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向外看去,只见那湖面之上,有一叶扁舟缓缓行来。舟中一童子划船,一老翁则持杖立船头,笑容和悦,须发皆白。身旁还停着一只白鹭,扑闪着翅膀,皎洁如雪。朝着船这边的方向呀呀地叫。 小白似乎对这白鹭很感兴趣,听到叫声便从梁宣怀中钻出,跳到肩头,跂而望之。梁宣摸摸它的头提醒它不要不老实。一面听见快活生答道:“老翁,你确然是来迟了!贵客已在席中多时矣!” 梁宣奇道:“公子,这位是……” “是我为公子请的陪客,公子稍待,老翁马上便到。”快活生答道。 老翁停船靠岸。缓步上了船。快活生叫梁宣等人都留在席上不要下去,自己也不去接他,等着这老翁自从楼梯上来。只见他身后还跟着那只白鹭,迈着修长的双脚,脖颈一探一探的张望。 快活生笑道:“你来了。还不快快入座?” 老翁满面笑容可掬,向众人拱手行礼,大家也便纷纷站起还礼。老翁早觑定了梁宣,当先走上来作揖道:“木少侠一路辛苦?”看来这位也早知道梁宣的身份。 梁宣拱手道:“客气客气。不知老丈如何称呼?” 老翁答道:“我乃尘世一顽童,耄耋孤老,于世无补,自隐武当山下,与青山为邻,白鹭为友,少侠只叫我白鹭翁便了。” 当下白鹭翁入座。众人俱各把酒言欢。梁宣觉得这两人和自己素昧平生,忽然热络如此,有些尴尬。修齐、碧鸳和喀生等也话并不多。只有唐策一人尽兴,和这快活生、白鹭翁谈天说地,聊得甚是火热。 梁宣想道:许是我失忆之前认识的朋友?便问:“二位之前是否同木某相识?木某脑袋不清,已经不太记得了。” 快活生微笑不语,又拍了拍手,先前跳舞的七名舞姬皆从台上撤下来,走到众客的桌前席地而坐,开始侍奉酒水。梁宣、唐策、修齐等男客大感惊喜,倒是碧鸳等女子则一味躲闪,连呼不必。快活生道:“既然这几位姑娘多有不便,你们便来服侍木公子。” “是。”众女娇声回应,果然一股脑儿都坐到了梁宣的身边。唐策正好和梁宣邻座,也被美人环绕,哈哈大笑,道:“我也沾了沾木兄的光啦!” “唐兄不要胡说。”梁宣道,对那些美女却泰然自若。丝毫不为之所动的样子。 “喂喂喂,你们这些,跳舞就跳舞,可不要离着我师兄太近哦!听到了没?”碧鸳拿筷子指着那些歌姬道。脸上一阵醋意。 赫连心瞧了她一眼,低声笑:“姐姐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白鹭翁向梁宣敬酒道:“少侠在天云寨一番英雄豪举,老朽早有耳闻,今日终于有幸得见。又何必管相逢何必曾相识?” 梁宣没问出所以然来,心中郁闷。只能客气寒暄应付几句。那白鹭翁便道:“听闻木少侠将要去洞庭之地,寻觅神农山庄庄主‘神医圣手’灵枢婆婆?” 梁宣道:“不错。”心中想:“这老头子消息灵通得很。既然他都知道,那这位快活生想必也早就明白我们的目的地。” 老翁道:“公子是前去求医问诊么?” 梁宣道:“当年灵枢婆婆对木某有救命之恩。此次特意前去探望报答。”并不想将真正的意图告诉他们,虽然他们就是去问诊的。 那老翁点点头。沉思不语。旁边快活生道:“木公子同神医圣手有未解之宿缘,老翁竟猜不透此中关节?” 此话一出,不独老翁,连梁宣等人都是一愣。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老翁反问道:“是何关节?” 快活生哈哈大笑出来,伸手揽过旁边舞姬的杨柳蛮腰,舞姬媚眼如丝躺在他怀中。他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弹了一下,叹道:“世人都知道神农山庄庄主歧黄之术通天,外号‘灵枢婆婆’,却少有人知这位所谓的‘婆婆’,其实却是一位妙龄少女。” 老翁道:“如此便又怎的?” 快活生却并不再回答了,只是看着梁宣。梁宣早已明白他的意思。唐策笑道:“快活生心意玲珑,原来早已窥破我木兄心曲。妙啊,妙啊!” 梁宣红了脸,对唐策道:“唐兄,你不要随着胡说,瞎起哄。” 快活生笑道:“公子不必觉得羞涩。男女之情,人之大伦也。若是心中思慕,便要去大胆追求。” 梁宣尴尬不已,却不知如何反驳。心想:“我又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随你说便罢了。”谁知旁边那碧鸳却来了劲,拍桌子叫道:“你这个人,胡说些什么!那位神医姐姐不过帮我师兄治病,有大恩德,哪里有你说的这些什么情啊爱啊的?……你……” “碧鸳,少说几句!”梁宣叱道,怒目而视。 碧鸳被他一吼,倒真有些害怕,变色道:“啊呀,师兄,难道这快活生说的是真的?” 梁宣瞪了她一眼,根本不想回答。旁边快活生却道:“也是。可能是我错会了木公子之意了。不知公子今年贵庚几何?” 梁宣不知他又要作什么鬼,不想回答。但是又觉得不礼貌。于是只得道:“三十二岁。” 快活生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点头道:“木兄正值青壮之年,春秋鼎盛之期。不知木兄如今可曾婚配?” 梁宣蹙眉瞧着他,答道:“还不曾。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快活生便笑指着自己旁边那七名舞姬,道:“公子入船之后,所见的我船中之佳人,如有中意者,皆可带走。将来奉帚扫除,补衣铺床,但随公子使唤。这些都是经过我精挑细选留下的。先前为公子引路的嫣儿,公子若喜欢,也可一并带去。” 旁边泰山派、昆仑派的人听了都嘻嘻直笑,梁宣则臊红满脸,尴尬不已。冬格尔笑道:“掌门呀,快快做决定吧,我看这些姐姐都漂亮得很呢!” 赫连心道:“大概是难以作抉择吧。” “你知道什么?师兄根本哪一个都看不上!”碧鸳啐她道。 修齐望着梁宣笑:“看来小师弟马上也要告别我这个孤家寡人啦。” 唐策认真的观察这几个女子,然后对梁宣指点道:“木兄,我看这一个,这一个,这一个,还可以……” 梁宣满脸黑线:“适可而止。”唐策呵呵一笑,伏在桌子上作看戏状。梁宣便向快活生道:“阁下如此便是会错意了。木某感激阁下之心,只是虽然木某年过而立,可惜目前并无娶妻婚配之意。让阁下遗憾了。” 快活生听了,却也不觉惊讶,也不觉扫兴,只是说:“公子不必急于做决定。” 当下梁宣等人在船中宴饮一番。梁宣因为中间被快活生做媒,觉得如坐针毡,直想要赶紧撤离。于是草草吃了几杯酒,便和唐策、修齐商议告辞。唐策还颇觉依依不舍。那快活生倒也不多挽留。起身送梁宣别去。临行前拱手叮嘱道:“日后若有人问起公子在此间丹江口的遭遇,公子千万不要说是曾受我快活生的招待。” 梁宣一呆,道:“为何?” 那快活生却摇头轻笑,故作神秘,转而道:“我已备好了船,马匹都早送入那船中。请少侠行船过湖。” 梁宣疑惑地盯着他,心想此人好不容易大献殷勤一回,却又不要留名。话又说回来了,他说“若是有人问起”,那是谁会问起?他是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人么? 梁宣越想越觉得奇怪,但看这快活生明显是不想再透露一丝一毫的样子,于是只得点头答道:“如此多谢了。”万幸他倒没有再提送美人之事。 白鹭翁听了快活生最后这句话,脸上现出沉思之状,问梁宣道:“木少侠接下来意欲何往?” “打算便继续南下,过江汉穿长江,到洞庭。” “江汉?”老翁眼前一亮,脸色有些触动。打了个哆嗦。 “怎么了?老翁有认识的人在江汉?”梁宣奇道。 “没,没有。……”老翁掩饰道,低头咳嗽几声,旁边快活生也清了清嗓子。忽然大声道:“啊呀,老翁,木少侠要去江汉,从这儿走要先经过何地?” 白鹭翁会意,拈须点点头:“那便是要经过武当了。我们还可以同路。少侠不如随我去武当山下走一遭,左右也是顺路。” 唐策在旁看着微笑不语,梁宣也瞧出这二人一唱一和,明显在有意隐瞒什么。但是看来这白鹭翁盛意难却,他便点头道:“那好吧。”心中想:不知道是做了什么,这两个人都无故献殷勤,交结来的毫无理由。 梁宣等上了快活生为自己准备好的船。那船也是颇为宽大,果然见赶路的马儿都已经停在船中。连口粮都备好。快活生在大船上向他们作别。 开船之后,便向着湖对岸方向慢慢行去。梁宣站在船边,远望那湖岸,心中没来由一阵烦恼。白鹭翁和唐策依旧交流热渥。忽听身后一声惊呼,传来落水的声音。众人回头看去,只见那快活生的大船旁,有一女子落入湖中,兀自挣扎,而快活生的龙船却已经远远驶离。 梁宣这边船上的人颇觉惊讶。那女子在湖中挣扎,大叫道:“木少侠!木少侠快救我!我、我家主人要我跟着少侠走!” 梁宣大惊,道:“这是怎么话说?” 那边快活生的船却早已远去,听不见声音了。而那少女还在湖水中浮浮沉沉,唐策连忙推了梁宣一把:“木兄快去救她,这位姑娘看起来不会游水!” 梁宣见那女孩确实是不会游水的样子,长叹一声,也顾不得了,纵身跃入水中。游了几把,将那女孩捞过来,救到船上。那女孩吃了好几口湖水,兀自喘息不已。梁宣仔细看她面容,发现竟是方才引他们去见快活生的丫鬟嫣儿。 梁宣道:“嫣儿,你在这船上先歇息一会儿。等下我们靠岸,就让这些人再把你送回去。” 谁知那嫣儿听了,花容变色道:“啊!公子……公子不要送我回去!我、我、我可不敢回去!” “为什么?” 嫣儿眼里噙着泪水,涟涟欲泣,低眉道:“我家主人做的决定,谁也、谁也不敢违抗的!既然他要我跟着公子,那我便不能回去,否则我若是回去,他……他就要将我的两条腿锯下来的!” 众人听了一阵诧然。梁宣哂笑道:“你莫太害怕了,你家主人那是故意吓唬你不要你回去的。你莫当真。” “不是的!”嫣儿反驳道。“公子你不晓得我家主人的脾气。我们家主人规矩重,这些姐妹们,谁有违抗,便是断手、断脚,这些我都是亲眼见过的。”说到后来已经脸色惨白,不敢再想,掩面而泣。 旁边白鹭翁捋须道:“快活生家教极为严格。他喜好美色,家里豢养美姬无数,老朽常见他家院中挂着美人的砍下来的手臂双腿呢,听说他喜欢用这些做花肥。” 碧鸳和赫连心听了,吓得脸都白了。唐策道:“不会吧?看这位快活生,也不像这样的人啊。” 白鹭翁微微笑着摇头,也不答话。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俱各无言语。梁宣见嫣儿浑身湿透,瑟缩颤抖,模样十分可怜,便叫碧鸳去给她找一件干净衣裳换。碧鸳问道:“这意思是答应人家了?” “你少问那么多!快去!”梁宣喝道。 碧鸳噘嘴瞪了他一眼,只得悻悻的去翻衣服。 梁宣便对嫣儿叹道:“姑娘,这样吧,我写一封信留给快活生看,他见了这信应当不会为难你。等这船靠岸,就让你们家的船载着你回去。” 谁知那船头艄公却在远处答道:“回去?我们不回去的。” 梁宣奇道:“你们不回去?这是为何?” 艄公道:“我们并不是快活生家里的人。他出钱雇了我们来为公子撑船,我们只负责将公子渡过湖去。快活生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奸商,勾连官府武林,势力很大,我们只是拿钱办事,都不敢惹他的。” 梁宣听了,一阵沉默。唐策拍拍他的肩膀:“看来这是人家早安排好了的。木兄,你不如先将嫣儿留下在身边。毕竟这位姑娘是无辜的。”语气罕见地温和从容。 梁宣叹一口气,当下也只能认了。抬头见那白鹭翁在闭目假寐,白鹭停在他身边。心中想:“这快活生表面上自命风雅,想不到其实竟是个恶人。与他结交的这位白鹭翁,不知也是不是如此。我应当小心为妙。”暗暗先存了一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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