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校尉

梁宣大感奇特，身边的雁留声也是满面诧然。他们显然都没有进过影翼阁，想不到这神秘的影卫宫殿其入口竟然如此古怪。郭玉随后也跳入了井中，遁机跟着进去。可以看出他们几人对此早已熟悉。梁宣转头瞧了瞧雁留声和闻琴，她们也都望着他。他低头苦笑一声，雁留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梁宣走到井边，借着月色向下望去，这才明白发生的一切。　　　　原来井下不远处的侧壁，便有一条通路，垂直向下，乃是刻在井壁之上，用来搁脚的。只需要踩着它们就可以下去井中。这井口往下看去一片漆黑，真的如同无底的深渊。梁宣先行下去之后，闻琴在中间，雁留声断后，六个人终于下到了井中。　　遁机在下方已经点起了烛火，狭小的空间中，从下往上还有隐约的冷风。看来这井里果然不是封闭的，而是另有乾坤。烛火照亮了这一方天地，往下攀爬的众人逐渐发现，这井的身子是一个窄口瓶，越往下空间越是宽大。　　　　终于下到井底。藏地王和郭玉、遁机三人早已等在那里。只见正面的侧壁之上，有一道石门。看起来似乎是刻在井壁上的浮雕。门上雕着一只三头苍鹰，展开巨大的翅膀护卫着下方的宫殿。苍鹰的尖嘴外凸，空洞的眼目十分冷峻，注视着来人。　　藏地王和郭玉、遁机三人将手分别放在三只鹰头的喙上，用力按下去，石门忽然内陷，发出沉重的机关启动之声，两道门逐渐收缩，明亮的光从里面透出来，门内果然出现了一条游廊！　　梁宣等人凑近看去，只见游廊之上雕梁画栋，华丽之极，与一般皇宫中的装饰毫无差别。但这样的装饰，却是出现在紫禁城一处枯井之下的。可谓古怪之极。　　　　众人在门前换好了行装，一切都按照原先计划的进行。除了郭玉，其他五人都穿上了逍遥门的行头。藏地王站在最前方，回头望了雁留声一眼：“佳期宫主，接下来就要靠你的了。我们这些人里面，这场戏，只有你是真的。”　　雁留声微微笑道：“大王自可放心。”　　梁宣缓缓拿起面具，在这副面具覆上自己的面庞前，他还有片刻犹豫。但当他的目光接触到身边的雁留声时，他又莫名定下心来，两人默契对望。梁宣戴上面具，随着前面众人向内走。他的左右两边是闻琴和雁留声，郭玉和银汉童子在前，遁机断后。　　　　走过游廊，尽头又有一道门。藏地王退后，郭玉到门前敲了三下。那门上一道小口打开来，里面终于露出第七人的脸。他目光狐疑地盯着六人。“你们是哪里派来的？要进影翼阁么？”　　郭玉双手捧着腰牌交上，恭声道：“六通庄园庄主郭玉，来影翼阁，请求拜见阁主。”　　那人望着郭玉的眼神里果然放松了警惕：“原来是郭庄主。怎么，今日并不是往常来的时辰？”　　“有要事，来引见阁主，见一位特殊的客人。”　　守门的沉默片刻：“庄主须得告知明白，是什么客人。”　　郭玉脸上淡淡而笑：“请通报天机校尉。就说逍遥门门主逍遥侯，来影翼阁，望天机校尉可与之一叙。”　　守门的暗卫听到这个名字，果然目光一震。飞快扫了一眼后面等着的五人，尤其注意到了那个戴面具的男子。“你们稍等。”小口又封闭上了。　　　　六人谁都不发一言，在门外静静等待。没过一会儿，铁门缓缓打开。门后空间更为敞亮，高耸的天花板，装饰整洁的墙壁，从远而近依次排列着大量劲装的影卫。守门的人换成了两个，他们微微低下头：“阁主请逍遥侯入内。”　　于是六人迈步而入。郭玉在最前方引路。藏地王等四人簇拥着假扮成逍遥侯的梁宣。侧面的墙上，都有门。里面是一间间的房间，其中还有灯火。但整个影翼阁虽然灯火辉煌，却悄寂无声。仿佛一场冷落的盛宴。　　　　来到一处厅堂，影卫请众人在此暂待。随即匆匆走入墙后的隔间，听得到响亮的台阶声，连每一步的步调都沉稳得可怕，间隔相同，仿佛计算好了一般。两旁守卫的影卫对六人目不斜视，如同石头人。　　很快，从墙后隔间里走回来那人，沉沉道：“除了逍遥侯，还有什么人来此？你们最好不要一齐都进去。阁主不喜欢人多的。”　　雁留声道：“除了郭庄主外，我们四人都是逍遥门之人。随门主来此。在下佳期宫主，前方这位（指着藏地王）是银汉童子，这一位（指着闻琴）是玉露女史，后面这一位（指着遁机）是银汉童子的弟子长生。护卫门主，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我们不能离开门主左右，还请通融。”说罢拱了拱手。　　那人显然对逍遥门有所了解，逍遥门中，最有权势的几人竟然都来到了影翼阁，这可不是常见的事情。他点了点头：“那你们随我来。”　　　　六人随之前往，转过墙后，只见隔间之后是一道向上的台阶。有约三十几级，最高的顶上就是影翼阁阁主所在的天绝宫。沿着石级拾级而上，到了宫门口。两旁居然还有宫装侍女侍立左右。　　“阁主，他们到了。”　　一个太监拖着尖锐的细声道：“阁主有命，请他们进来。”　　　　宫女们闻声立即拉开帘幕，其内檀香袅袅，一股清幽之气扑来。只见正面不远处，一名中年男子坐在高位之上，两旁各立着一名侍者。那男子着装朴素，面容沉定，一双眼睛缓缓注视着来人，眼睛下方两道卧蚕微微发青。　　这就是影翼阁的阁主：天机校尉。　　　　天机校尉的目光直直落下，面具背后的梁宣，明显感觉到他在审视着自己。不过幸好梁宣之前与雁留声早已讨论过多次，心中早有准备，因此还能保持镇定。他见到天机校尉对着自己这些人微微笑了笑，努了努嘴向侧面的位子，旁边的太监立即道：“请客人落座。”　　六人依次落座。太监又道：“奉茶。”侍女们早已等待在侧，将茶水奉上。茶香与檀香混合，空中一派令人沉静安宁的气息。　　天机校尉的座位上一边刻着一只鹰头，鹰的喙张开，口中衔着一枚小小的珠子。天机校尉一边用手把玩着那珠子，一边开口道：“郭玉老弟，你前些时日刚刚给我送来一位贵客，想不到今日又送来另一位贵客。且比上一次的似乎更为厉害。你们六通庄园一向清静，不过我看最近倒是热闹得很哪。”声音尖细，非男非女。梁宣等三人都有些诧然：“难道这天机校尉竟是被净过身的？”　　　　郭玉站起来拱手道：“阁主言重了。我六通庄园也不是时时都有这样的贵客的。再说，人家也不是瞧在我这个孤老的面子上，而是瞧在您天机校尉的面子上。”　　天机校尉看向梁宣，唇角泛出微笑：“逍遥门近些年在江湖上叱咤风云，做了很多了不得的大事。听说前些时日刚刚在逍遥谷铸鼎剑台会盟天下英雄，那场面倒是热闹得很呢！怎么，逍遥侯竟肯赏光来我这儿？”　　雁留声笑道：“门主此番来江南，实属秘事。久闻影翼阁乃皇家肱骨，特来一会。但愿也能有个愉快的结果。”　　天机校尉摸着珠子的手抬起来，习惯性的蹭了蹭自己的鬓角。这个姿势更加印证了他的确曾经净身，因此举止女气。“我也想有个愉快的结果。前一段时间贵门的宗元圣使曾经来此，我们相谈甚欢。希望跟逍遥门真正的主人相会，也是如此。”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这位姑娘看着面生，不介绍一下来的这几位的身份么？”　　　　雁留声虽然换上了男装，但天机校尉果然一眼就认出了她的女儿身份。雁留声简单介绍了一下众人的身份，天机校尉的目光随着她指指点点不断转换。他确然没有认出藏地王。想来藏地王在地下被关了四十年，而他这四十年却保养得当，看起来似乎只有四十余岁的样子，而实际年龄可能已经接近六十。因此一时之间要认出当年那个藏地王就是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确实困难了些。　　　　雁留声道：“我们今日前来，其实也是与阁主前几日所见的那位贵客有关。”　　天机校尉眼珠一滞：“你说宗元圣使？”　　“不错。”　　“此话怎讲？”　　雁留声微微一笑，道：“阁主以为他是什么人？”　　“雁云清……难道不是逍遥门的宗元圣使，仅次于逍遥侯的第二号人物？还是我记错了？”　　“阁主说的对，也不对。此人的确叫雁云清，只是，他可不再是我圣门的宗元圣使。”　　“佳期宫主的意思是……”　　“不错。雁云清早已叛教而出。此刻他已经是我逍遥门的叛徒。此人狼子野心，觊觎门主之位多年，如今鼎剑台会盟之后便公然与门主撕破脸。雁云清妄想自立为逍遥侯，不过他的一举一动早已在我门主的掌握之中。”　　　　天机校尉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哦。”他沉默了片刻，又抬眼问道：“这可是你们逍遥门的私事，与我们影翼阁并不相关。不知逍遥侯来此，到底是何意？”　　雁留声笑道：“果真如此么？难道阁主前度不曾接待此人？”　　天机校尉嘴角微抿：“我接待雁云清，那是将他当做我的座上之宾。与今日来此地的各位相同。怎么，这也不妥么？”　　“阁主接待这叛徒之后，商谈了什么。我想阁主心知肚明。我们逍遥门虽然人手不多，却也有些打探消息的本事。我们获知，那叛徒来此曾向阁主劝说，以逍遥门之名，妄图与影翼阁联合，向影翼阁借兵，往昆仑囤积；要与血昆仑的摩罗尊者在昆仑之巅会面，共同商讨剿灭九大门派的事宜。此事阁主心知，雁云清亦是心知。但我圣门门主却也了然于胸。”　　“这……”　　“雁云清借影翼阁之兵，一者为剿灭九大门派一统江湖，二者也是对逍遥侯的威胁，成为他篡位的砝码。阁主出手借兵，相帮雁云清，这便是插手我逍遥门之事。我圣门不得不出面。因为逍遥门的真正主人，还是门主逍遥侯。现在阁主还以为，影翼阁与此事不相关，逍遥门此行只是来做座上宾的么？”　　　　天机校尉沉默片刻。道：“佳期宫主所说，确实是实情。但我已经与雁云清多日前会过面，此刻兵符早已交诸他手，如今大队人马已在龙羊峡附近集结，准备派往昆仑山。方才宫主所言，条分缕析，甚合道理。插手逍遥门之内政，确实是大大不该。只是如今已经悔之晚矣。”　　雁留声笑道：“阁主还在犹豫什么？虎符一分为二，阁主必不会将其全部交出，要想调动全部兵力，还需要另一半。阁主只需要将另一半虎符交于我等，劝其退兵，万事皆可商量。”　　天机校尉摩挲着苍鹰的头，摇头道：“另一半虎符我不会随便给你们。我与雁云清合作，因为他给了我一定的好处。这对于我影翼阁有利。如今你们来劝我说要我放弃这个好处，那么请问你们有何利好带给影翼阁？”他停顿一下，嘴角微笑：“况且，这位所谓的‘逍遥侯’大人，从进来我的天绝宫便从未说过一句话。虽说逍遥侯号称江湖第一神秘人物，我并不求他老人家放下面具，只是如此便叫我相信你是逍遥侯，你是佳期宫主、银汉童子云云，未免太过勉强。”　　他笑望着雁留声，雁留声却并不感到意外。淡淡一笑：“我知阁主必有此一问。我圣门门主金口难开，向来不喜与门外之人交谈。但在下身上有证物，可证明身份。”　　“哦？什么证物？”　　　　雁留声不答，从袖中取出一件小小的令牌来。天机校尉远远见了那令牌，果然眼前一震。抚摩珠子的手停住了：“东华令？”　　“不错。东华令只有逍遥侯和佳期宫主才有。见东华令，如见门主。这个，想必阁主也知道吧？”　　天机校尉深深呼了一口气，眼睛微微眯起来。身子向后靠了靠。“既然证明了列位是逍遥门来的。那么列位可带来什么好处给我影翼阁？”　　雁留声道：“自然有。”　　“哦？”　　雁留声拍了拍手，旁边一直沉默低着头的藏地王终于站起来，他走到天机校尉座位前。从怀中取出一卷轴。　　雁留声道：“这份名单上写着历年江湖上各大门派潜伏在朝廷中任职官员的名录，是我圣门调查多年所得。听闻当今圣上正在排查朝中的江湖势力，我想这一份名录若呈上去，想必会解圣心的燃眉之急。到时候嘉奖奖赏，自然少不了影翼阁的。”　　　　天机校尉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卷轴。这份卷轴若是果真如雁留声所说，那他的确有很大的价值。但会是真的么？他的目光游移不断，心中几番思量，发现那只擎着卷轴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天机校尉心中已经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