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源洲的新西兰语十分流利,Dr.T工作室的那些熟悉面孔在他们攀谈一结束的当口,跑来和季源洲讲话。 他在国内没什么朋友,同龄朋友更少。而在国外呢,其实也不多。像这个大胡子的西班牙人,白脸孔的中美混血还有金发碧眼的美国女孩儿,全都是因为Dr.T,因为Dr.T当初总让们几人一道完成实验任务,所以相识。他们是实打实的同门出身。 西班牙人很喜欢中国的文化,最近迷上了道家学说,可惜惠灵顿这间工作室内的人鲜有能为其指点迷津的,是以一见到季源洲便拉着他问,问道法自然这个法字何解,问形而上学形而下学。 季源洲说:“中国人讲原道,即追求道,道是一种规律一种道理,法是学习,是模仿。” “那形而上呢?”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上。”季源洲指了指天,“上是一种虚空的精神的东西,你可以说是一种信仰一种规律。下。”他指了指你我,“具体的、物质的,像我们这样可以触碰的实物。” 西班牙人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有听懂,“反正你说的,一定是对的。我们几个人里面,你这个中国人,问什么都能答得出来。”西班牙人说完这句,捧着本漂洋过海的《易经》翻译版本去啃。不消一会儿又折回来问个问题,Dr.T他们忍不住打趣说:“网络这么发达,你非要源洲回答。” 西班牙人:“我觉得他说得更靠谱,他是季源洲啊。” 他们都被逗笑了,又打趣说:“源洲你这趟来,我们工作室的人都要怠工了,以往一个个全都独立自主,认为自己就是专业领域第一名,谁的意见不肯轻易听,现在你只是来看病的,他们倒先开始像大学时一样,想依赖你了。” 季源洲的新西兰语发音更稳当一点,他举起双手,掌心朝外,开玩笑时眼尾上挑“我投降,我投降,这次我可不是来当参谋的。” “我知道!”中美混血指了指那边打电话的中国女孩,用新西兰语说:“我们的百科全书,能让你甘心当参谋的人在那边,她要是不清楚什么事,你肯定第一时间去讲解,哪里顾得上我们。” 西班牙人捧着本书,闻言,也看向背对着他们打电话的女人。 那大概是个很好看的中国女孩,讲的中文这边听不清,但即使是如此刻的远观,也能凭直觉感到:那是个很温柔的人。 他们百科全书喜欢的女人,看,把旧书都变得鲜活,还会举手投降和他们开玩笑了。 · 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一双手攀住了女人的肩膀。 冯灯就这么仰着头,看到季源洲那张脸:“我刚跟学长打过了电话,他有个认识的传媒大亨,说是大亨那边的记者会帮忙留意药房的事。”她眼睛眨了下,连忙要站起来:“对了,刚刚我因为上厕所所以在你们交谈的时候出来了,现在应该也要去和你的朋友打个招呼吧。他们看起来好像对你的事很有兴趣。” 季源洲笑着摇了下头,又耸肩,手指着那群看向这边的面孔:“可是你要当心,他们过去对我好奇得不得了,我又不常跟人交浅言深,现在看到你了,可能有一万个问题会问你。” 冯灯眨了眨眼睛。 怎么办,有一点紧张。 手心开始微微出汗,眼睛又眨了许多下。她拿起手机,立刻看自己的样子和妆容。一双手忙得不得了,忽然抬起,要去捋自己的上衣和裙摆。 季源洲拉住她慌乱的手,“但是我不会让他们问你那么多问题的。” “一人最多两个。”他微笑地看着她。 冯灯抬眼看到那边交头接耳的外国人,西班牙人捧着本什么书眼睛却一瞬不瞬望着这儿,中美混血的女孩儿嘴角噙着笑,金发碧眼的姑娘对她摆了个你好的手势,可是大家依然站在那个玻璃小房间里,除了视线,谁都没有往这儿进发一步。 她很紧张——那些人都是季源洲的朋友,可又忽然觉得他们谨慎的样子和季源洲所说的那种会问一万个问题的热络性格大相径庭:“他们……真的会问一万个问题吗?他们,还站在那里,一步都没有走过来呢。”冯灯忍不住将下颌轻轻抬了下,示意季源洲身后的方向。 季源洲回头:“他们真的会,但是这次,可能又怕把你吓跑了。” 声音似琴弦,倏然之间,弹珠上下跳动般的心归于了平静。冯灯握了握汗水黏黏的手,漆黑的眼又眨了下,这次心脏跳得平稳,她说:“我过去找他们吧。离晚上睡觉的时间还很早,一万个问题回答不了,十几个并不是问题。” 她勇敢地放开季源洲的手,大方走上前去。抬手,轻点头:“嗨,你们好。” 他们几个人意外得聊得很好,冯灯用英语和他们无障碍交流,听他们吐槽之前有事去工作的Dr.T,听他们用夸张的语调说季源洲念书的时候简直像一本无所不知的百科全书,听他们说,他们以为季源洲以前是个GAY,说季源洲完全不亲近女人。 “我知道我知道。”冯灯好像一下子和他们拉近了距离,她说:“对,他以前真的是个闷葫芦,男的也不接近,女的也不接近。一整天,可以一句话都不讲的。” 她说:“他以前很喜欢看书的,所以才会好像什么都知道。” 她说:“对对对,你绝对不能在他看书、想问题的时候打扰他。他生气的样子像犀牛一样可怕。” “你之前不知道打扰过他是吗?”她对金发碧眼表现出同情:“心疼你。” 聊到好晚,冯灯昏昏沉沉,跟着季源洲回到酒店房间,一躺到床上就睡死了过去。 其实她有点紧张,有点开心,有点疲劳,有点真实。 见了她没见过的那些人,那些季源洲生命里的朋友。 睡梦中,她的手微微抓着被单,季源洲用卸妆棉一点点擦着她的脸的时候,忽然笑了。 他唇角上扬,刚整顿好一切,要扯过被子将她盖严实的那一瞬。 没有料到:翻天覆地的头痛倏然席卷全身。 轰。 男人高大的身躯,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刻,像折断的筷子,倒在了床边。 床上的女人翻了个身,已深度睡眠了。 · 次日,冯灯醒来的比季源洲早,她从床上坐起来,只见季源洲就在她的脚边,他趴在床沿上,胳膊枕着头,正侧脸沉睡着,脸朝着她的方向, 她忍不住趴着看他五官,还忍不住拿手指戳他脸颊。 他长得真好看,英气十足,气质卓然。 在做什么梦呢?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去想:他嘴角的那抹上扬是唇形的原因,还是真在做美梦呀。就这么看了会儿,她当然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其实还想再多看一会儿的,可是他会着凉的。所以冯灯将戳他脸颊的手指收回来,然后轻轻地去搬他的胳膊。 季源洲睁开眼,冯灯立时就停止了动作。 室内的灯光落在他们身上,季源洲看着冯灯,冯灯看着季源洲。 季源洲刚想动一下胳膊,被冯灯高声喊停:“等一下!你先别动。” 她碰在他胳膊上的双手,立马变成按摩模式,一边阻止季源洲妄自行动,一边解释:“南站的时候,我们照顾小动物到很晚的话,有的人就会趴在桌上睡着,醒来的时候,手臂就都是麻的。你先不要动,我帮你按摩一下,血液循环了就好了。” 大拇指以打圈的形式左右来回旋动,又用四指头捏着他的手臂:“还有脚,脚也不要动。没醒的时候搬动倒还好一点,醒了突然自己动,麻得会让你觉得生无可恋。” 眼剜了一下季源洲的脚,冯灯这会儿很强势。 季源洲把头又抬下,双眼看着正忙碌的女人。她身上穿着昨天那条格子长裙,头发好像总比别人的乌黑发亮一点,因为低着头,所以有发丝缠在胳膊上。她的手还在给他按摩,发丝尾部就一下一下撩拨着他的胳膊。 “你有过这样吗?”他忽然问。 冯灯:“嗯?” “就是照顾动物到很晚,然后趴在桌上睡着。” 冯灯一边捏着季源洲的手臂,一边不以为然:“他们都那样,我早就习以为常了。而且,我有小云啊,我们那种时候都会互相捏捏捏。” 冯灯捏完了手臂,抬起眼:“你动动看。还麻不麻?” “不麻了。” “那我下来帮你捏腿。” 她往下跑,季源洲忽然伸手,动作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手。 窗外一点晨光落进来,电流般的酥麻在季源洲僵硬了一晚上的腿部里流动,他能感受到那份难受,人却坐在了床边。 捏着她的双手转而落到自己的腿上,自己给自己按摩。 “冯灯,你看我记忆力多好,已经学会了。” 她不以为意,以为是一句随谈,见他自力更生便站起来,去浴室洗漱去,浴室里传来她的声音。 “季医生,你昨晚帮我卸妆了啊。卸的好干净啊,你等一会儿,我洗完澡就换你进来洗。现在几点了啊,我们速度快一点。” 桌上的闹钟指着六点半。 季源洲捏着腿,大声回了过去。 季源洲想:昨晚大概是太累了吧,直接在人床边睡着了。 室内, 那一张连被子都还叠好的,属于季源洲的床,整洁如新。Dr.T的电话进来了,他不得不把这个无聊的累极而眠,抛到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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