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天一门的祠堂内。赵逸云换上了持重的玄色衣袍,跪在蒲团上。他的脸上不见了当日的惶恐无措,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和沉稳。“爹,娘……孩儿不孝,不能撑起天一门光宗耀祖。我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杀尽天下妖修。”他对着上方的牌位“邦邦邦……”磕了好几个响头之后,飞快起身出了祠堂。 急慌慌的关门声在夜里尤为刺耳,带起的风吹得烛火一晃,燃尽的香灰也被震断了半截。关门的人显然忘了带上窗户,被惊飞的鸟儿在空中盘旋几圈后又轻飘飘落在了窗棂上,探头探脑往里瞅。 陈付阳叹息一声,手里玉笛一拐,带上了窗户。他走出暗影,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外袍上,他的身影被月色拉长。 “你想清楚了吗?”他问。“一旦你放弃了自己的身份地位。进入了我魔道。便会为正道所不齿,所摒弃。你做出了选择,便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正道又如何?魔道又如何?只要能报仇,一切东西我都不在乎。”他的面容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陈付阳知道劝不动他,便没有再说话,转身在前方带路。 这一个月间,天一门方圆百里的妖物被屠杀了个干净,不论白天黑夜都有魔徒在四处巡逻,遇妖便杀,生生把妖修们逼出了天一门的地界。 厚重的朱红色大门在他们身后合上,赵逸云到底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天一门”三个烫金大字已经有点歪斜,这里曾经是庇护他的港湾,但现在却成了亡灵的住所。他狠狠闭了闭眼,心中涌起一股悲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道理他都明白,但仍就意难平。为什么偏偏是他们找到了修补通天们的方法?为什么偏偏他们没有强大的武力来保护自己的家园?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角的泪滴在夜色中不甚明显,没人注意到。 陈付阳没有回头,只是放慢了步调。直到听到身后匆匆赶来的脚步声他才一振斗篷,加快速度,几个起落消失在密林中。 “司主,你慢一点啊!这么快,掉下去可怎么办?” “慢?我陈付阳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慢!” 细碎的争吵声顺着沙沙的风声传了过来,听到的魔徒习以为常,摇摇头继续巡逻。 陈付阳带着赵逸云回魔界,留下这一千魔徒看守天一门,防止妖修继续作乱,或者来挖坟。妖修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赵逸云带着魔徒赶回来之前竟将许多天一门修士的尸体开膛破肚悬挂在树上,只因怀疑他们把秘法吞吃入腹中。 他们夜间行路,速度极快,陈付阳的发带飘起来,遮住了赵逸云的眼睛。经过一处幽谷时,他突然伸手拽住了陈付阳腰间的衣物。 陈付阳惊得差点从法器上掉下去,稳住之后,他假模假样地咳嗽一声,道:“这个天色太暗,看不清路。” 此时,他们并不知道,距离他们二里地外的官路上,有一大批正在赶往天一门的修士。 …………… “师兄,师叔他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啊?”秦如意半边身子探出,扒着门缝小声问道。 “少则十天,多则一月。”齐蕴放下书,挥手打开门,放秦如意进了两仪殿。 秦如意是齐蕴舅舅的女儿,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又是师兄妹,关系自是比让人亲近。秦如意放下手中的小银碗,有点烫,她惊呼一声摸着自己的耳垂,笑道:“师兄,你尝尝这个,我跟山下镇子里卖粥的大婶新学的,应该会好吃。” 齐蕴拿起书翻了一页,淡淡道:“修道之人,怎可沉溺口腹之欲。不吃……拿走!” “你就吃一小口嘛,我做了很久的!”秦如意伸出白嫩的双手,委屈道:“你看,我的手都磨红了呢,你就赏个脸吃一口吧!” 齐蕴眼不离书,端起来沾了一下唇,敷衍道:“好了,拿走吧。” 秦如意没办法,便不再劝他吃。在大殿里找到凳子,搬到齐蕴身边坐下来,转移话题道:“表哥,你说妖修怎么会找上天一们啊?他们门派也不是很大,怎么就招惹了妖修呢?” 齐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纠正她道:“叫师兄!” 秦如意不高兴地撅了撅嘴,没吭声。 “既然天一门送信来求助,这背后必定有隐情。真相如何,等师叔他们回来自有分晓。”齐蕴合上书,一副赶人的模样,道:“明日授阶仪式,你要为师弟师妹们束发,都准备好了吗?” “哎呀,我这就去准备还不行嘛?”秦如意站起来,不满道:“每次屁股都没坐热就赶人走,师兄你真的很讨厌。”她走了两步发现齐蕴没留她,便转回身,重重地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后才离开。 齐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御剑回了自己的主峰。每个赤阶弟子都可以在自己的授阶仪式上选择一座山峰当自己的主峰,只不过弟子们的主峰要比长老们的小很多,灵气也一般。但比起没有的人来说,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待遇了。 白玉峰上风景秀丽,是夜晚观星的绝佳地点。齐蕴才落地,便有一个小藤球滚了过来,抱住他的衣摆向上爬,“仙人救命啊,那个女人她快要把我揪秃了!我修炼多少年才能长出来这么娇嫩的叶子和花瓣啊,你可怜可怜我这个小树灵吧……”它说着还呜呜哭了起来,一颤一颤的模样十分可怜。 齐蕴压根懒得听,只问它:“你说江篱醒了?” 小藤球呜呜应道:“呜呜呜……她不止醒了,她还揪我的小叶子……你快去收拾她!” 齐蕴揉了揉耳朵,一个抖肩将小藤球摔到地上,抬步向寝殿走去。 江篱刚醒来不久,闭眼前还是漫天的黄沙,睁眼后却是素雅的香闺,她愣愣地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才下地出门去转悠。偌大的山峰除了她再没一个人,冷清得说话都能听得见回声,根本不像有人住的地方。 大殿的边边角角都看过了,没有人。因为没有受到禁制的阻碍,江篱又出了大殿外将整个山峰转了个遍。前有果林,后有莆田,很有桃源生活的气息。果林外吊着一架秋千,旁边是一条小溪,潺潺流动的溪水边还有一架不停转动的水车,在月夜下闪着粼粼的波光。 江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她脱了衣服和鞋子,一头扎进了溪水。畅游过后,她爬上岸穿好衣服,一边梳理着头发,一边将脚泡在溪水里逗鱼玩儿。整个山峰都漂浮着灵气,江篱断定自己还在玉浮山,所以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反而很是悠闲自得。 齐蕴寻来时,瞧见的的便是她这个样子。外衣随意披在身上,黑发散开铺在肩头,一双玉足浸泡在波光凌凌的水面之下,无端生出几分活色生香的意味来。 将篱听到动静,微微侧过头向他看过来,她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明处圣洁,暗处勾人。她拨了一下滑到耳畔的长发,笑道:“师兄你来啦?我等了你很久!” 齐蕴盯着她脸颊上的小痣,有一瞬间的愣神。听到声音后,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他移开目光盯着地面道:“江篱,把衣服穿好,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便在白玉峰走动!” “白玉峰?”舒青嘴唇动了动,起身穿好鞋袜,“这是师兄你的主峰啊!怎么这么冷清啊,都没人!”她踮脚跳到齐蕴身边,重心不稳差点扑到齐蕴身上,故作感叹道:“师兄你是一个人害怕,所以让师妹我来陪你吗?” 齐蕴额头的青筋直跳,他忍着怒气推开舒青,嫌恶道:“等你的境界稳定下来,不会再随便外泄灵力炸掉一池的鱼,我就放你离开。” “啊?哦……”江篱闻言安分下,摸了摸鼻尖,有点心虚,连忙装乖弯腰行礼道:“那、那、多谢师兄关照!” “管好自己的腿,不要到处乱跑。”齐蕴说完,甩袖离开。 江篱坐在草地上,拍了拍胸口。小藤球滚过来,对着她张牙舞爪,十分嘚瑟,“让你欺负我,现在找到人治你了吧?” 把吱哇乱叫的小藤球捉住塞进小布袋里,江篱拍拍屁股站起来,七拐八绕地回了寝殿。 她住的地方先前肯定住的是个姑娘,妆镜台摆得琳琅满目,旁边还放了一个小书架,上面放满了杂志怪谈和小话本。江篱本想取出一本来看看,都快摸到了胳膊又缩了回来。嘴里嘟囔道:“啧……不能乱动,不能乱动!” 回到床边,她才发现床上放着一套衣服,赤色滚边。她拿起来抖开,发现衣服前后两面衣摆都绣着展翅欲飞的丹顶鹤。竟然是一阶弟子服。江篱开心得在床上滚了一圈,又拿着衣服跑到镜子前比划了半天,才发现地上掉了一张小纸条。 “明日卯时,授阶仪式,早睡早起。” 江篱捏着纸条,将弟子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乖乖躺上床睡觉。 “咚……咚……咚……”晨钟连敲了三声,正殿前的广场上已经站满了人。新弟子们穿着自己分到的弟子服,被师兄师姐们簇拥在中间。 商陆和江篱站在最前端,身上的赤色一阶弟子服格外惹眼。 陆掌教、齐蕴和杨长老站在台上,准备着授阶仪式。他们只负责赤橙二阶弟子的授阶仪式,黄绿两阶弟子则由各长老门下的首徒授阶。 授阶仪式不是简单地区分灵力修为的高低,而是判定一个人天赋可以达到各种境界所给的奖励。等级高的弟子服,甚至可以当做法器来用,只有灵力与之相匹配的人才能将它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陆掌教手里拿着红色的发带,为商陆绑在发尾处。他赞赏地拍拍商陆的肩,笑道:“为师那是说过,若得了一阶便可满足你一个要求,想好要什么了吗?” 商陆屈膝半跪下,双手抱拳,恭敬道:“师父,徒儿想要沸虹剑。”他一脸平静,好像自己要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样东西。 陆掌教的笑容僵在脸上。 齐蕴为江篱绑发带的动作一滞,抬起头盯着商陆看,似是想从他的脸上找出要得到沸虹剑的缘由来。 广场上安静下来,只有杨长老神色如常地为常山系上橙色的发带,眼皮都不抬一下。 沸虹剑是铸剑大师刘海的封笔之作,更是飞仙门青灵仙子的法器。自她飞升后,此剑便被封印在仙门的灵虚禁地,再没人见过,更没人敢站出来明目张胆地说自己想要。 陆掌教心情复杂,问:“为何?” “我想成仙!”商陆答道,丝毫没有犹豫。 这个答案他已经在心里说了无数遍,想了无数遍。每天睁开眼就在心里默念:我想成仙,我一定要成仙,我必须要成仙。“成仙”两个字,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力量和念想。 他说的直白,听的人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修士修炼得越久越是看中脸面,想要一件东西之前,必定要找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很少有人像商陆这么直截了当,毫不遮掩。 陆掌教在心里叹了口气,上前扶起商陆道:“既然如此,仪式结束后便随我去取吧!” 江篱凑近齐蕴,小声道:“哇……师兄,我有要求可以提吗?” 齐蕴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凉凉道:“没有。” 江篱满眼的艳羡被失望取代,她低低应了声:“哦……”,心里想得却是:我还有弟子服和发带,两样都是法器,嗯……这波则不算太亏。 齐蕴看着无精打采垂下的小脑袋,不太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授阶仪式过后,江篱又被带回了白玉峰,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和绵绵说两句话。她又偷偷摸摸去了溪边,郁闷地往水里扔石子。“我哪里危险?我不就上次炸可一池鱼吗?又没伤人!至于像犯人一样关着我吗?” 小藤球巴拉着从布袋里跳出来,叉腰指着江篱控诉道:“你那是只炸了一池鱼吗?你还差点炸了我和你师兄啊!” 江篱转过脸,不吭声了,只是依旧往水里扔着石子。 两仪殿,齐蕴看着水幕球里不停砸石子泄愤的人,有些无力地扶额,想着要不要回白玉峰“教训教训”这个总是不听话的师妹,忽然“嘭……”一声,殿门前掉下来一个人。 齐蕴忙起身赶到殿外。 李青浑身是血,齐蕴扶起他,听到他断断续续吃力道:“天、一门、魔、魔修、袭、击……救、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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