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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我走……”闻琴低声道。  梁宣也知道不妙了,他放软声音,好声好气地道:“就算我错了,好么?能不走么?”  “那你方才怎么这么狠心地撵我走?”  “我哪有撵你走?我是说你以后不要这样,又没让你现在走!你都来了,咱们好好说会儿话不行么?”  闻琴一歪头,吐了吐舌头,道:“好么!弄了半天,还是要叫我别来。”  梁宣拉起她的手,柔声道:“琴儿,来,你听我说。”    他拉着她坐回来,这次闻琴倒乖乖的了。梁宣把这一番女孩深夜上山下山的危险说了一通,给她分析得头头是道。  “我是个男人,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冒这种险?这种事情,换成谁都是会反对的。”他说道,然后看看闻琴陷入沉静的脸,略微停顿了一下,低声道:“你……你这次来,我也不是说不想的,其实我……我也想看看你怎么样了,可是我不能叫你冒这个险、每天深夜上山来看我。那样太不是男人了。”  闻琴抬起眼来盯着他,似乎对他难得地流露真情感到有些激动。她的宣哥虽然傻,千不好万不好,但是有这么一点好,那就是时时刻刻记着一个男子汉的责任和担当。  她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小声问道:“那……那咱们怎么办?”  梁宣想了想,道:“我去找你。十五的晚上,我就去找你,你等着我。就在你们桃花峪外。”  闻琴脸上先是一喜,又是一忧:“你知道去我们桃花峪的路么?”  梁宣连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就说:“当然啊,那天紫琳回去,我送她一直到你们山谷口呢。”    闻琴的脸很快就变白了,她怔怔望着梁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但是梁宣对她的表情丝毫没有在意,继续说着:“我还记得那路线,紫琳跟我说得很清楚。”他抬头无意瞟了闻琴一眼:“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闻琴道:“你说……你说你送紫琳回我们桃花峪么?”  “是啊。那天是我送她回来的,因为我们上山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天都黑了。”  “你们还下山了?”  “紫琳要去山下买酒,所以我也跟着去了。”    梁宣表情自然得很,没有一丝心虚。闻琴秀眉微蹙,又恢复如常,继续若无其事地道:“哦,紫琳回去跟我说了。她说……她说你对她好像不大喜欢……”  “是……是这样么?她……她真这么说的么?”梁宣紧张地问,结结巴巴。  闻琴眨了眨眼睛,暗中攥紧拳头,点头道:“不错。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那天欺负她了?”  梁宣一拍脑袋,摇头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直白的!”  “什么直白?你对她说了什么?”  梁宣嗫嚅着道:“我说……我说……我对她说我们俩已经定亲了,然后她就什么都明白了……琴儿,你知道,我……我没碰到过这种事情,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她不会怨我吧?”  梁宣急切地望着闻琴,可是闻琴脸上最初煞白的神色却渐渐消失了。    他跟闻琴的心思根本就不是一个。  闻琴那句“她说你不怎么喜欢她”其实是一个双关的意思。  “喜欢”可以指单纯的不讨厌,但是也可以指男女之爱。可是梁宣理解的是后一种——那一晚紫琳的确有些表达她的心思,梁宣不是傻瓜,也看得出来,但是他的拒绝伤了这女孩的心,叫他愧疚万分;可是闻琴想的却是,他的宣哥跟紫琳之间发生了什么,她要弄清楚。  只是这么一问,梁宣的言语之间,闻琴已经几乎问清楚了。她的那层担心是多余的。    闻琴平静地道:“你放心。她……她很敬佩你,回来跟我说了好多你的事情。感谢你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埋怨你?”  梁宣松了一口气,有些心虚地举起一只手道:“琴儿,我发誓,以后决不把那件事情告诉第三个人了!”  闻琴却突然黯然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问他:“宣哥,你说的那誓言……到底还做不做数呢?”  “怎么会这么问?”  闻琴瞧着他,眼神里水影摇曳,仿佛有光在微微颤动。她忽然摇摇头,道:“没什么,是我突然傻了,问你这个问题,你还是别回答了……”  “琴儿,我……”梁宣刚想说话,但是嘴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捂住。闻琴的纤纤手指放在她唇边,柔声道:“宣哥,你不要说了。咱们以后再谈这件事。”    柔荑在侧,幽香满怀,梁宣禁不住心旌摇荡。他点点头,用手拿住闻琴的手。闻琴脸一红,使劲要抽开自己的手。  “放开,你……你这是在干嘛!”闻琴低声嗔道,但是语气里却难掩甜蜜。  “这就是答案。”梁宣坏坏一笑,握着她的手不放。  闻琴挣脱了几下,还是挣不开,低声啐道:“几个月不见,好的不学,偏就学了这么多流里流气的!”  梁宣笑道:“你不是想知道么?我告诉你,我梁宣发过的誓言,从来没有不作数的。我说要娶你,那就一定要娶你。”    闻琴仔细打量了他一回,见他神色郑重,不像说笑,心中一喜,竟然歪过身来,靠在了他肩头。  梁宣低眉,看见她乌黑的发顶就在自己脸庞,她离自己如此之近,那种女子身上特有的芳香,好像这夏夜里宁静的月色一样让他放松。他浑身上下都平静了,所有邪恶或者激动的欲念都消失无踪。    “宣哥,你看看咱们后面是什么?”闻琴忽然道。  梁宣往后面看了看,只见高大的灌木,其余一团漆黑,什么也没有,不知闻琴让他看什么?  “什么……什么也没有啊?应该不会有人偷听吧?”  “金合欢花。”闻琴静静地道。  “什么花?”  “那金黄色花,叫合欢。”闻琴道。  梁宣回头看了看那金色的花朵,“哦”了一声,点点头,可是他本身对花花草草没什么研究。    闻琴停顿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反应,又耐心问道:“宣哥,你还记得《诗经》里面那篇《女曰鸡鸣》么?”  梁宣点点头,随即吟道:“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闻琴接口也轻轻说道:“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闻琴默默重复着梁宣的话:“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她伸手指着前面那朵白色莲花状花朵道:“你看,这是什么花?”  梁宣尴尬一笑:“琴儿,你莫为难我了。我……我不懂花草的。”  闻琴道:“你看,它方才还含苞待放呢,现如今已然全打开了。”    梁宣定睛一看,果然见那白色花朵已经完全打开,不仅赞道:“果然!这么快,好漂亮!”  闻琴道:“这是昙花。昙花一现,只为韦陀,你知道这个故事么?”  梁宣摇摇头,越发难为情。  闻琴静静地道:“昙花原先是四季开放,花事长久的。可是后来昙花的花神爱上了一个年轻人,玉帝知道此事之后大为震怒,便将昙花由四时开放贬为瞬间绽放的短命花,将那年轻人贬去很远的地方做了和尚,法名韦陀。不再让昙花与心爱之人相见。  韦陀在寺中潜心修行,果然忘记了前尘,忘记了昙花,可是昙花却依然追随韦陀。她知道韦陀每年暮春初夏都要为佛祖采集朝露烹茶,便选了那个时候,只在他出来的时候那一瞬间绽放,希望韦陀能看她一眼。  可是年复一年,韦陀年年下山采集朝露,昙花年年在那一瞬间开放,韦陀却始终没有想起昙花。”  “真可惜。可是为什么会在早上呢?现在夜里它也是开了呀?”梁宣呆呆地问。  闻琴被他这傻问题问得一时语塞,停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后来才道:“如果你是韦陀,你会想起昙花么?”  梁宣道:“都转世托生,喝过孟婆汤了,定然是会忘记的呀!这个昙花当真可叹,明知徒劳,却还如此痴情……”    闻琴被这蠢话气得翻身坐起,柳眉轻翻,秋波乍起,瞪了他一眼,梁宣傻愣地瞧着她,还自以为回答的没什么不对。闻琴叹了口气,把话题叉开来,转而问梁宣其他的问题。关于梁宣在玉泉寺的一切她都要知道。  梁宣最初支支吾吾,但是架不住闻琴的盘逼利诱,他哪里是她的对手?而且面对闻琴,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便前前后后,一五一十都招供了。  闻琴沉默着听他讲完一切,她看出他眼里的落寞和伤心,她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是虽然如此,闻琴依然鼓励梁宣,表明这一切其实都是荒剑离在锻炼他。那些活计看似粗鄙,但是并不简单。而且很能锻炼一个人的力气和目力听力。  梁宣听她分析完,果然心里多了一些安慰。因为闻琴的所思所想与他刚好不谋而合。而且,据闻琴说,成大事的人,上天必须要给他一些磨难。有些武林高手在看中一个徒弟的时候,通常从开始就对他进行考验和为难,目的就是看这一个人是否能经受住考验。    “这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力,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起所为’,宣哥,你说是不是?”闻琴打趣道。  梁宣看着她那表情,只能苦笑。  他忽然又想起一桩事情,便解开腰间围着的碧水剑。原来他想要将碧水剑返还,但是闻琴坚决不收。并且说现在这剑就是他的。  梁宣脸上为难,拿着碧水剑,在泉水中轻轻划着。泉水沾到剑身,那莹碧的光芒便闪耀出来,跳跃着迷离的光彩。    梁宣叹道:“可是……可是我发现最近有些不安生。”  “你是说有人偷剑?”  梁宣点点头。并告诉她近些天来总是感觉有人在自己房门前转悠的情景。闻琴却怀疑那是他的臆想。但是闻琴又想了个方法,劝说他把剑堂而皇之地挂在屋里,不要忌讳。  梁宣大吃一惊。“这怎么行?那不是明摆着叫人来偷么?”  闻琴微微一笑:“宣哥你放心,这样子说不定比在你腰间更安全。”  梁宣不明白地望着她。  “因为就算有人偷剑,那偷剑的人定然会认为,你一定将剑藏得十分隐秘。定然不会想到你堂而皇之就把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因为他根本不会去注意那些地方。最危险之处,也是最安全之处。”  梁宣摇摇头,不以为然:“那也有风险。”但是他私下里却认为这方法没准有效。  两个人说着,那昙花在远处也渐渐凋谢了。闻琴叹一口气,道:“花都谢了。宣哥,咱们也该走了。”    梁宣心中有些不舍,他到了此时,才体会到古人所说的“相见时难别亦难”的真意来。他站起身,手里却忽然掉了个什么东西。梁宣低头一看,不仅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梁宣将那掉落的物事拾起来,却原来是一残苗紫夜莲华。原来方才闻琴作势要走,梁宣猛然起身,手上用力,竟然将一苗花从土中拔了出来;后来两人密语入神,将这个竟然忘了,现下才发现。当真是大事不好。  梁宣急道:“这紫夜莲华被寂叶和尚爱如珍宝,如今叫我折了一苗,可怎生是好?”  闻琴道:“不急。左右他也不想种了。你先藏起来再说。”  梁宣点点头,闻琴将花盆抚平,让梁宣藏好残苗,两人往后折走。走到后面,才发现寂叶和尚已经和衣坐在当地,酣然入睡多时了。而行嗔,早已不知去向。想来是远去多时了。    ※※※※※    梁宣与闻琴告别,回到房舍之后,果然将那碧水剑悄悄挂在了床边的墙上。那里同时也挂着治平的一把剑,还有一幅“夏日斗蛐图卷”。  此时天还未亮,治平梦游未归,只有梁宣一个人躺在床上。他望望那墙上的碧水剑,又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腰间,空空的。  腰间的剑虽然没有了,但是梁宣却觉得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似的。碧水剑就这样招摇地挂在墙上,他不禁感到很不安。    如此平静地过了十几天,索性无人发现。直到有一天,治平往墙上去擦那幅画的时候,终于发现,墙上多了一把剑。他只是随便一问,但是梁宣却如临大敌,抢先一步取下剑来,十分紧张似的。这反而引发了治平的好奇。在治平的接连盘问之下,梁宣终于将怀中死死抱着的剑拔.出来,顿时让治平惊讶不已。  “你……你居然把它堂而皇之地挂在墙上!老兄,你要不要这么高调哦!”治平两眼瞪得圆圆的。  梁宣脸一红,道:“我……我是想,最危险的地方说不定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治平哈哈大笑,称梁宣太勇敢,居然冒险将这么珍贵的东西来作打赌。不过他又自称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可以帮助梁宣处理碧水剑。但是事实上这计策却是叫梁宣将碧水剑埋在某个秘密的地方。而且他还主动提议,神秘兮兮领着梁宣去自己选好的“圣地”去。  “那里肯定没有人发现。”曲治平信心满满地道。    但是实际上,他们要去的地方居然就是积玉潭。梁宣险些以为曲治平发现了自己跟闻琴偷偷见面的事情,但是治平的所谓“圣地”,其实是大宝和二宝的“陵寝”。    治平小心翼翼地走着,怀里揣着个小木盒子。梁宣拿着碧水剑,跟在后面。他问那木盒子是做什么用的,但是治平却白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许出声。看来这里就是大宝和二宝的安息之地了。  梁宣四下里看看,发现这里居然就是十五之夜,他跟闻琴两个约会的那片芳草地。不禁有些脸红。好在治平一脸严肃,正儿八经的样子,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他要先将大宝和二宝入土为安——他们已经停灵了快半年了。    梁宣看到他跪坐下来,抽出藏在腋下的那小小的木盒子。那盒子旧得很,上面还有些简单的花纹,看上去像是某位女子的化妆盒。  只见他打开那化妆盒,然后从里面取出一大一小两个小木盒。梁宣仔细一看,发现那居然是两个很精巧的小棺材。都是用刀子人工刻出来的,可以看出雕刻者的悉心和敬意。  “居然还有棺椁!”梁宣情不自禁小声惊叹道。  “闭嘴!肃静!”治平低声喝了一嗓子,瞪他一眼,随即又庄重地,口中念念有词,将那两个小棺材放在地上。然后开始动手挖土。  梁宣在旁边看着,听见他口中小声低语着,仿佛那大宝二宝就像他的亲人似的——他是真的将这两只蛐蛐当成亲人了。梁宣初时觉得好笑,但是看着他那认真的样子,联想到这么多时日以来,目睹治平对两只小蛐蛐晨昏定省,一日不落地祭拜,心里不禁也很感动。他两手合十,口中也开始默念起来。    治平瞟了他一眼,皱眉道:“你在做什么?”  “我……我也在为大宝二宝超度,权当赎罪。”梁宣道。  “先不急,”治平道,“你先过来!”  梁宣走过去,治平叫他拿出碧水剑来,然后说:“把剑给我。”  梁宣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碧水剑给了他。  “闭上眼。伸出手来。”  梁宣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他闭上眼,听见治平道:“宣,你信得过我么?”  他还处在疑惑之中,摇摇头:“师哥,你到底要做什么?”  治平叹口气,道:“也罢,你先忍忍吧。”    指尖一疼,梁宣一下子睁开眼来,看见治平用碧水剑在自己的食指指尖划了道口子,从食指上滴出鲜血,一滴一滴全都落在那“墓坑”前面的土地上。  梁宣恍然大悟,这才知道原来治平居然在用他的血来祭拜大宝和二宝。  治平对他歉然一笑,道:“真是得罪了。”说罢,又在自己的手上划了一道。两人的鲜血在墓前汇聚。渐渐地往下流去。  治平口中默念着,将两个小棺材终于落入墓坑中,然后闭起眼来,用手挖旁边的土,要将墓坑填满。忽然叫道:“阿宣!你来看!”    梁宣在旁边,正准备挖个坑,好将碧水剑埋起来。此时听得他唤,过去一看,见治平指着鲜血会聚的地方,道:“这是你的血么?”  “是啊,怎么了?”  治平道:“好奇怪。你的血流得比常人多,而且颜色好淡,还将我的血排在外面。一点都不相容。”  梁宣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天下人的血难道都是一样的?而且,咱们的鲜血若是相容的话,那岂不是成了亲兄弟了?”  治平古怪地盯了他一眼,盯得梁宣心里有些不舒服。“我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喃喃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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