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一会儿就让人温暖起来。飘窗这时候备受我的宠爱，我像只猫，蜷在那里，一点都不想动弹。 昏昏欲睡间，电话响起来，离得有点远，我不愿放弃我的阳光。不过，如果知道是小林幸子，那她绝对是值得任何人放弃阳光的人，因为欣赏她的插花能得到同晒太阳一样的幸福、慵懒、惬意。 认识小林幸子是在一次展会，她在展出，我是观众，我帮了点小忙，她请我吃日料，从此成了朋友。这个城市随着物质的丰富，情趣也日渐高涨起来，有的人喜欢上旅行，也有人喜欢上插花，小林幸子就是教日式插花的老师。 小林幸子，给我的印象就是日剧里面优雅、有礼、贤惠、顺从的中年妇人。装扮素雅，动作轻柔，说话总是面带笑容。她的中文已经很好，但仍然说得很慢，问她为什么，她说要入乡随俗，中国人不是不喜欢女人说话急急躁躁的嘛。她将所有人都照顾得好好，包括不认识的中国人民。 或许还应该包括美国、英国、加拿大、法国人民，因为幸子陪伴她先生住过很多国家。每段旅程，不，应该是每段生活，因为这原本就是她的生活。每段生活都有有趣的事情发生，我最爱听故事，她便时常讲给我。 “我也见过经历丰富的人，可是总没有像你这样遇到这么多有趣的事儿。你知道我们中国有位作家，叫做三毛的，如果将你的故事写出来，也一定能出三毛那样的散文集。”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这样对她说。 “可能我比较悠闲。” 可哪里只是悠闲，悠闲的人大有人在，也没见着谁平白无故遇到如此多有趣的事。其实我是有些知道其中的缘故的。幸子其人，安静之下却有颗热情真诚的心，遇人真情以待，自然能换来别人的感情。 我便不如她。我是一个胆小鬼，我怕欺骗，我怕遇人不淑，我怕换不回来同样的真诚。我是胆小鬼的另一个证据是我还常常逃避责任，将我不能付出真诚的理由诉诸这样一个不够真诚的社会，遇不到能够真诚以待的人我便无处付出我的真诚。多么悲哀。 恰巧今天她没课，我也没课，她说要教我插花，我却兴致缺缺，我更喜欢看着她插花。和室透着禅意，静谧而安逸，一动一作间，让人无比安详，这比我自己动手要享受得多。 “真的不学?” “不。” “为什么不？” “每个人享受的点不同，你享受的是插花，我享受的是看你插花。” “那是什么感觉？” “懒洋洋，微微醺，宁静到呼吸可闻，想要睡觉，希望直到永远。” “哦，原来我还有这样的用处，真是令人欣慰。” “那你呢？” “什么？” “你享受什么？” “唔，这可要让我想一想……可能我享受的是表达自己。你知道，有些想法、看法还有情绪是无法和人交流的，因为或者找不到人交流，或者人家未必愿意听，但你又实在想说，怎么办？有的人写日记，有的人写文章，有的人画画，有的人写歌，而我是插花。所以，你听得明白吗？” “明白，不就是你内心过于丰富，不表达出来快装不下了嘛，哈哈哈……” “就是就是，原来应该这样总结描述，我说了半车的话。” “那什么时候学的插花？” “十五岁，妈妈想让我多一些体验。” “那我岂不是少了一种体验。” “全世界那么多美食，你的体验怎么会少呢。你看，大家小时候学这个学那个，体验多的不得了，等到长大了，也不过就剩下自己喜欢的东西，也不过就一两样。但只是样数变少了，其实体验并没有少，我们可以从一样东西入手，往纵深里探索，由此可以引出许多的体验来。好了，完成任务，今天这个花好不好看？” “好看，不过今天你这个插花表达的是什么？” “这不是表达，是习俗，婚礼要用的。” *** 我妈妈说，我小时候说我自己是来自外星球的公主，坐着飞船来的。 每个人小时候都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只不过后来我们越来越发现自己的普通。 那时是多大，已经忘了，只记得那年《大明宫词》在电视上播了一轮又一轮。太平的出生结束了长安城连绵的阴雨，这样的独白，蕴含着神秘的生命力量，深深地触动了我幼小的心灵。我好歹也自封过公主不是，当时我这样想着，实在抑制不住寻找哪怕一丝天命巧合的心理。于是试着找到1991年发生了什么，结果只发现那年南方发了洪水，停也停不下来。悲催如我，这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我自然是再普通不过，只一点，从小便爱吃。倒不是吃得有多多，就是打小就寻摸着要找好吃的东西，来者不拒，最爱尝新鲜玩意。那时，别的爸爸和小孩玩捉迷藏是藏人，我们家是藏吃的，藏好后爸爸扛着我四处翻箱倒柜地找，那样的乐趣捉迷藏如何能比。奶奶也是，来家里时每每看到我眼巴巴望着她的时候，总是逗弄我说：“我什么也没带，你别惦记了。”可每次她都给我带好吃的，我的慈祥的奶奶啊。 爱吃如我，放在现在可能美其名曰“吃货一枚”“享受美食”“享受生活”“小资情调”，放在当时可就一个好处——好养活。由于好养活，长得白白胖胖的，透着那么点可爱，于是就总有人来捏我的包子脸，我都怀疑我的酒窝是小时候给众人掐出来的。 可就这么一个算不得特殊的特点吧，还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科技改变生活，这是我最信服的一句广告词。我第一次穿礼服的样子被相机牢牢记录了下来，但凡看过这些照片的，包括我自己，无一不被我小时候的审美震撼到，于是这深深影响了我现在的时尚品味。 那是我给爸爸同事的婚礼当花童时的装扮，五岁的我穿着一条带着蓬蓬袖的白色蛋糕纱裙，还涂了红嘴唇，拍照时各种搔首弄姿，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可问题是我有肚腩，裙子上身有些紧，做有些姿势时，将肉肉勒出一圈一圈的效果来，加上是蛋糕裙，俨然一个活动的还可以变形的婚礼蛋糕。幸亏当时的婚礼还没有学国外学得那么地道，没有婚礼蛋糕一说，否则势必要将我们弄混。 更加悲催的是，同行还有一个王子般的男花童。照片中他比我高一个头，我的小短腿根本跟不上人家，于是某些角度的照片里就只看得见前面一个王子般的男孩，后头拖着毛茸茸的一坨东西，看不见我的头，就像是他披了件披风。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没有对比也没有伤害。 我们带着新郎新娘走过红毯，舞台前我们停下脚步，新娘的白色面纱拂过我的脸，我闭上眼睛，朦朦胧胧中看见他们走上舞台，一股温暖的梦幻的感觉充斥着我。 “我爱你！” “我也爱你！” “你们结婚了！” *** 那是我第一次感触到爱情，原来，爱情就是婚礼。虽然懵懂模糊，终究成了最初的意识，潜伏下来。 最近三年，作为一名小学老师，我每天接触最多的是小朋友，而这份工作做得越久，越会发现那样纯粹的心灵，不知成功击碎了多少流言。 而最大的流言便是关于爱情与结婚。没有爱情也可以结婚。有了爱情不一定能结婚。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有多少人将二者剥离得彻彻底底，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可是，原本的原本不应该是小时候就形成了的潜意识那样吗？就像刚刚的插花，爱情何尝不是人生的一种体验，而牵手、拥抱、亲吻、结婚，不应该是爱情引出来的吗？如果没有爱情，何来的结婚？好比你不想插花，买花托做什么用？如果爱情中缺少结婚这一过程，亦不会是一种完整的体验。而既有幸福的能力为什么要让婚姻变成爱情的坟墓？ 我只知道红酒差点将五岁的我送进坟墓。 人们好像特别喜欢将男女花童看作缩小版的新郎新娘。他们让我们扮作新郎新娘，摆出喝交杯酒的姿势给他们拍照，一张又一张…… “喝吧，甜的。” 我记得有个声音这样对我说，我已经顾不得是谁说的了，咕咚咕咚，一杯又一杯…… 于是我被送去医院，然后醉了一夜，梦里公主想要嫁人，但却没有飞船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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