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争不慌不忙地后退数丈,拉开两人的距离,也躲开了银刃的攻击。 在同门弟子中,魏无争的天赋称不上最好,可心性却是最通透的。和她的名字一样,她不喜争抢,对世事看得极淡,这种顺其自然的个性让她对剑之一道拥有自身独特的领悟,也影响了她出手的招式和剑意。 同门多年,他们切磋比武的次数多得几乎数不清,对于魏无争的剑法和出手习惯,华城可谓是极其了解。她的剑路轻而巧,不锐意进取,也不一味防守,若林上之清风,山间之白云,洒脱自如,随性而动,数十年间几乎从未变过。 但今日两人刚一交手,华城便敏锐地觉察出她的剑起了变化。 她剑中的生气淡了很多,仿佛整个人越来越远离世俗,脱了人世的鲜活。逍遥自然、远离尘世不是不好,只是,她这样,越发不像一个活在世上的人了。 这变化比之他并不算大,可对师兄来说,已经很明显了。 可愤怒遮蔽了他的思维,让他无暇去细究。 听到她用稍显冷淡的声线说出那一句“华掌门”时,星点的怒火如泼了热油一般,瞬间在心中旺盛起来,焚灭了他的理智。 华掌门。原来同门多年,最后师兄对他的称呼却是一句疏离至极的“华掌门”么? 仿佛划清界限一般。 锐器破空之声和着风拂树影之声一齐作响,除了肃杀之外,竟还有几分凄厉之意。 剑丝袭面而来时毫不留情,像是他们之间有深仇大恨般狠戾。举剑格挡着,魏无争眼中满是茫然无措之色,她无意中说了什么惹师弟不快的话吗? 眼下师弟的情绪这般不稳定,只怕,她原先的想法要落空了。激动之下,他使出的剑较常日难免有所偏差,能从剑中能看出的恐怕极少。 风更大,枝叶沙沙作响。 身后!突然,魏无争神情微变,右腿一屈,身型极速斜斜向右倒去,与此同时,长剑转手,转腕向后一挥,剑身便直直撞向扑至她后心的银丝。 银丝擦过木质的剑身,不改去势,击向了虚空。一击不成,华城转腕收手,两根剑丝便随着他的动作缩回他面前的地上。 借着这个空挡,魏无争以手撑地,身影腾空,在空中翻了个身,调整好自己的重心。 轻声喘息着,她默默握紧了自己手中的长剑。长剑上,木制独有的特殊纹理被剑丝割开了一道划痕。 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巍然不动的华城,他立在庭院之中,衣袂随风不停翻飞。刚才狂风之下,剑丝破空所造成的细响几乎被全然隐伏。师弟此刻不再次出手,怕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巧了,她也在等。 随风而至的,可不止树影的摇动。 她已经几年没和别人正式交过手了,今日棋逢对手,凌厉的攻势下,她心中的警戒提高到了极点,战意也跟着沸腾起来,叫嚣着要酣畅淋漓地战上一场。 忘了一开始的目的,忘了其他的杂思,此刻魏无争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好好和对面的人较量一场! 就是现在! 长风卷起地面的尘沙,扬于空中,让视野中的一切都蒙上一层灰暗。 一片灰暗中,两人同时出手。 偏头躲过剑丝的攻击,魏无争握紧了手中之剑,足下踏着神行九式的步法,身姿轻灵如豹,在华城四周疾掠,寻找着时机。 远距离交战是剑丝的拿手好戏。世人皆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是它的优势,也是它的劣势。三尺青锋虽短,一但突破防御,入了他身侧,局面就会在瞬间逆转。 昨日阿为亦是这般应对,只是没能破了他的防御。她于台下观战,看得分明,常年习剑,华城运用剑丝的本事远不及剑来得得心应手,如臂使指。 剑丝出动时,他的左手总会迟上两拍。而这,就足以成为他的破绽。 剑丝如同一张细网,交缠在他身边,如银蛇般滑动着,企图防住她随时会突然而至的身影。 看准了漏洞,魏无争长剑一横,以内力震开位于他身左的银丝,身影瞬时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侧。 木剑即将击中他左臂时,她却突然瞥见华城微微一笑。 不好!魏无争神色一变,急急收势,身影果断向后退去。 数年不与他人动手,她的身手和意识还是退步了。师弟并非是个不自知的人,自然对自己的弱点烂熟于心,也明白她可能会何时出手。自己竟然大意到这般田地,他一卖破绽,就急忙赶上去送死。 木剑堪堪擦伤了他肩膀,估计衣下的皮肤已经青了起来。但是……师弟放弃防守疯狂进攻的架势…… 脸颊上,剑丝冰凉的触感似乎依然存在,由于退的及时,脸上的划痕并不很深,只是剑丝锐利,剑气也森寒伤人,魏无争一时被他的气势所慑,心跳如擂鼓,一阵后怕。 若非她及时收手,恐怕结果并不止是小小的划伤,这种毫不留情的攻击,师弟是想,要她的命吗? 不动声色咽下涌上喉间的腥甜,魏无争全神贯注地躲避着不停从各个方位袭来的剑丝。 刚刚师弟全然不顾的举动给魏无争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冲击,心思动摇之下,攻击的想法如秋霜下的草木一般,打击得萎缩殆尽。 战意已逝,她只能强撑着自己将全部心神投入防御中,很快落了下乘。而木剑脆弱,压根不能正面抵御住剑丝锐利的刃身。 她的剑,今天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这把剑的每一处棱角每一个花纹,都是她亲自打磨出的,她熟悉剑身的每一个纹路,不忍它有丝毫毁损。 可师弟现在这般神智不稳,比试显然不能叫停。 剑上的擦痕在一次次的格挡抵御下逐渐增多,布满了整个剑身。 亲自比过才知,师弟这些年的进步远远超过她的想象,昨天对上阿为,竟然还藏拙了些许么? 不像魏无争,比试之际心下思绪仍千回百转,此刻,华城脑中只剩下了进攻的念头。 这些年来压在心里的情绪,这些天的挫败和纠结,全都爆发在他此刻的剑里。 赢了她赢了他赢了他!自己究竟哪里不好? 疾风骤雨般的狂暴,疯狂而绝望的攻击。 他知道这样不对,却还是放任自己,任自己为感性、为直觉所驱——种出恶果。 身体里的内力躁动不安,剑丝上凝着的剑气锋利狂暴。 终于,哐当一声响起—— 师兄素来不喜以剑伤人,故而自幼便是一把木剑傍身。她亲自在华山的密林中选了合适的木料,然后一点点削磨雕琢,做成长剑的形状。 剑身无刃无锋,也不甚坚固,唯一可称道的,只是亲自打磨出的称手而已,应付日常的习武和比试绰绰有余,可要正面抵御他的剑丝,完全是以卵击石。 银丝绞断了她的木剑,同时另一根直取她后颈,封死了她身后的退路。 断掉的半边木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响。 响声钻进他耳中,一遍又一遍回荡放大。 “师兄……”华城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场景,几乎握不住指间的银丝。 这两根剑丝,是他求了江南最好的铸师,以寒潭精铁打造而成的,外观扁圆,两侧有刃,质感柔韧如丝,平时收在袖内,卷于腕上,用时以内力贯注,坚韧无比,无物不破。 无物不破。 剑丝的尖端锋锐,直直刺入她的肩膀。鲜血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染红了灰色的衣袍。 她低垂着眼,愣愣注视着地上断掉的半片残剑,右手捂住左肩,指缝处有血迹漫上,刺得华城眼睛生疼。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这是从小陪着他长大,一直被他视为兄长,决心一辈子尊敬的师兄。他怎么能伤了她…… 他想家的时候,是这个人站在一旁陪着,笨拙的安慰;他有疑问的时候,是这个人一字一句解答,一点点教会他,他使性子的时候,是这个人包容他所有的脾气。 过往的时光一幕幕浮现。 “师兄……”他呓语着,不知自己想表达什么。 “我没事。”魏无争下意识回道。蹙着眉,她捏住剑丝扁圆的刃身,猛地把它从身体里拔出,尽力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安慰道:“放心,伤口不深,没伤及要害。” 听到魏无争依旧平缓的声线,华城从震惊和自恼中回神,忙上前几步去查开她的伤口,冲着屋内高声道:“花隐!速去外面找位大夫!不,先将屋里的药箱拿来!” “伤口不严重,大夫就不必了。”以右手封住左肩上的穴道,魏无争制止道:“敷些止血散便好。” “剑丝有刃,身上的割伤……” “习武之人,身上带些小伤很平常,我还没那么脆弱。”摁住了那只试图探查伤口的手,魏无争露出了一个充满宽慰性质的微笑,神情轻松,像是刚刚发生的事情根本无足轻重,“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放心。” 受她的情绪所感染,华城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知道了。” “掌门,我拿了伤药过来。” “飒飒东风细雨来。师兄,你肩上有伤,动作不便,敷药之事……”华城接过小箱,翻出了里面的伤药,正要嘱咐两句,抬头瞥见魏无争的脸庞时,手上拔开瓶塞的动作倏然顿住,嘴边的话也硬生生改了口,“花隐,你来替她上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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