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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老虎颤颤巍巍站在床榻边,它半眯眼小声叫唤,又细又软的白毛轻飘飘的抖。提起锦被的边角,我手背轻轻一拱,小白团蹭着通红的鼻子钻进暖和棉被。    “缪城的煎饼?”骆眠站在我跟前。小少年身量拔高了些,脸庞依旧稚气。他轻声允诺,“我到时看看山下的小镇可有?”    “我随你们一同下山。”我微提被子一角透气,免得小老虎闷到。每日呆在山上,我也是闲不住。骆眠第一次下山,还得小心看着才行。    “天冷,”骆眠担忧道,“待雪融了师姐再下山?”    再饮了一杯温热的浊酒,我笑吟吟道:“不必担心,师姐有法子。”    先前忽有一夜我梦中醒来,枕边湿满了泪,心中荒芜。    天还微亮,我在院子里划出一块地。跟天命阁一脸精明的弟子软磨硬泡半天,才领回两袋陈年种子一一埋入土壤。    分明无人教过,我胡乱照料几日,嫩青的绿芽晃晃悠悠冒出地面。    待我拿种成的草药回天命阁,阁中弟子从十分讶异,到喜不自胜。    珍惜的灵草多生于秘境山脉,集天地精气。人为亲手培植种子较少成活,且常药性不足。发命阁领回的那三类种子无人养成,才便宜了我。    我本只想换些灵石花花,那发命阁弟子却难得有笑意,他硬塞过来几袋种子:“你再试试?”    再次不费吹灰之力送回一筐满满灵草。望着拨出两上好块灵石的天命阁弟子,我鬼使神差笑道:“炼丹房借我用用?”    然而,炼丹并没有想象的容易。我失败数次不得章法,有次差点炸掉炼丹炉。    源庭真人飘然而至,大手一挥熄灭炉火。飘走前,他还不忘对灰头土脸的我道:“资质愚钝至此,邱裕为何收你为徒?”    光天化日被质疑身份,一阵脚底发凉,我绷直身姿:“师傅教我不成,让我学了剑道。”    源庭真人似看了一眼我软绵无力的身板,怜悯叹道:“不破不立,多年修为散尽,从头来过。以你的毅力,定会有所成。” 他挥一挥衣袖,丢下一本薄薄的书简。    唯恐源庭真人再怀疑,我悬梁刺股地捧读留下的《仙丹是怎么炼成的》。    听闻我培栽奇花异草、珍贵草药,薛医修上门如获至宝直直夸赞:“不如替我植几株灵草?”    顺手多种些草药也不是难事,我答应下来。“真想拎你回去作药童。”薛医修同我一拍即合,她清冷眉眼带笑:“来戴上这。可要贴身,一刻不离。”    凭白得了一小条红绳,我不好辜负她的心意:“多谢,这有特殊用处?”    薛医修神色自然:“你既有助于我,这红绳当作护身符好了。放心,你托我的事,我不会忘的。”    先前,我请薛医修替骆眠治眼,她此时都还记着令我十分感动。我戴红绳在腕间,乘机向薛医修讨教灵草药性。    薛医修悉心点拨,我明白原料间相生相克之道。总算不会有丹药炉炸飞的盛景。    今终让有所得,我心中仰天长啸:不用怕冷了哈哈哈哈——    从储物袋捡出三粒白色丹药,我放一粒在骆眠掌心,笑眯眯道:“尝尝师姐炼的十粒丹。”    骆眠接过毫不迟疑地咽下丹药。    “你也不尝尝味道?”我心中可惜,自个挑一粒丹放入嘴里嚼了嚼,唇齿间烤肉的香气四溢。丹田涌出一阵体热,额上布满了细汗。    “如何?”我看着面色绯红的小少年。    骆眠怔怔抚住腹部:“热热的。”    “十粒丹,天上地下仅十粒。”我如街边神棍呦呵般吹嘘,“除不能死而复生,有病治病,无病消灾。”    丟一粒丹进瓷碗,白丹入水即化,泛起热气。小白虎低头嗅了嗅,一个激灵爬上碗沿差点滚了进去。    我抚稳大瓷碗,小老虎埋头舔过碗边,它短短的舌头伸出又卷入,双爪上的灰毛湿漉漉。    “师姐厉害。”骆眠很给面子为我捧场,他噙着腼腆的笑递来几卷竹简,“我记下的心法。”    书简上的字迹娟秀有力,我似能瞧见骆眠如何指腹摸索,手中刻刀一横一划诚心镌刻。    我不自禁拍拍小少年的肩头:“师弟进步神速。”    骆眠抿唇笑起,他垂头抚摸小老虎的脑袋。    我探头一看,骆眠背上的衣裳色泽微深:“摔哪了?还疼不疼?”小少年散在身后的墨色发尾微乱,还参杂细碎的雪粒。    骆眠触在小白虎头上的手指一偏,他像犯错事般窘迫道:“回来路上跌的。雪厚,不疼。”    雪天路滑,又护着只小老虎,应是摔疼了。小少年嘴硬,我也不好多问,只想待会儿请医修看看。    我捻捻骆眠半湿的发尾:“换身衣裳,我替你梳发。”    骆眠极爱整洁,许是忍着疼不想让我知晓,才没赶着去换洗。现我一开口,他倒是喜上眉梢,轻快应了声:“是。”    小少年的长发软而细,如常年流水淌过的墨玉,温润黑亮。    我初时手艺生疏,偶会扯断骆眠的发丝,疼得他皱眉却仍乖巧坐着。久了,我便能熟练为骆眠梳好两个髻,系上淡蓝发带可爱得紧。    “师姐,”骆眠双手放在膝间,细若蚊声,“今日源庭真人问起我,在邱裕修士门下的事。”    我停下手,听骆眠继续道:“我照师姐所教,只道年纪小,许多事不记得。可源庭真人说,他似从哪儿见过我。”    我抚住骆眠微微发颤的身体:“别怕,无论发生何事,你只管一概不知,全推到师姐头上。我自有办法圆过去。”    骆眠抬起微红的眼:“师姐,我想师傅他们了。我们报完仇,回望道山好不好?”    “你可知我们仇人是谁?”我轻声问。    都说孩童天性易忘事。    为何骆眠总像日夜告诫自身,不可忘却望道山的一点一滴,反反复复研磨心中滴血的深仇大恨?    “魔尊寻曦。”骆眠沉声笃定道。    我听闻过这位魔尊恶名能止小儿啼哭。魔尊冷酷桀骜,魔力至尊,统领魔界上千年。    骆眠天资再聪颖,勤勉不休地研究阵法,真能与整个魔界作对,置魔寻曦尊于死地?    眼下,骆眠决心已定,我无从更改。不如我附身魔尊亲近心腹,于他不防备时突袭,或有一丝可能。    “师弟的生辰将至,有何想要之物?”我放下木梳,问道。    骆眠脸带茫然,他顺从摇头道:“并无。”    ……    冬日的街头,天色放晴,白雪铺地,冰霜挂檐。门墙贴上大红剪纸,挠头灵猴惟妙惟肖。    若非赶集,这般冷天只怕门户闭塞,再无人烟。    采买寻常的衣食用具,不需像屏刑这样得意弟子走动。何况是潜泷山这样名扬天下的大门派。    我一身男装,低声向骆眠描绘行走间的景致,寒梅挂在枝头之红艳,堆在院墙外的雪人憨态可掬,裹成圆球的胖娃娃在街角玩闹。    骆眠静静听着,眉间嘴角淡淡的喜色。小老虎扒在他的怀里,只露出圆溜溜的眼睛,像只出生的小猫。    我们和屏刑一行人坐在遮风的布帘下。热腾腾的白汽冒出蒸笼,一碗碗刚出锅的馄饨油花浮动,香气飘荡。    骆眠面色微红婉拒我的喂食。黑色手杖靠在桌旁,他扶住碗一勺一勺地舀起冒着热气馄饨,秀气而矜贵。    我只顾看骆眠进食,一转眼,对桌的屏刑脸庞浩然正气。白衣青年眼带思量,摁住手中暗红锦盒。    变故只在一瞬之间。    “妖僧哪里逃?”    破空之声袭来,黑色雾气势不可挡,一路摊子翻乱喧闹,人群慌乱逃离黑气。    “魔族!随我来。”屏刑收起锦盒,几位弟子同他一道穿过跑来的人群,一头迎上飞来的黑雾。    倏忽黑影闪过,带刺的红鞭蕴含气势地重重甩下。我眼疾手快拉起骆眠,抓过手杖斩开面前的黑雾,面前的桌碗轰然震碎,地上赫然划出裂痕。    “在那!”骆眠手中划开的红符,光芒乍现。    我顺着少年指的方向,手杖直直击中那道人形黑影。闷哼一声,黑影直立而起,又无力倒下。    黑烟散去,我如临大敌紧盯着地上显露出的黑衣人。他挣扎着爬起,铮亮的头顶留有旧戒疤,残破的衣裳下皮开肉绽伤痕累累。    魔族…和尚?    一时踌躇不决,骆眠的提醒唤回了我。    “应是魔族。”正想拉着骆眠远离是非,小少年却挣脱了我的手。他眉眼冷清,凭空抓出一支笔,金色的纹路浮现笔身。    骆眠笔下画出繁复的阵法,一道暗红锁链准确飞快地将地上人五花大绑,死死地定在原处不能动弹。黑衣年轻和尚双目通红,惨痛嚎叫。    我见过不少的血腥场面,从未像此刻难以忍耐耳边的惨叫。我忽然在想,方才这魔族直冲我们而来,却并无感到杀意。    “你们什么人?”温和柔光驱散了所有黑暗,手执红鞭的红衣少女踏空而来。    面容娇俏的红衣少女手中鞭一扬,毫不留情地卷起地上的和尚:“这妖僧是我的。”    “师姐…师姐!”骆眠面色紧张地握住我的手腕,“可有受伤?”    我晃过神,听着小少年叠声在问:“师姐,应应我,别不说话!”    我轻轻挣开骆眠的手,对上他怔然的神情,沙哑得不像我的声音回应道:“我没事。”    只脑海闪过一个熟稔的画面,炽热通红的锁链缠住全身,挤入崩血的骨肉,深入灵魂的疼痛染红双眼。    好疼…真的好疼啊。    挥之不去的绝望呻.吟钻进心底,在这一方冰天雪地我感到冷汗涔涔,甚至无法直视方才画阵的骆眠。    骆眠身影小心翼翼靠近。若是往日,我还能有心夸赞他学有所用,此时眼却落在地上的血污。方才所见,到底是何人临死前的经历?太过真切,竟犹如亲身感受。    再回过神,屏刑一行人正与红衣少女交谈。跪坐在地的年轻和尚垂着头,仿佛没了声息。    红衣少女自称是泫柠门下弟子罗岑裳,她路遇一个小山村,发现妖僧偷练魔族邪术残害百姓。罗岑裳苦追了一路才让妖僧束手就擒。    “妖僧狡猾得很!逃了三次,我定要亲自压他回阳钧村伏法。” 罗岑裳抬眼望来我身边的骆眠,她下巴微抬,“小兄弟阵法使得不错,同我一道降妖除魔如何?”    我低头望神色微动的骆眠,听他语气平静地拒绝了。    不知为何,我松了一口气。    直至夜里,楼下大堂的小二的热情吆喝,碗筷相碰人声交错。    目光落在窗外一轮弯月,许多熟悉又陌生的画面飞快浮现。我无意重见了部分情景,却一时无法想起记忆主人的身份。    “师姐,是累了吗?”骆眠自进门才开口道,他缓缓放下木托盘,“喝杯安神茶,好好歇息。”    我欲言又止地望着骆眠。小少年像双手无处安放的局促,低低地唤道:“师姐?”    我心中一沉,轻轻问道:“师弟,你怎么看魔族?”    骆眠拧着眉,似不明白我的意思。他慢慢答道:“魔族无恶不作,应一一诛灭。”    “若有魔族从未做过恶呢?”我转身轻轻合上窗,语带好奇。    骆眠眉皱得更厉害,认真反问道:“魔族怎会不作恶呢?”    房梁上,躲藏的黑色身影一动不动。    我轻声呢喃:“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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