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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风刮个不住,我裹紧了被子,想及暮时的天色,暗道又到了青荒城多雨的时节。青荒城一年到头,就数六月的雨下个不住,连续数十日的阴雨绵绵,黑云压城,待到城头的美人蕉红艳起来,青荒城才能重迎明晃晃的阳光。  夜半时分,我正睡得朦胧之际,一阵风自院里刮过,连带着吹开了我枕侧的窗子,冷雨和着凉风,簌簌刮在了我的脖颈处。  我背过身去,听着院里不寻常的滴雨声,待到第三阵风刮过窗棂时,我轻叹一声,手里覆上从枕下摸出的匕首,翻身起来。  若说你在外面追着我杀也就罢了,可你竟欺负到我天机阁里来,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真当我天机阁没人是吧?  我刚刚走到窗子旁,便听见院门左侧传来一阵树叶窸窣摇动的声响。  嗯?这就跑了?  我见状施法,院落四个方位同时轰鸣作响,一道包围院落的屏障就此铺展开来,挡住了连绵的风雨。我在院落里细细搜寻了好一会儿,都不曾有过人影的出现,看来的确是跑了。  完全没有考虑要和我打一架的意思。  我看了看手里略泛寒光的匕首,一时有点无语。  算了,不打就不打了。姑娘我也乐得清闲,待到身子完全恢复了,不必等你们前来,自会去找你们。  我进了屋子,锁上门,走至窗前撤回了阵法,立即便有漫天的凉雨落了下来。我刚准备关上窗子,目光一转,忽见有一封信,插在窗台上放置的青砖花盆里。  我每次去师父的午曌堂溜达,总免不了顺几盆花花草草回来。倒不是说我有多喜欢养花种草,只是我不知道如何装扮屋子,自以为有了这些便能多少装扮些。后来兴致一过,便随手放置了,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时在窗台上放了一盆。  我拿出信,关上窗子,点了烛火,凑在桌前拆了信。  白得发亮的信纸上寥寥写了数字,落款却让我双手一滞。  这信,是祝棋写的。  明日子时三刻,思南山断墟崖,你若想知道你的身世,便过来。  我在烛下燃了信,看着缕缕青烟升起,信纸燃尽成灰,便拂了灯,转身回到床上蒙头大睡起来。  夜风习习,窗外的雨声一阵大过一阵,我在弥漫着泥土气息的黑夜里睁了眼,就再也没有闭过。  祝棋,我想知道的,你真的都知道吗?    木风长老还是不放心我,一大早便跑了过来,看看我恢复得怎么样。  为了把木风长老哄出去,我也是拼了,生生吞了一大碗不知为何物的药,活蹦乱跳了好一会儿才让木风长老放心,他嚷嚷着岭散真人回来了,要去准备准备接风洗尘,便扔下我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对着木风长老离去的方向跪了下来,狠狠地磕了三个头。  对不起,木风长老,我又不能听你的话了。今晚子时三刻,我还是要去断墟崖一趟。  我这一生终究是鲁莽难抵,我知道此去多半是陷阱,但我无法说服自己,去忘了祝棋信中所书。  若说我真的有何心魔的话,大概就是这心境了。  所谓飞蛾扑火,不外乎如此。  我知道施了禁术的祝棋有能耐置我于死地,因此去之前我几乎是将我看家的东西全部搬了出来,带在身上。  暮色时分,正值雨季的青荒城早已暗了天色,雨落千山,天机阁上下都是一片寂静。白日里我表现得甚好,想来这么晚了,木风长老也不会再过来。我换上了许久未穿的练羽裳,便钻入了雨中,往思南山断墟崖而去。  上次我不熟悉路,扒在昭游身上只觉得走了好久,许是这次换了心境,夜色里爬上思南山后,竟没过多久便到了断墟崖。  雨幕里断墟崖楼阁的高处仍旧闪着灯火,阁下一队侍卫来往巡逻不住。  我站在远处,身旁的高树兀自在风中摇个不停。我环顾四周,注意到左侧密林里有一个清瘦的背影伫立着,想了片刻,便走了上去。  “既是已经来了,为何躲在暗处不肯出来?”  那背影只是顿了一下,并未转过来:“唐九凰,我以为你不会来。”  “如你所言,我已经来了,现在你可以将我想知道的告诉我了。”  祝棋轻笑一声,随即慢慢转过头来:“你想知道?可以啊。你跪在我面前,我就告诉你。”  一道金光一闪而过,我握住尚有余温的流凰剑,抵在祝棋脖子上:“你不要得寸进尺。末生受伤的事,我还没同你算账,这事你绝对逃不了干系。你说我该不该将你背后的人和事在天帝面前一道捅出来?”  “唐九凰,其实你也不是那么笨。”祝棋不露惧色,笑得愈发开心起来:“但你好像一直搞错了什么。你以为是我将末生害成这副模样?你错了,都是因为你!”  “荒唐!”  “我荒唐?唐九凰,你到底知不知道,若不是为了救你,末生岂会被重伤成这副模样?”  我的心一震:“你胡说些什么?”  “你怎么不去死呢?末生燃掉了自己一百年的修为才将你夺回来,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头开始昏起来,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我闭上眼的时候末生并未发现我,他又是怎么知道我遇上危险的?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唐九凰,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能让末生对你这么好?你差点死了的那一次,你知不知道也是末生救了你?你躺在床上昏迷了多少日,末生就陪了你多少日,他日日将自己的灵力输送与你,自己却变得憔悴不堪。我真为他感到不值。”  “胡说!当时我在天机阁,你又如何能知道?”  “是与不是,你回去问你长老便知,只是可惜了,我怕你没这个机会回去了。”  我闻言,将流凰剑又向前抵进了一分:“此话何意?”  “我劝你不要乱来,你的小帮手现在还在我手里,你若是想要他的命,便把剑放下。”  “帮手?难道你......”  “对,就是那个小傻子,好像是叫昭游来着。”  我压下心中怒火:“你若是敢动他,我发誓,我一定会亲手了结你!”  “先别激动。”祝棋笑着将流凰剑拿开,自怀里掏出一截衣袖:“这你应该认识吧,想要他活命就先把剑拿开。”  这是昭游的衣服,我记得。  我握紧了手,慢慢放下了剑:“你最好不要骗我。”  祝棋见我放下了剑,轻笑一声,便走了过来,朝我的膝盖狠狠踢了下去,我应声跪在了地上。  “不许动。唐九凰,我也不妨告诉你,我今日叫你来,就是为了羞辱你一顿,至于你的身世,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有一个人,他一定知道你的身世。”  “你说的,是背后助你的人吧。”  “不错。”祝棋刚待出口,空中忽而传来奇怪的声响,我寻声望去,一道冷光朝着此地迅疾而来。  有诈。  一旁的祝棋好像早就预料到,趁我抬头不注意之际,向我胸前袭来一掌,我的身子顿时倒了下去。  再睁眼时,我发现那道冷光似是暗器,转瞬间已是近在咫尺。不及多想,身旁的流凰剑已是意识到了我的危险,朝那暗器袭去。  我的流凰剑好歹是一件灵器,区区一般的暗器对它来说还是不成问题的。趁流凰剑替我挡下暗器的空子,我翻身起来,却见原站在我面前的祝棋见势不对,向远处跑去了。  我的手心冷了下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实在没有留下你的理由了。待我先了结了你,再去寻昭游。  我飞身过去,在一处大树下拦住了祝棋的步子,月光下她的脸上闪过难得的一丝慌张。  “怎么不敢用你的禁术了?”  我心里翻起一阵恨意,将祝棋逼至树下,流凰剑也自远处回到了我的手里。我知道此刻还有人躲在暗处,便也失了逼问的心思,只想迅速解决眼前的祝棋。  我蕴了力,流凰剑周身剑气缭绕,轰鸣作响,祝棋脸上已是惊慌的惨白。  “起!”我大喝一声,流凰剑迅如疾风,便向祝棋胸膛刺去。  这都是你逼我的。若是你能安安心心与我斗,那我奉陪,可我不能忍受你以他人性命为挟。  眼看即将被刺穿胸膛,方才还惊慌至极的祝棋疏忽间归于了平静,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唐九凰,你输了。”我清晰地看见祝棋的唇,一字一字。  就在剑身即将刺向祝棋之时,从高树之上忽而摔下一个人影,恰好替祝棋挡住了剑,那人的胸膛顿时被流凰剑刺穿,血涌如注。  一阵响破天的哭嚎声起,方才还阴笑阵阵的祝棋,现在已是泪流满面,将那被刺之人抱在怀里,不住地哭喊。  方才还四下无人,转瞬间就涌上一大波侍卫,兵械交响,火光传来,将一众人照得清清楚楚。  “何人敢在断墟崖前闹事!”  “是她,是她,是唐九凰,杀死了陆邕衡公子!快救救陆公子吧,他快撑不住了......”  雨大了。我的心,也凉了。  渐渐的我已经听不清祝棋震天的哭嚎声,也看不清那些逐渐涌到身边来的侍卫,我身处一个不断下降的漩涡,不断地往下沉,往下沉,陆邕衡的尸体被翻转了过来,我看见他沾满血迹的脸,恍如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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