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来岁的应天道初入江湖，小有名气。 “哎！你知道吗？这就是当年声名赫赫的玄尚元宰相的府邸！没想到四十多年过去了，还能完好的屹立在这里。”身旁的同伴兴奋地对他说道，“你可知道当年丞相和将军两家为何会衰败？” 应天道笑着回他：“当然知道！”这事可曾是街坊百姓茶余饭后的老生常谈，他小时候就一直听他的爷爷讲这个故事，有遗憾，有叹惋。 丞相之子大婚当日突发变故，令人谈虎色变的邪魔突然入侵，将整个长安城搅得鸡犬不宁，一时之间死伤无数。 “听说那宰相之子竟是佛陀转世，那场佛魔大战持续了几天几夜，天地都为之变色，最终以邪魔大败告终。”应天道看着眼前破落却大气依旧的宅第感慨道，“可惜两府所有人丁全部被灭，包括当时在场的宾客，无一幸免。唉！几百条的人命啊！” 一旁的同伴拍了拍他的肩：“不是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会有好结果的。倒是如今这个宅子嘛，”同伴转头道，“听说这里经常闹鬼哦！既然我们途径此地，何不进去一探究竟？” “自当舍命陪君子！”应天道自负一笑。 两个风华正茂的少侠，两个身怀绝技的捉妖师，意气风发，年少气盛。 破败的院落里，齐腰高的杂草疯狂地生长着，原本气派的正厅如今大门摇摇欲坠，堂内布满蛛网，长桌木凳破碎堆叠，一片狼藉与荒凉景象。 二人穿过前厅走到后院厢房处。 “思园，”同伴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另一个小院，“心园，啧啧这些名字取的好文艺。” 应天道看着他无奈笑笑，片刻忽然正色道：“章兄，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章枫凝神细听，果然听到了很微小的声响，似老鼠啃啮食物的声音。 这方向，是心园？二人对视一眼，悄悄往心园靠近。随着每一步的靠近，那声音越发明显。 两人走到园中，一只受到惊吓的黑色大狗嘴里还叼着一根滴血的骨头，猛地往他们方向奔过来，从拱门旁边的空隙跑了出去。 章枫吓了一跳，顺了顺气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只狗。” 应天道也放松下来，正欲说话，忽然见到里面房中隐约有白色在来回飘动，而那里，正传来清晰的咀嚼啃咬之音。 二人这才注意到，窗前的空地上种满了红艳如血的彼岸花。且不说这花的不详，如今初春的季节，这些彼岸花居然开的如此繁茂…… 走到近前，两人才发现这是个一头白发的老者，正蹲在门旁边抱着……一只血淋淋的生鸡在啃！而且这不是老者，而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如火嫁衣，虽陈旧磨损却可以明显看出其质地上乘，每一处的刺绣都精美绝伦。她拥有着年轻的容颜却是一头华发，她应该是气质优雅有涵养却双手和嘴角边沾满了刺目的鸡血，很多鲜血染红了如雪的一缕缕发丝。 应天道有点吃惊，居然有人生吃活肉，如野人般茹毛饮血，而且这还是个女子！ 他正兀自出神，身旁的同伴已出声厉喝：“妖怪！” 那女子似是被他的声音吓到了，慌张胆怯的往屋里爬去，而即便是害怕逃跑，她都紧紧抓着手里的食物，那广袖下的手腕上隐隐有铃铛声叮叮作响。 他回过了神，匆忙拦住同伴：“章兄且慢！我感觉这姑娘身上并无妖气。” 两人看过去，那女子被他们吓的缩在角落，嘴里还在不停重复地嗫嚅着“妖怪……妖怪……” “这是……傻子？” 章枫疑惑的话语刚落，身后已传来一阵妖风带起杀气。 “小心！”应天道将他推开，自己也退到一旁。 一抹鹅黄色身影飞快地闪进屋内，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红衣女子飞了出去。待二人回过神时，那两个身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刚刚带走那个女子的是个妖，哼！居然让她给逃了。”章枫愤愤道。 “好在她似乎是想救那位姑娘，应该不会伤害她。”应天道缓缓道，“被我们这一闹，他们恐怕是不会回来了，我们走吧。” 画面转到十年后，曾经的捉妖师已被世人尊奉为“天师”。 “那个吸血的妖魔应该就在里面了，我们分头去找，应兄小心。” 再次结伴一同前来收妖的章枫和应天道，在长安城外的一处小树林各自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 “救……呃……救……命……”恐惧到极致的嘶哑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微弱的呼吸，感受着生命的缓缓消逝，直到最后一滴血的流尽。 “妖孽！” 那魔物满足地丢掉手中吸干了血液的男子，同时应天道的法术往那吸血怪物打去。对方慌张逃避，堪堪躲过了一击。 应天道凛目而视，看清对方样子后满脸惊诧：“你是……当年将军府宅里的那位姑娘？！” 难以置信，十年前虽懵懂痴傻啖生肉，但眼神还很无邪的那个女子，如今双目布满猩红，脸上尽是凶残之色。依旧是穿着当初的那身红嫁衣，却像乞丐一般残破脏乱。月光下，他看到了一个双手乃至全身沾满了鲜血的可怕妖魔。 当年确定不是妖，为什么短短十年的时间，她身上的妖气会如此之重？ 吸完血完全回过神来的女子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她的嘴角还有鲜血在缓缓往下滴。 “你到底是谁？”应天道心中的震惊太大，他一步一步往她走去，手中法术渐渐蓄起。 跌坐在地上的人还不知道危险的降临，只是怔怔地反应着他说的话：“我是谁……我是谁……”突然她抬起头看向他：“我是……昔语迟。” 正要打到她天灵盖的手停了下来，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那双眼睛如此的清澈，不含杂质。缓缓收回气势，他终是……下不去手。 她说，她是……昔语迟？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残忍说道：“佛魔大战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你已经……不是个人了，你可知道你现在是个怪物，是个魔？” 清冷的月光下，他看到她的眼神，由最初的欣喜、纯正，变得灰暗无助，绝望。她双手抱着头，似乎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手腕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响着。 这个眼神……太过震撼，应天道所有的悲悯之情都被月光照耀的无所遁形，他看得有些不忍。她竟然是当年昔将军的独女，那个嫁给宰相之子玄非尘的千金小姐昔语迟。为何，她会流落到如此地步…… 就在此时，一道拂尘劈下，直直地打到昔语迟身上。 “啊！” 一声惨叫唤回了应天道的神思。 “章兄！住手！”应天道忙上前拦下欲再发一掌的同伴。 “应兄，你没事就好了。这妖物居然在这里，正好我们一起，将她打回原形！” “不可！她不是妖，她是无辜的！”应天道急道。 章枫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拦着他的人：“你说什么？无辜？”他气愤的指着地上的尸体，“你居然说这个怪物是无辜的？你还记得那些村民的惊恐，和看到我们之后的那希望神色吗？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这些无辜的生命都是怎么死的！就算她不是妖，也该为自己的杀业付出代价！” 应天道看着在地上痛苦挣扎的人，犹豫道：“她是……她是……总之此人你杀不得，我不会让你动手的。” 章枫挣脱开他的阻挠，怒声喝道：“应天道！你疯了！你可是惩恶扬善的天师！你现在居然为了一只怪物跟我翻脸？你还凭什么斩妖除魔！” 却听一直在地上挣扎的女子微弱的声音传来：“斩，妖，除，魔……咳……呵呵，难道魔都是坏的么？”她仰头看向剑拔弩张的二人，神情充满了不甘与倔强。 “哈哈哈！”章枫讥讽笑道：“你看看这林子里满地的尸体，这些都是被你害死的！你居然有脸说魔不是坏的？” 女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随之满脸的震惊，呆滞的说不出话来。 章枫趁机出招直逼地上之人的生门，一直注意他举动的应天道立刻迎上去一招将他击退，随即带上女子迅速飞奔而去。 他将她带回了将军府。 “昔语迟，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没有死还变成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但我相信你是无辜的。只是……你不能在呆在这里了，”他看着从方才就一直木然呆滞的人，“你该去你该去的地方。” 呆滞的人终于有了一点反应：“该去的……地方？” “是……”应天道话未说完，忽听外面动静，调头道：“我先出去引开章兄。” 玄非尘收回思绪。 应天道的记忆里，昔语迟那晚的那个眼神记忆太过深刻，乃至这两天他每想起一次都有点震撼，恸然。 沉思片刻，他起身出门。 也许该找个机会和她谈谈了。那朵开在黄泉路上的，不甘现状努力生长的曼珠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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