得严肃起来,也不管梁宣,脚下一踏,蹬地而起,竟然施展轻功,在地上几个跳跃,转眼就到了那群黑衣武士那里。 梁宣随后跑着赶去,刚到了那里,只见那逍遥武士对着少年喝道:“什么人?不想死闪开点!” “混账!”少年叱道,说着手中忽然亮出一个令牌,那武士定睛一瞧,顿时吓得面无血色。伏在地上就叩头:“宫主!小的有眼无珠,没认出宫主来,求宫主饶命!” 少年哼了一声,一脚踢开那人。往前走去。武士朝后大喊道:“宫主驾到!快!快别打了!” 后面那些武士听了,见少年背着手过去了,一时之间纷纷跪倒在地行礼,口中大喊“宫主”不绝。 梁宣心道:“宫主?难道这少年竟然是佳期宫主么?” 梁宣和那少年再往前走,不禁同时惊呼了出来。 只见万象塔下,九九八十一级台阶之上,千面郎君正与惑心娘子、斗得难解难分,他们旁边不远站着的是云中雁和雪舞,下面稍微矮一级的台阶上则站着东海灵夔岩石一般的身躯;在灵夔和雪舞之间是李闻琴,也正焦急地看着打斗的两人。 梁宣刚刚登到闻琴身边,就见那少年已经落在千面郎君身边,一把长剑伸出,已经隔开了打斗得两人。 千面郎君眯眼一瞧,见了那少年,脸色微变,忽然呵呵一笑:“好呀,我道是谁,原来是宫主殿下驾到了,奴才行礼了!”他说着,居然学着宫廷太监的礼仪向那少年行了一礼。 那少年正是佳期宫主,他长剑翻转,指着千面郎君骂道:“好一个千面郎君,难道不知道我的命令么?惑心娘子是我恩师,不得无礼!还不快快退下!” 梁宣心道:“原来这少年看来年纪轻轻,竟然便是逍遥门的佳期宫主。”他心中暗自惊讶。其实佳期宫主的名号早在之前,他就已经听千面郎君提过;不过千面郎君当时只是闲聊,梁宣心中厌恶至极,怎会有闲心去听他闲扯?更不用说有关这佳期宫主的一些细节,他那是全都不知了。 她刚说完,惑心娘子长袍挥了出来,叱道:“这里没有你的事,走开!”说完,那袍袖的尾端已经打到了千面郎君的肩膀,千面郎君侧身避开,同时右手握成爪,向着惑心娘子的左臂抓下去,惑心娘子袍袖翻上来一卷,竟然将他的手爪缠住了。 千面郎君一咬牙,只听一声碎响,那缠在他手中的袍袖居然碎裂开来,片片落地,纷纷扬扬飘扬了人满脸。 千面郎君咬牙道:“恶婆娘!我跟你拼了!”他的手上居然鲜血淋淋,原来那袍袖之上藏有暗器,一缠之间,已经伤到了千面郎君的手掌。 惑心娘子笑了几声,又小心应对起来。佳期宫主见他们二人相斗甚紧,自己根本插不进去,好不容易接上一招,但是随即又被惑心娘子挡出去,心知师父不愿自己插手;此时雪舞忽然上前,行了一礼,恭声道:“宫主,要不要属下帮忙。” 佳期宫主看见她,脸上一红,连忙摇头道:“不好!这是我与我师之间的事情,你若掺和了,那就不同了。先等一等。”他低下头思量片刻,脑筋一转,忽然又大声说道:“千面郎君,我叫你住手,你到底听不听?听不听?……” 千面郎君忙着应付惑心娘子,哪里来得及回答他?但是他一直问了好多遍,千面郎君烦了,大是分心,心知佳期宫主要的只是分他心神,好让他力不从心,只得答道:“宫主你莫要扰我心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你要不要连师父也不认了!” “呸!我正是为着我的师父,才要劝你不要跟她打!”佳期宫主道。 “哼,这恶婆娘根本不认你这个徒弟,你何苦来?我……哎哟!你这恶婆娘,衣裳这么脏臭难闻,是一万年才洗一次么?呸呸!”原来方才惑心娘子的衣服蹭到了他的嘴角。只听他挡过这一阵,继续道:“宫主,你正经师父不认,却反倒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佳期宫主明显脸上一红,叫道:“你胡说!我何时认你当过师父?” “那你的易容术从何处而来?” 梁宣看见佳期宫主又脸红,心道:“原来这少年的易容之术果真是跟着千面郎君学的,怪道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像。”他低声在闻琴耳边问道:“他们方才没有伤到你吧?” 闻琴摇摇头,道:“惑心娘子一直维护我,要跟千面郎君打,打得赢就带我走。她……她真的是我娘亲的故友,你走之后不久她就回来了。这千面郎君这些人是后来才出现的。” 梁宣点点头,这时候佳期宫主还在跟千面郎君说话,但是千面郎君却已经不再搭理他,不过仍然可以看出千面郎君受了他的挑拨影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而惑心娘子早已经渐渐掌握主动,照这样下去,千面郎君眼看就要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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