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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瑾在旁听得有些生无可恋。

顾珩那表妹分明就是自己听戏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楼去的。同她有什么关系!

她有这么无聊吗!

她一点都不想再听下去了,幸好过了斋饭到下午寺庙派了个知客师父过来传话,说已经可以进去了。

“想来靖王是已经离开了。”老夫人想进崇善寺上个香,叫了薛老太太陪同。

薛老太太也正想去上个香求保此事平安顺利便带了几个孙女一起从偏门进去。

崇善寺内的确十分宏大。殿堂楼阁、亭台廊庑数近千间,中线上有六大主殿其中大悲殿中的千眼千手观音最为宏大,高有三丈,金箔覆身,金光熠熠。按照佛经的解释千手千眼是观音的“六种变相”之一,能洞察人间一切祸福。这里求来的签,据说也是太原府当中最为灵验的。

薛老太太先跪在了蒲团上,来都来了,便让诸位孙女都求个签卜吉凶。

知客师父们便将签筒递到了几位娘子手中。

元瑾接过了签筒,跟着众人跪下闭上了眼睛,她虽然不信佛倒也不妨碍求个签。

签筒摇动一支签落在了地上。

她放下签筒捡来一看只见偈语写的是:梦中得宝醒来无,自谓南山只是锄。天命本该随天意,造化愚弄不可休。

几位娘子的签都已出来,元珍、元珊都得了好签,非常高兴。唯独元钰得了个下签,她便有些不高兴了。元珠根本没有扔出签来,不过她人小,也没人注意她。她倒是一把抢了元瑾的签看,左翻右翻地有些好奇:“咦,四姐。你这签却是别致了,人家的签都说些富贵姻缘的话,你这签倒是云里雾里的,叫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听了,也走来拿了元瑾的签看,轻轻咦了一声,递给旁一位解签的和尚:“敢问师父,这句是什么意思?”

和尚穿着件旧的红色袈裟,长得极瘦,其貌不扬。唯一双眼睛透出一种隐然出世的宁静。他合十手念了声佛号,接过签一看,含笑道:“这位娘子怕是富贵命了。”

旁薛元钰就笑了一声:“师父你可不要看错了,她哪里是什么富贵命,穷命还差不多!”

定国公老夫人在旁笑着不说话,薛老太太便瞪了薛元钰一眼,这孙女当真嘴上没个把门的!

这和尚笑道:“命数本是不重要的,娘子身带紫气,命格与紫微星相交,便是极贵了。”和尚一说完,其余几位皆心里不舒服,叫这庶房被说成命格尊贵,那把她们这些嫡出的放在哪里!

还扯到什么紫微星,难不成是想说薛元瑾还有娘娘命?她一个庶房的,爹的官芝麻大点,能做个举人夫人已经不错了!

元瑾却表情难测。

紫微星,星斗之主,帝王之星宿。

说她与紫微星命格相交,难不成是因为养大朱询的缘故?他如今可是太子,成为帝王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倒是这时,又走进来一个穿袈裟的老僧人,先对几位香客合十,才对那解签师父说:“你怎的又在此处躲懒!晨起便没扫后院,如今住持生气了。快去吧,不要在这里解签了!”

那和尚听到住持生气了,才匆匆地便告辞离开。

老僧人便对她们道:“几位莫要见怪,他本只是管后院洒扫,不该在这里解签的,若是说了些有的没的,还请你们担待。”

薛元珊才笑了笑:“原是个扫地僧,倒是弄得我们误会了!四妹妹可千万别把元钰方才的话往心里去。”

薛元珊明劝暗讽,不过是让她别痴心妄想个什么富贵命罢了。

元瑾怎么可能在意这个,二房的两个都只会在嘴上讨个便宜,不足为惧。她们还没有人家薛元珍段位高,对底下这些不如她的小姐妹,薛元珍是理也懒得理会的。元瑾也是笑:“元钰妹妹向来如此,想必也是因还小,二伯母尚没怎么教导,倒也不碍事!”

元珊听着脸色就不好看了,这不是拐着弯地说她妹妹没教养么!

她发觉这四妹越发的伶牙俐齿,竟讨不到她半句好了,便也哼了不再说话了。

薛老太太在一旁看着,脸色冷了好几次。得亏定国公老夫人没说什么,她才按捺着没有发作。

求了签之后,因老夫人还要和薛老太太一起去听一位高僧讲楞严经,但是姑娘们如何坐得住,听枯燥乏味的讲经。薛老太太便让几个姑娘由婆子陪着,先去各大主殿一一上香,最后回到别院坐马车回去。

只有元瑾身边没有嬷嬷跟着伺候,她来的时候只跟了个丫头柳儿,却也被元瑾留在了别院照看闻玉。她便和元珠一起,去大雄宝殿上香。

路上的时候,元珠的嬷嬷说起了崇善寺的趣事:“……若说这寺庙里真正有趣的,还是正德年间所筑的那口大钟,听说高约丈余,平日里敲起钟来,半个城都能听到呢!”

元珠一听到这里,便想去看个稀奇。“去上香有什么意思,我们去看这口钟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钟呢!”

她的嬷嬷有些为难:“五娘子,咱们还是上了香回去吧,那钟楼还是有些远的,这天色也不晚了!”

元珠又来拉元瑾:“四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元瑾正被方才求签的事所烦扰,根本没有去看钟的心情,只想着赶紧回去了。“钟楼偏远,你走一半就会吵腿累的。”元瑾对元珠这种小孩非常了解。

元珠却不甘心,淘气地道:“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你们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吧!”

她怕嬷嬷抓她,跑得极快,这一路上回廊又多,竟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她的嬷嬷怕弄丢了她,连喊着五娘子追了上去。

元瑾一叹,跟着个小孩就是一惊一乍的!只能也跟了上去。

只是转过几个回廊的功夫,那两人却不见了。

元瑾站在庑廊的岔口上,一目望去,尽是重峦叠嶂的屋檐。竟不知道她们走到哪里去了。屋檐下是各种神佛的雕刻,彩绘勾面,一百零八罗汉或是喜或是嗔,或是极恶相或是极怒相,叫她有些眩晕,往后微退了一步。

“小施主可是找不到人了?”背后突然传来个声音。元瑾一惊,回头看去。

原是刚才殿中那个穿褐红旧袈裟,长得极瘦的和尚。他正面露微笑看着她。

“师父可见那两人去了何处?”元瑾也合十了手问他。

“小施主若找人,往那边便能找到了。”那和尚给她指了条庑廊。

元瑾便谢了他,往他指的方向过去了。又隐约地听到他似乎在背后念了句佛号,只是她回头看时,却已经不见了那和尚的踪影。

她顺着和尚指的庑廊往前走,却也根本没找到元珠和她的嬷嬷。

此时的确也不早了,阳光斜斜地照过回廊的廊柱,投到地上大片大片的光影,朱红的墙壁,庑廊下精美的木雕,都因此晕出黄昏淡淡的金色,朦胧得好像在画中。

远处苍山平寂,倦鸟归巢,沉厚的钟鼓长响。

元瑾却无心欣赏这般景色,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周都是庙宇长廊,她胡乱地走着,却一直都在回廊里绕来绕去,不见着有人的身影。元瑾有些着急了,毕竟天快黑了,而她又是独身一人。她想循着原路走回去,但是转了几圈,却连来路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谁知她走到转角处时,竟一下子撞到了个人!似乎撞到了来人抱着的什么硬物,元瑾的额头被撞得生疼!

元瑾被撞得退了两步,又痛又急,一时竟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张口就斥道:“你是何人,走路不长眼睛吗!”

撞着元瑾的是个男子,他方才抱了很多书,被元瑾撞得掉了一地。

男子抬起头。他长得浓眉如剑,鼻梁高挺,大约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听到元瑾的话,他笑了笑问道:“难道不是你撞得我吗?”

“分明是你抱的书撞到了我!”元瑾见他还不承认,捂着额头说,“你抱着这么多东西走在路也不小心,书角太锋利,撞着了我的额头还抵赖!”

元瑾其实是被撞痛得狠了,将做县主的派头拿了出来。她打量了一下此人,他穿着件普通的右衽青棉布袍,没有佩戴任何饰物,身量结实修长,个子倒是挺高的,她只到他的胸口高。他面含笑意,眼神却平静幽深。

他既然衣着朴素,也无人跟随。应当是居住在寺庙中的普通居士吧。

“你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倒是气势汹汹的。”他似乎也不在意,把他的书捡起来,说:“你赶紧走吧,天色不早了。”

说罢就准备要走了。

元瑾见他要走,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站住!撞了人便想走吗?”

男子看了一眼她揪着自己衣袖的手,嘴角一扯,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想如何?”

毕竟是要问人家问题,元瑾声音含糊了一些,“我本来想去大雄宝殿的,在这里没找到路……你可知道怎么走?”

原来是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还敢如此气焰嚣张。

男子还是抬手给她指了方向:“从这里过去,再走一条甬道便是了。”

“这次便算了……你下次走路得小心,莫撞着旁人了!”元瑾说,男子笑着应好。

元瑾便朝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了,还一边在揉仍有余痛的额头。

不过是个半大少女,胆子倒是不小,竟还想教训他。

男子面带笑容,看着少女消失不见后才回过头。

他的身前悄无声息地跪下了两个人,恭敬地道:“殿下。”

“嗯。”朱槙往前走去,淡淡地问,“怎么会让人闯入。”

“殿下恕罪,属下一时疏忽。”跪着的人说,“本想将之射杀的……”

靖王殿下每年都会来崇善寺礼佛,是为了给将他养育大的孝定太后祈福。本想上午就启程去大同的,不过临时有事留下了,既已解封了崇善寺,殿下便没再叫封起来,所以才造成了防卫疏忽。

“一个小姑娘罢了,倒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朱槙淡淡地说。即便那小姑娘是无意闯入他的住处,他的随身护卫也差点在刚才发生冲撞时射杀了她。为了保障他的安全,这几乎是种必要的控制措施。

不过是他暗中做了手势,阻止了下属动手,饶了那小姑娘一命。她偏还揪着他不依不饶,殊不知若不是他阻止,她早就死了。

朱槙径直向殿内走了进去,道:“将大同堪舆图给我拿来吧。”

两人应喏,先退下领罚去了。

看到元瑾出现,那嬷嬷才眼睛一亮:“四娘子!”

元珠听到了声音才发现是元瑾回来了,立刻飞跑过来将她抱住,抱得紧紧的。元瑾有些讶然,摸了摸她的头:“元珠怎么了?”

元珠却抱着她,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嬷嬷才说:“娘子以为是因她的缘故把您弄丢了,正伤心呢。您去哪里了?我们发现您不见了,回头去找您,一路找遍了都没找到!”

“我没事,不过是走错路了。”元瑾也觉得奇怪,按说崇善寺香火鼎盛,便就算是偏僻处,洒扫行走的人应该也不少,但偏偏她去的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老太太也急坏了,正在里头等您呢,您也赶紧进去和老太太说一声吧。”嬷嬷道。

元瑾便进了屋内。谁知一进屋,就看到坐在老太太坐下的薛闻玉,他竟是衣裳凌乱在挣扎,却被两个小厮紧紧按住,动弹不得。

元珠一看到闻玉这样,却吓得立刻躲在了元瑾身后。

“怎么了?”元瑾有些奇怪,“你们按着闻玉做什么,闻玉?”

嬷嬷说:“四少爷听说六娘子把您弄丢了,就要打六娘子,还要去找您。我们只能这样控制着他。”

他一贯沉默,对外界几乎没有反应,竟是听说她丢了才这样的。

元瑾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闻玉,姐姐没事。你方才想打六妹妹?”

元珠又在后面抽泣着小声说:“都怪我……”

薛闻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在元瑾的安慰下勉强地平静下来,他抿了抿嘴说:“她说,把你弄丢了……”

“姐姐这不是在么,没事了。六妹妹也不是故意的,你给她道个歉好不好?”元瑾劝闻玉。

但是薛闻玉拒绝道歉,除了那句话之外他没再说过话。

“罢了,你回来就好。”薛老太太今天似乎太累,定国公老夫人先走了,她们因没等到元瑾,在这里耗了许久。也不想再管薛闻玉这事了,只问了下元瑾遇到了什么事,既然没什么大事,就让小厮们套了马车准备回去了。

元瑾和闻玉上了一辆马车,因他一直拉着元瑾的手,根本无法放开。

“闻玉,你好些了吗?”元瑾问他。

闻玉却嘴唇闭了两次,才说话:“刚才想去找你,但她们不许我去。”

闻玉不算得是个正常人,自然不会让他去找了。元瑾道:“你下次不要急了,回去之后,还是去给六妹妹道个歉吧?”

一提到这个,薛闻玉就闭口不答了。

他倔强起来也是很倔的,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元瑾也只能摸了摸他头算了。

薛元珍等人回到薛府后,便立刻下了马车直奔各自的院子。

原因无他,本来选世子此事只关系到自家兄弟,便是自己不能作为定国公府小姐出嫁,干系也不大,毕竟只是个名头,难道还能真的和人家世家小姐比尊贵?

但是现在不同了,京城那位顾老夫人竟有意于与定国公家结亲。若谁被选中,那日后便是魏永侯夫人,这尊贵比起定国公府也不差了!

她们这样的官家女子,能嫁个新科进士,已经是很好的了。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如何能不珍惜?

薛家二房的两姐妹,却因为薛元涛要是入选了,带谁做定国公府小姐吵得不可开交。

沈氏听得脑瓜仁疼,终于在两姐妹要动手的时候,出声喝止了二人:“行了,你们现在窝里斗什么,你们哥哥要是选不上,谁也没戏!”

薛云涛在一旁剥着松子吃,一边点头:“我看二妹你也别急,哥哥我要是成了世子,你姐姐又嫁了侯府。难道还不能保你一世荣华富贵?更何况你难道能和薛元珍比,大妹反而有可能一些。”

沈氏连连点头,她虽然生了两个女儿不聪明,但这儿子别看平日读书一般,论起弯弯绕绕的心机来,他竟还能说出几分。

薛元钰却是嘴一撅,哥哥和母亲从来就要喜欢姐姐一些。但她却知道,到了自己手里的才是真的,谁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俩还会不会管自己的死活。因此气道:“你们便都是向着姐姐,才说什么谦让的话,我看我还不如个外人了!”

“胡闹。”沈氏说她,“什么外人,你跟你哥哥姐姐不可离心!将来你哥哥姐姐若有出息,怎会不带上你!”

薛元钰被母亲训斥,又想到自己今天抽到的下下签,心情更是不好。沈氏正要继续劝她,老太太那边派了个丫头过来。要请诸位去正堂说话,带上各家的子女一起。

沈氏深吸一口气,也不说了,叫两个女儿赶紧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一起去正堂。

正堂里点了四根烛台,将堂内照得明晃晃的。

元瑾也是刚吃了点鸡丝面条就被叫了过来,如今肚子正饿。而薛老太太却坐在首位上不说话,四周明亮,元瑾觉得老太太点这么多蜡烛,是想把这房中人的表情都看得个清楚。强作镇定的周氏,一脸紧张的沈氏,面无表情的姜氏,甚至还有她身边正在打哈欠的崔氏。以便于老太太能洞悉各人的心思。

只见薛老太太扫视了所有人之后,放下了茶说:“今儿个去应选,我们府上出了一些事,说起来实在是让人糟心!”

几房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太太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见他们这般模样,一掌拍了扶手,大怒:“还给我装傻,二房家的。你们仆人,怎么平白无故绊到了云玺!”

果然是要说薛云涛那事,这元瑾倒是不意外,她当时看到薛老太太的表情就知道,回来肯定会有场狂风暴雨在等着薛云涛。

薛云涛听到说他,倒是立刻就跪下了:“祖母明察,这事实在是我那仆人不小心的。我也是为六弟心痛不已,已经重罚了那仆人,明日便打送到三伯母那里去,任三伯母处置!”

这薛云涛反应很快,在瞬间推开自己责任的同时,把如何处置仆人这个问题交给了姜氏。毕竟云玺没伤着,姜氏也不可能对这下人太狠了。元瑾听到这里,觉得这薛云涛口才比他两个妹妹出众很多,她又看向姜氏,姜氏不置一词,她也许正是气得狠,等着看老太太怎么处理。

薛老太太冷笑一声说:“你当我老糊涂了,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你这般兄弟阋墙,让外人看了只会笑我们府里没规矩!本来老夫人是有意于我们的,倘若今日这事她厌弃了我们家!你便是连累了全家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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