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越来越崎岖,直直往上,奇峰渐生,云雾蔓延。但是山路上却静的出奇。侧耳倾听,只有山风穿过两旁的石壁、孤峰,发出呜呜的呼声,听来犹似鬼泣。 峨眉派的渡劫师太是随同师妹渡恶一同前来的,她领着峨眉一众女眷款款而行。 众位弟子们听了这风声可怕,都禁不住变色。渡恶更是吓得几乎躲到自己丈夫的身子后面——她下个月便要成婚,夫君是峨眉山下一官家人物,此次竟然不怕死,跟着未婚妻子前来了逍遥谷。 他拍着未婚妻子的肩头,低声安慰道:“娘子,莫怕,莫怕。有为夫在。” 渡劫看了她夫妇一眼,心中有些不忿,道:“师妹,你胆子也忒小了。这有什么好怕?不过是风声罢了。” 渡恶的声音里有一丝怯意:“师姐。我不是怕。我是想起了,你与我讲的,那十多年前的一场恶战,不就是在这里发生的么?……” 渡劫心中一颤,想起自己少年时随师父一同来此的那场血战,自己侥幸得托,师父却命丧于此。她脸色微变,也没有说话。 黄英却早冷笑了出来:“师妹,你不要怕。那些就算是鬼,也是咱们的师兄师妹,都是一家人,有何惧哉?”她说着咳嗽了数声,脸色越发惨白。 渡劫大声道:“黄师姐说得是!都是咱们九大门派中人,有何惧哉?”脸上豪气顿生,向两旁石壁大声呼喊起来:“师父!快二十年了,弟子来看您,给您报仇来了!您还好么??!”声音激越悲切,在悬崖峭壁之间来回激荡,众人只听得山道两旁,那“您还好么”的声音来回重复: “您还好么……您还好么……还好么……还好么 ……好么……” 犹如魔咒一般。听得众人心中发紧。 梁宣朝两边望了望,见山势陡峭,心中一凛,道:“各位前辈,这山势险峻,若是逍遥门人埋伏在侧,那可是万万不妙。我们须得小心提防。” 元地书边行边道:“这山道两旁一丝人的气息也无,丝毫看不出有埋伏的痕迹。” “师叔说得是。我看这两旁定然不会有人。”闻琴在后面道。 “你怎的这样确定?” 闻琴微微一笑:“鼎剑台会盟必有玄虚,但玄虚必不会在这里。逍遥侯要想唱空城计,也得先将咱们诓骗进逍遥谷才行。” 众人往远处看去,越过层层的山峦,道路明灭,但见雁愁峰巍然屹立,似一道巨大的屏障,挡在前方。孤峰之下,依稀可见山路曲折,雁愁阁则早已隐没在云层之中。 泰山派身后不远处,一个石鼓帮的弟子喜道:“若真如女侠所言,那便是极好。这雁愁峰外面,咱们这些人从未来过。至于逍遥谷里面是什么模样,那更是不得而知。可不要有什么埋伏才好。” 他身后另一个弟子“哼”了一声,那人眼睛瞎了一只,绑着一条铁眼罩,道:“王金胆哥哥说这话,是怕了么?逍遥门害我们江北四帮多年,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报仇雪恨。石鼓帮若是怕了,便请回吧。” 王金胆脸一黑,怒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哪只眼睛看到老子怕了?此次来逍遥谷,便是把命栓到了裤腰带上,老子岂不知?容得了你这瘪三儿啰唣?你是不是白洋寨的瞎眼武七郎?” 梁宣听他们这就要吵起来,心中暗自摇头:“这群土匪还未进谷,自己先吵起来。也真是土匪习性。” 瞎眼武七郎正要说话,只听旁边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低低咳嗽了一声,道:“两位兄弟,咱们这次上山是来找逍遥侯算账的,大家正要一心。不成功,便成仁。何苦还未进谷,自家先乱起来?”说话的正是沙河帮的帮主刘小刀。他人在轮椅之上,但说出话来却甚有分量。那武七郎和王金胆听了他的话,一时之间果然不再争吵。 梁宣心中想道:“这刘小刀虽然一副病秧子模样,可却稳重沉着得多。比其父还要厉害几分。刘三刀死了这么多年,沙河帮依然管着江北四帮,可见这刘小刀也有一番本事。” 众人一路往上,不多时,便来到雁愁峰脚下。抬头望去,雁愁阁如在头顶高悬。山路崎岖,蜿蜒如肠,隐没在云雾之中,隐隐传来猿声长啸,苍鹰嘶叫。但山道上却依然是一个人也无。 沿着山路缓缓而上,脚下石阶更加破碎。那是十多年前,一场血战的痕迹。 元地书等人到了这雁愁峰之上,睹物思人,想起当年恶战,唏嘘不已。 当年一路从锦屏四十九峰杀上来,废了何等的心血;如今来到这雁愁峰上却不费吹灰之力,竟是毫无人阻挡。逍遥门到底在卖弄什么玄虚? 陡峭石缝之间,丛生着墨绿色野草。草上开出一朵朵鲜红妖艳的花朵,如灯盏般大小。颜色夺目。梁宣指着那花,问灵枢道:“这是什么花?” 灵枢脸色微微一变,看了眼黄英等人,低声道:“这是‘玲珑血根草’。此草喜食血液,乃西域异种。这会儿可千万提不得。” 梁宣心中一凛,已经知道为何这玲珑血根草会生长在这种地方。暗想当年雁愁峰外的恶战,不知流了多少九大门派的鲜血,染得山道上土中血迹犹存,才生了这种邪恶之花。那可真不是什么好事情。 众人一直上到雁愁峰半山腰,只见山路已断。再无法前行。前方却出现了一道门。紧紧闭着。上方一道石匾,写着“雁愁阁”三个字。 峨眉派的渡劫师太,走到门边,口中道:“雁愁阁!雁愁阁!这便是雁愁阁!” “师太!不可!”梁宣出口道。“当心门上有毒!” 逍遥门用毒如神,谁能保证这门上没有涂毒? 但是渡劫已经走到门前,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门框,眼中老泪横流:“师父啊师父,您老人家终生未曾得见这雁愁阁的样子,如今,它就在徒儿眼前了!”声音惨切。 当年渡劫师太的师父,峨眉的静怡师太惨死雁愁峰外,那是九大门派人人皆知。此刻渡劫见到了雁愁阁的门户,如何不悲? “师姐。你……你节哀吧。梁家公子说得对,小心这门上有毒。”渡恶小声道。 渡劫“呸”了一声,忽然取出拂尘来,对着雁愁阁的门使劲撞了一下。众人都道这一撞定然纹丝不动,谁知那门竟然是虚掩着的,拂尘一撞便吱呀开了。 只见门内是一条过道,黑黢黢不知通向哪里。渡劫师太当先一个,骂骂咧咧走了进去,后面众人也随着进入。那过道弯弯曲曲,近处一条石梯,蜿蜒向上,登到石梯顶上,却是一处楼台。 往外面望去,但见雁愁峰之下,大小群山四十九峰,锦屏山一一在侧。云环雾绕,起伏绵延。远处漯江凝碧,如玉带流过。山道如羊肠,明灭脚下。真是说不尽的风光奇险。 原来这石梯上的楼台,就是雁愁阁的瞭望台。 但是瞭望台上,却是一个人也无。 楼台后面,又有一道门。也是虚掩。门缝内透出一丝亮光。众人都知道,那门内便是逍遥谷所在了。 元地书等人看了一圈儿,都没有发现人。不久便有一个泰山派弟子,挤过众人来前,行礼道:“启禀师伯,弟子们已经分头看了。这雁愁阁周围一个人也无。”元地书面色肃然,点了点头。 旁边鄂北三鹰门的掌门人乔怀桑道:“这雁愁阁之上乃逍遥门瞭望台,这等地方都不设人防守,只怕其中定然有诈。”这人鹰钩鼻子,脸型尖长,倒真有些像鹰隼。 他后面一人厉声道:“纵然有诈,咱们也是非进不可!”那人缓缓走出,却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一把美髯垂下,直到肚脐。他看了一眼乔怀桑,愤然道:“乔四哥,我洞庭金刀万家跟你鄂北三鹰修好三代,你说说,咱们为何要来这逍遥谷?” 乔怀桑道:“那自然是为了逍遥侯这狗贼。” 长须者正是洞庭金刀万家的掌门人万明山。他大声道:“不错。当年逍遥侯这狗贼初出茅庐,在天门山空心崖,杀害我金刀门、鄂北三鹰,连同湘西铁尸头、铁臂王家三十七条人命,致使我万三哥和乔老大惨死,这笔血债,到底要算在逍遥谷账上!” 万明山说得激忿填膺。乔怀桑也面有哀色。他们说的却是实情。 当年空心崖一场恶战,鄂北三鹰乔老大和洞庭万三等人惨死天门山,连头颅都被割掉,一个月后悬挂在各自家门。此事惊动了江湖。逍遥侯的恶名也是从那之后开始鹊起。洞庭金刀门、鄂北三鹰纠合被害的各帮派,此次就是前来寻仇的。(事见《逍遥外传》,正在构思中,尚未发表 ) 万明山向元地书道:“元老师。武林中向来以九大门派为正道代表,你们泰山派又为九大门派之首、正道之英。此次鼎剑台会盟,一路上到山来,逍遥侯狗贼故弄玄虚,大家都看在眼里。”他指着那道虚掩的门,朗声道:“眼看咱们便要入谷,一会儿厮杀起来,元老师不会坐视不理吧?” 元地书拱手道:“万兄弟何须客气?攘除奸邪向来是我辈应有之职责,自是义不容辞。莫说是泰山派,便是在场的峨眉、北岳恒山、南岳衡山、昆仑,自然都不会作壁上观。” 万明山哈哈大笑,豪气干云,道:“好!泰山派果然名不虚传!” 梁宣心中道:“这洞庭金刀门看来也是忠烈之门。万明山此人,倒是一条好汉。” 身旁忽然一人轻笑,道:“说这么多废话,还不是要入谷?还是我先来。”却是贺兰明月。他从梁宣身旁径自走过,也不看众人,推开了那扇门。 明亮的光线照了进来,门外的山光水色全都呈现在人们眼前。但当众人见到眼前所见之时,却都齐齐变色!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只见门外是一条御道。大理石铺就。缓缓而下,直往山下而去。两旁山道边,一丛丛、一片片,生得全是那玲珑血根草。血草灿烂,妖冶惑心,谷风飒飒,如火如霞,好像燃烧的鲜血一般,一路泼泼洒洒,蔓延到谷中。 山道之下,却是悬空的万丈深谷,云气蒸腾,不见谷底。 山道尽头,连着另一处高坡,平缓之极,坦荡开阔。高坡之上,散布着大小楼阁,小桥流水,安静从容。对面,鹊仙岭悠然在望,山路隐隐,楼阁更加精致,出露于谷中的烟云里,如仙人幻境。 那里,便是逍遥门最核心的权力中枢:清露台、风满楼和星河馆、佳期宫如髻鬟对起,拱卫着中央的元牝宫和逍遥殿,逍遥门中最有权势的六个人,都在那里。 然而最让人心惊的,却不是那悬崖万丈的山道,也不是那安静从容的逍遥谷坡,也不是神秘悠远的鹊仙岭,而是从眼前一路延伸而下,遍布道上的红!! 红!满眼都是红!鲜血的红!死亡的红!似乎刻印在岩石上,狰狞醒目,骇人眼眶,望之炫然。 贺兰明月和渡劫师太当先跳到山道之上,望两侧峡谷幽深,不见谷底。随后众人一一跟上,都倒吸一口凉气,见到这险峻样貌,谁不小心翼翼?而两旁的血根草,妖冶之极,看了更是触目惊心。 梁宣紧紧拉住灵枢的手,另一手扶着治平,沿着悬空的山道前行。三人都屏息一般小心。 “宣哥,小心!”闻琴在前提醒道,她倒还很镇定,只是身边的听松正随在她身后,听到这一句,脸前一黑。 梁宣微微笑了笑,灵枢吸了口凉气,低声道:“梁大哥,闻琴姑娘对你是真心。这当口儿,还不忘提醒你。” 梁宣握着她的手,脸上一红,道:“不要乱说话。当心脚下。” 灵枢却又道:“等会儿见了小七表妹,大哥你该怎么办呢?你说是闻琴姑娘好,还是我表妹好?” 梁宣一怔,哪里想到她在这时候竟还会问这种问题,想道:“这种话答了两头不占好。我若是答闻琴好,那么她定然不高兴;我若是答雁留声好,那么闻琴在前听了会伤心。”当下闭住嘴不答话。 灵枢正要又问,只听前方忽然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叫了一下:“师兄,那是什么!” 梁宣和灵枢随着众人去看,只见山道旁边,悬空的崖边,挂着一把断了的兵器。 贺兰明月脸色微变,走过去拾回兵器,却见是一把连环弯刀,但其中一柄弯刀已经破损,刀刃上也伤痕累累,显然是被什么神兵利器削掉了。 那呼叫的女子自然是冬格尔,她一眼就认出那挂着的兵器,此时更加确信,捂住嘴不敢再说。贺兰明月身后的卡什克、喀生等人,也无不变色。 黄英心急,忍不住咳嗽几声,道:“贺兰师弟,这是什么兵刃?” 贺兰明月脸色微沉,道:“这是我大师兄慕容连州的‘联袂双月刀’,与我的‘潋月飞刀’原本是一对儿兵刃。” 元地书奇道:“慕容连州的兵刃怎会在此地?” 其后的乔怀桑道:“早听闻慕容连州乃右昆仑掌门,早已投诚血昆仑,几日前又领右昆仑投靠逍遥门。他的兵刃在此,难道是已经中了逍遥侯狗贼的毒计?” 贺兰明月勃然变色道:“乔老哥此话怎讲?我昆仑派向来只有一个,何来左右之说?”他身为左昆仑之掌门,最忌惮的却是将昆仑分“左右”的说法,只因他一心将统一昆仑派作为己任。 那乔怀桑虽然年纪比他大,但武林中位分却在这少年掌门之下,这一句当真堵得他面红耳赤。 担架上,白衡山代表宗肃端忽然咳嗽了几声,道:“我瞧着……那联袂双月刀,怎的竟断掉了?难道是被……被什么砍掉的?”他前几日受了金风的暗算,身中归元散奇毒,此次是被人用担架抬着,带领白衡山一干人等进的逍遥谷。 一直沉默不语的北岳恒山掌门莫渎师太沉沉道:“这宝刀,老身昔年曾见昆仑的独孤前辈用过,那也算是一件神兵利器。不知这砍断双刀的兵器,又是一件什么样的利刃?” 众人正在思量,只听渡恶师太忽然惊呼一声,指着不远处,道:“那……那里也有……”她扶着夫君,惊吓不已。身边的男人扶住她腰,柔声道:“娘子,你说的什么?” “那……那里是什么?”渡恶指着不远,花容失色。 男人几步离开,走到山道边上。那山道边缘甚是光滑,男人不会武功,一眼瞥到下面的万丈深渊,登时吓了一惊,魁梧的身子晃了晃,竟要往下倒;渡恶惊呼一声挽救不及,众人只见早有一个身影闪到其侧,扶住了男人,却是渡恶的师姐渡劫师太。 渡劫望了一眼那男人,冷笑一声,道:“你再喜欢她,不会武功,有什么用?” 男人脸一红,讪讪望着她,竟说不出话来。渡劫俯身拂袖而起,拉着男人回到原位,右手亮出那物事,却是一把断了柄的拂尘,拂尘上,须毛尽落,上面还洒着斑斑血迹。 荒剑离忽然惊呼一声,道:“这不是青城派贞元师叔的拂尘么?” 渡恶道:“真元师兄的这把拂尘,据说也是以赤金石锻造,算得上利器,怎的也断了?” 元地书道:“两把兵器都被别的兵刃砍断,难道是同一件神兵利器所为?”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同时转过一个心思。却没有人敢说。 却只听后面不远处,有人惊呼道:“难道是碧水剑?” 此言一出,正好说中众人心事,大家纷纷议论。 “难道碧水剑真的在逍遥谷中?” “那是自然。除了碧水剑,还有谁能连断两件利器?” 黄英看了一眼梁宣,冷笑道:“你不是信誓旦旦地对我们担保,碧水剑必定不在金风手中?那么如今这又如何解释?” 梁宣脸一红,他先前在长沙之时,曾对众人担保金风故意遗失的碧水剑必定是假,只因他确信真的碧水剑在雁留声手中。如今看来,这断掉慕容连州和真元道人兵刃的,不是碧水剑又是谁? 那么雁留声手中的碧水剑呢?难道她已经出手,重伤了慕容连州和真元道人? 难道她已经违背了先前的约定? 梁宣心中惴惴,砰然而跳,口中讷讷难言。“我……我……” 众人听得这少年百口莫辩,都猜测碧水青云双剑确实是在逍遥谷中。于是群雄激愤,口中纷纷大声道:“大家一齐去夺剑!” “各人尽力!” “不夺宝剑誓不还!” 闻琴忽然抱拳道:“晚辈以为,不管是不是碧水剑,如今慕容前辈和真元道长的兵器已经断掉,是事实。这说明,逍遥谷中确有碧水青云双剑。且逍遥侯有意以此剑引诱咱们前往。咱们须得万分小心才是。” 贺兰明月点头道:“不错。慕容师兄,或者真元师兄,可能被害,不过也有可能是与逍遥侯做了一个计,要引咱们上当。” “那还费什么话?快些去谷中看看是正理。”黄英快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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