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窍

开窍　　　　最近发现，我有两个坏毛病，一是记不大住人脸，二是不大爱打听。前者大有人在，现在的流行趋势是将其与“路盲”一起看做有点可爱的小毛病。而后者，我本以为是个好习惯来着，但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现代人也不知道真的是安全感十足，还是表现欲前所未有的高涨，大家一致热衷于将自己展现给别人，而如果此时刚好有位“听众”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好奇心，那么距离感——油然而生。但在我的理解里，不打听主要源于两个原因：一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先管好自己再说，很多事并没有需要去操心的必要；二是这样能够留给彼此一些空间，我不当面背后打听你，你也别当面背后打听我，所见即所得就好，打听多了自由发挥的成分就多了，常常是费力不讨好。可惜的是事情往往不遂人愿，当这个本是为了悠闲与尊重才养成的习惯，常常被误解为“不想亲近”和“保持距离”时，我实在有些无奈。不过最近我却发现，有的时候不被误解，也会让人有些无奈。　　　　自来熟先生的动物属性退化得相当彻底，领地意识半分没有，自己的别人的都一样，来去自如。他的催熟技巧是蹭饭蹭饭再蹭饭，以致一周内我们已经一起吃了三次饭。另外我还代收了他的四个快递，由此倒是终于知道，这位热情的邻居，姓乔名传。　　　　乔先生自从知道那个转学来的小男孩，对他就很是关注，不知道是不是只是因为那次他说的心有戚戚焉，但他关注一个人的方式着实令人吃惊。　　　　“那小子，最近是不是总哭鼻子？”　　　　“没有吧，在我的课上挺好的呀。”　　　　“那是不是拉肚子？”　　　　“为什么拉肚子？”　　　　“水土不服啊，咱们这儿和美国吃的可不一样。”　　　　“这个我可不知道，中午饭都是班导师陪着，我不和他们一起吃。”　　　　“那是不是总和同学打架？”　　　　“没有，这个我肯定，我和他们班导师一个办公室，从来没见他被问话。”　　　　“那肯定不交作业了？”　　　　“据我所知，还是没有，相反，我的英语作业还完成得相当出色呢，旁边小寒老师的数学作业做得也很好。”　　　　“唉……”　　　　“不过……”　　　　“嗯？”　　　　“哦，果然如此，你就是想看人家笑话对不对？肯定是你转学那会儿这些事你都做全了，现在就盼着别人也这样，啧啧啧，不过可惜呀……”　　　　“你！”　　　　“OK，韩阳小朋友真的适应的挺好的，不过就有一次，放学的时候，我看到小家伙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　　　　“啊——，肯定有过很多次不高兴，只不过你就看到过那么一次罢了，我就说嘛。”　　　　“这人，真是……”　　　　事实上，韩阳小朋友的适应能力的确如我所说，是相当不错滴。才几天而已，课下已经开始追着和我□□all talk了。我以为那是在国外养成的习惯，还惊诧原来不止成年人，连小朋友也有这样的行为规范。但是今天，我觉得这似乎和行为规范没甚关系，因为他打破了前几次的惯例，不再满足于□□all talk。　　　　“吴老师，你有没有一个男朋友？”呃——，为什么不说点午饭真是不错什么的呢？　　　　“不能说你有没有一个男朋友，要说你有男朋友吗。你不能把英文单词一个个翻译过来就算完事，要按照咱们中文说话习惯来，OK？咱们这儿可不流行有几个男朋友，哈哈！”呀呀呀，我在开玩笑，快接下去，咱们就跳开这个话题吧。　　　　“oh，好吧，吴老师有男朋友吗？”这小屁孩，这是打定主意要打听隐私了。　　　　“没有。”好吧，实话实说。　　　　“……”为啥是这么个形容？似乎在窃笑，不过连窃笑都这么得不露痕迹，实在称不上活泼，难道小学生作业真的多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这个样子会让我认为你在窃窃欢喜，又或者你是在幸灾乐祸？”　　　　“我要上课去啦，再见！”　　　　经过我几天的观察，韩阳小朋友实是个少年老成式的孩子，他那沉稳刚直的样子已经多次让我反省自己是不是作业留得有点多。这样子的小孩子今天居然来问我有没有男朋友，着实让我吓了一跳，好在当老师的早已练就得宠辱不惊，装腔作势的功夫炉火纯青。但话说回来，连小屁孩都来关心我的感情问题，我是不是当真该找几部爱情片来活泛活泛我的春心了呢？可惜据我所知，春心这个东西并不是说萌动就能动得起来的。有人一直萌动着，有人一直懵懂着，也就有人一直不为所动着。　　　　记得高中时，我们的方楠就是不为所动的那个。　　　　****　　　　那是个春天，万物复苏，生机勃勃，春意盎然。说起来其实没有人能比中国人更加虔诚，道家崇尚的道法自然、天人合一诸法则，随着我们标准的时令作息，被遵循得淋漓尽致。当是时，米兰的衣柜已经装上新一季的早春春装，任洁的博客已经换上绿油油的背景图，而我的零食也已经从高热量的薯片变成润肺促消化的果脯。唯独方楠，坚决坚定地逆势而为。　　　　方楠让我们引以为傲的事情很多，但没有哪一件能比迷倒秦琛这件事更加让我们骄傲。　　　　表姐曾说，每个学校都有那么一个让所有女生宵想的祸害。秦琛正好就是这样的存在，又正好生在我们班，于是班里女生们抱着近水楼台或许可以得月的心理，坚决不止步于宵想，还要觊觎。漫画里，被觊觎的男主角向来自带结界，直到某一天出现一位不屈不挠的女主角，男主角这才走下神坛。但秦琛却是个例外，我们经常看到他拉帮结伙，与人打成一片，显然是位平易近人的男神。漂亮的女孩子但凡活泼了些，就极易招惹风言风语，漂亮的男孩子也是一样，更不用说与其打成一片的本就有女生。于是一个极端不成，大家就往另一个极端生搬硬套，将他想象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式的人物，但也只能归于想象，因为说到底没有谁真正见过他与任何一名女生有过纠缠，直到发生那件事情。　　　　高中晚自习前的一个小时是每天的狂欢时间，大家像蜉蝣一样珍惜着眼前的时间。还记得那天我吃得太撑，被其他三只拉到外面溜着消食。等我们消完食走到教室门口时，原本闹哄哄的教室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我们四个人被这情形吓得愣在门口，我一度以为是教导主任突然驾临，还偷偷向身后瞄了瞄，可是连她老人家的影都没见到。就在我们不明所以的当口，就听捣蛋鬼大喊道：“哎呦喂，女主角终于回来了，方楠，秦琛喜欢你。”于是在安静与震惊中，我看见秦琛一把夺过捣蛋鬼手中的手机，跟着就往门口这边望了过来，我追随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最后我想的是，捣蛋鬼这下要变倒霉鬼了。　　　　第一次经历一件事情时，所有成见都还不是成见，而事实却是，我们确实需要成见以作参考。当捣蛋鬼被方楠压在讲台上要求他当众道歉时，那时恰好我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于是便好心地小声提醒他：“你这孩子有点见识好不好，她是红带，红带，红带呀，快别等着过肩摔啦，赶紧道歉吧，而且你一点都不冤，表白这种事，哪有别人代替的？！”　　　　当晚自习后秦琛拦住我们四只时，我暗暗赞叹起自己的真知灼见，告白这件事确实无论如何别人都代替不了。我们另外三只已经暗搓搓了一整晚，这时就快压抑不住那份暗流涌动，急需滚回寝室平复平复，于是自发自觉留下方楠一人。　　　　我去北方读书时，任洁最为不安，她觉得我被保护得太好，只接受得了那些美好幸福的事物，见不得丑陋和悲伤。那时我安慰她说，其实不在于事情到底是美好还是悲伤，而在于我对它到底抱不抱有希望，有所希冀，失望的时候才会难以接受，所以只要我没那么多的期望，我就会很好。由此推断，当时我心底对于方楠和秦琛，实是抱着幸福的期望。但这件事情的结果却是，方楠依然是我们的方楠，并没有成为秦琛的方楠。不过对此怨念最深的却不是伤情的秦琛以及失望的我，而是米兰，因为秦琛当所有人都说，手机里方楠的照片是米兰拍的。至于为什么米兰会用他的手机拍照，他就不像解释前者那么用心了。只有我们很早就知道，米兰有位发小叫做秦琛。　　　　那时米兰是怎么形容秦琛来着，她好像说的是：“那个长着一对桃花眼的，长得比女生还漂亮的家伙叫秦琛，是我发小，从小就是我的冤家对头，到现在还阴魂不散。你们见到他可得给我离得远远的，被他祸害的女生实在太多，躲着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后来米兰一度以为是她的话令方楠拒绝了秦琛，于是还曾试着弥补一下：“我和秦琛打一出生就在一起，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你。大家刚来的时候，我说过他祸害过很多女生，其实不是说他去和人家恋爱然后再分手什么的，而是他长成那个样子，家里的家教又是让他与谁都要和平共处，所以就有很多女生招惹他，说起来他一次都没有喜欢过谁，这我是知道的。”　　　　“所以呢？”　　　　“所以你不要先入为主，认为我说的秦琛就是真的秦琛，我没少说他坏话，但都不是真的。”　　　　“并没有。”　　　　“那你到底为什么拒绝他？”　　　　“可能是因为我一直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直到那天……所以我需要一段时间把窍开了，然后才能确定我喜欢谁。不过既然是他引得我想要开窍，所以你……不必担心。”　　　　她说得很对，但只错了一点，开窍了的哪里是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