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喝着阿樱端给我的药,心里感叹不已,暗道果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想我几日前装病装得甚是悠闲,现在轮到报应了,病的下不了榻,还得乖乖喝这些苦涩至极的药,实在是郁闷。 我放下了药碗,移动枕头时,突然看到了枕头下压住的一摞纸。我拿起一看,原来是昨夜我离开时写的几张条子,被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我枕头下。昨夜应该是云诏把我送回来的,亏我还偷偷背着他藏这些藏了好久,没想到他一下全找出来了。我把这些纸放了回去,预备着什么时候自己能下床了再拿去烧。 说起云诏,我就想起这房子里糟心的窗户。我看了看房间,下定决心要把这床给移到外间去,不然也太没安全感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很配合地好好吃药,好让自己尽快好起来。我还记得岳川那个老匹夫说过,两个月之后还要为徐夫人进行一次引渡,在此之前,我想自己调查一些事情,我唐九凰也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角。除此之外,我还得想办法,找个机会把岳启明送出去。那老匹夫存了心不想让岳启明好过,我得想想办法才行。 如此,已是过了将近五日,我也能够下床了。外面难得有阳光,我搬了一张椅子,在院子里舒服地晒起了太阳。 我想了想,几百年来,我好像很少病成这副模样,原先我还以为是自己的体质不错,现在才明白是因为有一个心疼我的师父。说起师父,我就想起那晚奇怪的梦,不知为何,自从那日之后,我总是心神不宁,师父离去时的场景也一直在脑海中不断回放。每至此,一种直击心扉的酸楚就会排山倒海地袭来。虽然我一直在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梦,但就是无法抑制自己的胡思乱想。我已有一段时日没和师父联系了,不知师父他老人家现在是否仍然安好。 正想着,阿樱走了进来,说外面有不认识的人找我,看样子那人还很着急。 “你不认识?”我想了想,阿樱都不认识的人,我怎会认识?虽是疑惑,我还是出去了。刚出了院门,就有一个人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我仔细一瞧,这不是司阙的贴身侍卫苏元吗? 平时司阙来找我,他就站在殿外面替他主子守着,司阙走到哪里他都是形影不离。今日不知为何,一个人就冒冒失失地跑来了这里。 “你家主子呢?你来找我有何事?” 苏元哭丧着脸,一副快哭了的模样,道:“唐姑娘,你快去救救我家主子吧。” 北源帝宫之外,我披着大氅,骑着一匹红鬃烈马,在冰天雪地里疾驰。 苏元骑马跟在我身后,一路上给我讲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今天一早,司阙就带着他的一队随从出了帝宫,去了北冥渊。这北冥渊历来就是十分凶险之地,常有猛兽出没。今日司阙一行人抓住了一只九凌蛟,抓捕的一位随从一时大意,一不小心碰到了九凌蛟头顶的触角,没想到九凌蛟的触角有剧毒,那随从登时毒发身亡。原先抓捕猛兽的时候,也有随从意外身亡的情况,但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司阙一见着那人死亡的情况,顿时就失了神,也不继续狩猎了,登时停了手中所有的事,就待在冰窟里,一言不发。他的随从叫他也没有反应,就一直呆呆坐在地上。苏元跟了自家主子这么久,还从没见过自家主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即刻安排了一帮侍卫仔细守着司阙,自己马不停蹄地跑回来。原本苏元是想找林叔的,奈何林叔不在,转念一想司阙平日里与我交好,可能会听我的劝,就跑过来找我了。 难怪前几日我看见司阙的手上有伤痕,原来是如此得来的。北冥渊的猛兽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拿下来的,这么说来,司阙一直以来各种死缠烂打,让我教他咒法,也是这个原因了。 我突然想起来,我第一次遇见司阙时,他也是在和一头巨蟒争斗。 “你家主子干嘛要去惹那些东西?” 苏元的脸色变得为难起来,断断续续地说:“这个,唐姑娘,我,我也不好说。你还是自己去问主子吧。但我敢保证,主子做的这一切,绝无恶意。” 我去问吗?苏元说话甚是遮掩,怕是其中有所隐情。我仔细思考了一下,我到底有没有这个权利去问司阙这些事情。在天机阁待了这么久,我也见过不少人的秘密,有的秘密对于主人来说,是无法言说的痛。我最不敢轻易触碰的,就是这条界限。 仔细想来,我与司阙,终究不过是萍水相逢,他实在是没必要将这些告诉我。我能做的,也不过是尽我所能劝导他一番,大不了,就答应他,再教他百来个甚是有用的咒法,别的我不清楚,唯独此,我知道他是万万不会拒绝的。 如此想着,不知不觉,苏元已是在一个冰窟前停了马,道:“唐姑娘,到了。我先去把守着的弟兄叫出来。剩下的事情,就有劳姑娘了。” 我平静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万分忐忑,暗道苏元也是太高估我了,我平时与司阙插科打诨没问题,但是要我去安慰他,实在是没底。不只是苏元,还有那岳川老匹夫,都似是以为我是无所不能的,我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我天机阁首席弟子的名讳。 苏元领着一行人出来了,望着我摇了摇头:“主子还是老样子,不知是怎么了。我向他说什么都不应。”顿了顿,苏元道:“唐姑娘,主子虽看起来洒脱,但是,他其实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主子,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快乐。” “嗯。”我点了点头,抬步走进冰窟。 走进冰窟,冰冷而又血腥的气息迎面而来。目光望去,司阙一个人傻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尸体,脸上的表情,我见过。 这种表情,是信仰被摧毁的一时迷茫,又带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我见了这副模样的司阙,不禁摇了摇头。这打击,有点大啊。 我走到他的面前,道:“现在跟我回去,五十个咒法。” 司阙似是没听见,一动不动。 我想了一想,又道:“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一百个咒法。” 司阙还是置若罔闻。 我深吸一口气,道:“两百个咒法,只要你说一句话。” 司阙突然转过头,望向我:“九凰,你有没有信任的人?” “......” 嗯?这句话,应该不算吧? “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我一边回答,一边安慰自己:这句话不算不算肯定不算...... “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很信任的人,是坏人怎么办?”司阙一脸认真。 “坏人?”听到这句话我就乐了,“首先,我问你,你觉得坏人的标准是什么?” “不知道,或许是与人们公认的法则相违背的人?” “......”这小子,不仅单纯,还很傻。我决定好好来和这小子说一下,什么是“坏人”。 “首先,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坏人,只有绝对的坏事。我们所说的坏人,是坏事做多了的人。坏人是一个相对的存在,譬如,士兵抓犯法的人,于犯法的人来说,士兵就是坏人;于士兵而言,犯法的人是坏人。不能以自己的意志来判断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而是要从他所作的一系列事情的对与否来判断。” “还有,人们公认的法则也并非就一定是对的。天下之人皆可犯错,倘若犯了相同的错误,那天下之人都是错的。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其发生的可能性。” 我扫了一眼目光已经呆滞的司阙,怀疑再讲下去他就完全魂游了,索性就直接问:“所以,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司阙低了头,好一会儿才抬起来,道:“我怀疑,林叔是,不,林叔做了坏事。” 我望着司阙,又好气又好笑。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他突然对人生信条产生了怀疑,讲了一大通道理准备让这小子迷途知返,免得误入歧途。 不过,既然他都说了,我之前的顾虑也就没了,也就直接开了口:“好巧,我也准备告诉你,你的林叔有问题。” 本来这件事,我是准备找个恰当的时间再告诉司阙的。那日夜探帝宫深处,我发现的那个极为熟悉的背影,就是林叔。 自那次夜探回来之后,我受了风寒,嗓子沙哑不便讲话,整天就躺在床上,思前想后,越发觉得那人的背影极为熟悉。恰巧几日前,我翻开随身携带的书,为下次要教司阙引渡之法头疼不已,一想起司阙,我突然就想起来,那晚熟悉的背影,不是林叔的吗? 我执行大大小小的任务几百年,这种眼力还是有的。但凡没用障眼法,那人就是林叔无疑了。我想暂时压下这件事,待到方便之时再去查一番。按理说,林叔是司阙这边的人,我本不应该干涉。可那日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林叔追随着岳冕一行人的方向而去,灵族这一帮人不安好心,说不定林叔已经是他们的人了。为此,我必须要查个清楚,探清林叔的底细,搞清楚这帝宫里的阵营。 我将那晚夜探帝宫之事说与了司阙,司阙听完,又是一阵沉默。 “你的林叔,待你可好?你又是如何发现不对劲的?”我问司阙。 司阙揉了揉眼睛,道:“除了祖母,林叔是最疼爱我的人了。我打小就爱跟着林叔,我这一身的本领,许多都是林叔教给我的。林叔素日里为人豪爽,一身正气,深得父皇信任,于是父皇也就放心地把我托付给林叔照顾” “可是......”司阙顿了顿,“可是,这段时间,我发现林叔不对了。以前,我搜罗各种灵兽,取下兽心时,林叔都会在一旁嘱咐教导。可这段时间,不知为何,林叔变得暴躁起来,说再也不会参加这种浪费时间的事了,让我自己解决。我开始以为是林叔觉得我需要锻炼自己的能力,也就没说什么。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林叔是真的很忙。经常连续好几天都不见踪影,而且总是带着那几个人出去,说是去执行任务,却什么都不肯给我说。这次来灵族,其实也是林叔要求的。几日前,我也是在这里,发现了一头九凌蛟,我将这件事告诉了林叔,林叔竟然破天荒地来帮我。我们一起抓了九凌蛟以后,林叔说他要九凌蛟的触角,就将触角取走了。我问他这对触角有何用,他什么都不肯说。” “昨日我吃饭时,苏元对我说,我的侍从人数不对,少了五个。我没放在心上,以为是侍卫贪玩,溜出去了。直到深夜,苏元跑过来,说那五人的尸体被找到,我才明白,是有人暗算了他们。我看着那五人的尸体,指甲泛黑,七窍流血,好像是中了毒。刚才,这个人是因摸了九凌蛟的触角而死,他的死状,跟昨日死的五名侍卫,一模一样。” 我了然,道:“所以,你怀疑是你林叔,杀了他们?” 司阙的眼底浮现痛苦之色,重重地点了下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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