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很早,朱光兴致勃勃的买回早餐,让宋闲边吃边带他出去走走。 这座楼大也大在视野开阔,站在三楼的位置,向上看是长长的挑出天井的瓦檐,不少人探出头来,椅在栏杆边或晒太阳或嚼馒头,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视线往下,二楼最易见的地方则是人来人往串门问早,有少量的斋戒人士出门做早课,穿咖啡色海青,或者交领道服,顺着楼道接二连三外出,其余的,和昨天见过的生活场景出入不大。 宋闲咬了口手里的馒头,嗯,居然是老面和的。 “这个多少钱一个?” 朱光哭笑不得,他的关注点怎么就跟广大群众差那么多呢。 刚到陌生环境的第一天,对构造和外在环境感到好奇是人之常情,既然弄清楚登仙楼的大致运作了,接下来,朱光很急切的想跟他说说这里的人。 …… 两个人朝北边走,这儿的人多,密密麻麻谁也分不清谁,好不容易逮住了二楼的斜对面,一个叼烟斗的大胡子正好出门晾衣裳,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只是动作笨拙,不失技巧。 朱光背地悄悄指着他说:“这个,看到没有,这个就是我昨晚跟你说起的白老。” “很多人说他手上有点功夫,但是不知道他全名其实叫白岐山,他师父,末代皇帝溥仪的教师霍殿阁,练八极拳的,知道八极拳吗?‘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出手以一个‘狠’字为诀,听说白老年轻的时候上擂台打死过人,后来收押放出来,觉得心中有愧,就办了好几十家慈善性质的武术学校收养一批孤儿,功过说不清楚,年老了争议都一直在,就到这里来避世。” 目标又转到白老右手隔两间房的地方,屋主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没出门,但是在直线可见的屋中央正摆弄着房内布置的大型金鱼缸。 里面金鱼鲤鱼数目不凡,水草还油油的在缸底招摇。 朱光问:“凭你的直觉,你以为他最有可能是做什么的?” 宋闲瞎猜:“养鱼,养海草?” “不对不对,他叫余奕,做微雕的,在绿豆大的石籽上雕梅兰竹菊,他自己有工作室,比较常见的是在铅笔杆上雕盘山公路,最绝的还有人见过,在一根头发丝上雕‘金陵十二钗’带判词,那还是练习,当时人物雕完五个,说觉得自己视力下降了0.1,于是到这儿修养来了。” 朱光满脸都是高亢,甚至脑海还浮现出了“最强大脑”四个字,他说:“你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可以看到微观世界吧,水、线条、阳光,还有像他水缸里面的微生物,他们眼里的世界跟咱们不同,判定的方式也不一样,我现在打个比方的话,余奕这种就是我们电视里经常提到的‘特异’人士!” 宋闲点点头:“还是你厉害,一天之内能了解到这么多。” 厉害的不在这儿,朱光本来想强调,登仙楼里卧虎藏龙,这才是真正厉害。 二十分钟下来,朱光带着宋闲将三楼几乎走了一整圈,方位换到正对大门的位置,两个人一停,阳光彻底排除在了屋檐之外。 这次是三楼迎面,隔着二十来米的距离,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扎高马尾,蹲在楼道里摘野菜,之前宋闲在山头一走就是一下午,发现野汗菜、马夹菜、白头更,山头遍野随地都是,而她手上的应该是败将草,像野芹菜的叶面,也叫“苦菜”。 宋闲往栏杆上靠,随口一问:“那你觉得她应该有什么‘特异功能’?” 朱光深吸一口气,想到自己身为一个主播,应该怎样组织语言比较好。 过了会儿才说:“首先声明啊,这些东西我也是跟人听来的,信不信呢我自己一半占一半。也是他们讲的,说这个女孩子名叫云茜,来的那会儿是两姐妹一块在这儿住的,但是常住的是云茜,她姐姐叫什么……什么云霄,还是云萧的,出门在外一季才回来一次。” “登仙楼的奇人异事比咱们想象的真要多很多啊,但我觉得这几个里面,最奇葩的不是白岐山也不是余奕,而是这个云萧。也不知道消息从哪儿传出来的,说这个女人是算命先生口中的天煞孤星,家里人死光光了,亲妹妹也是个靠药罐才能过活的命,她老家青海,常年漂泊在外,任何地方都不敢久呆,据说会一点功夫,而且很特别的有一只手机。” “他们传得神乎其神的,说这个手机还不是什么智能机,有人看到过,就是以前最早的板砖,但人家特别啊,能接收死人的短信,死人的短信欸,多牛逼?但就只有三条,她在外面不管卖谁的情面,都是去三条回三条,靠这口饭,把自己两姐妹一直养活到现在。” 听他的语气,这哪儿是一半一半啊,根本已经彻底洗脑深以为然了。 宋闲听完微微皱眉,问道:“你这些东西都是跟谁听来的?我怎么听着,有点‘XX故事会’的风格,你私底下是不是想过转行?” 哪儿的事,朱光摆手:“不会,这都小茉莉告诉我的,基本上是登仙楼里公开的秘密。” “小茉莉?你又认识了哪个小茉莉?” 这事儿三两句话说不清。 朱光让他先别管这个,抡开臂膀围着三楼划了个圈,然后是二楼,然后是贾子平那群职务人员所住的小洋楼,一圈圈朝内包围。 声音忽然压低:“你难道没有想过,登仙楼不为财不来事儿,搞那么大幢楼、那么大规模、那么多的人究竟是为什么吗?” 宋闲明白,朱光一圈圈包围过去的地方是登仙楼的正中央,也是天问阁所在,之前也有想到过,不管“居民”“管理”“资源”“经济”设计的多么合理,如果没有登仙楼首肯,所有一切都是徒劳而已。 换个方式理解,登仙楼之所以形成现在这种气候,不是因为“构架”也不是因为“奇人”,而正是因为托了登仙楼主的福。 朱光初次听到的时候,也很不理解,但是同样的话听过三遍,不理解也变成了一粒种子慢慢钻进脑袋发芽。 他说:“你不在的时候,我去简单打听过,据说登仙楼有600多年的历史,从明清时代到今天,更新换代过好多任楼主,但有个很特别的规律,这个楼主,不管是不是子孙后辈,无一例外都是女人,不光这样,还有人说,登仙楼主青春貌美,从不见老,就像过去术士修法炼丹一样,可以永葆青春。” “所以就有人猜,登仙楼主估摸是这儿的‘半个仙’。” 朱光激动的比划,说的是这登仙楼里里外外这么多的人:“如果这事儿是真的话,那登仙楼搞住宿搞承包完全是站在单方面立场考虑的,万一人家都是奔着‘半仙’来的呢,倒贴钱才是真的吧?” * 大多数的时候,登仙楼都是幽静而渗透着时光缓慢流动的味道。 太阳转到东偏上时,圆形的屋檩被光照切成两爿,有时候均匀,有时候如天狗食月,阴和阳时时刻刻变幻,投在内院地上成为一条线,三不五时,这条线会和天问阁为交汇点的十二条主路重叠。 宋闲昨晚上只顾着跟朱光说登仙楼的构架认识,其实他记事本上还画了一副图。 外环、中环、圆点——这代表了土楼主体、小洋楼以及天问阁。 登仙楼的生态圈他已经大致理解了,其实不理解的,还有这么形成的原因以及目的。 现在把这副画面扩大拓印进脑海,用一只铅笔在图上打画稿,6条直径,6个方向,平均而且不谋而合的将登仙楼分割成12面30°为夹角的扇形,像分蛋糕一样,这12条半径的立足点都在同一个位置,刚巧也是天问阁。 朱光道听途说的东西肯定真假掺半,但有一件事没错:这位登仙楼主,才是这确定所有一切的根源。 朱光迫不及待的表功:“怎么样表哥,就这打听速度,就这推理水平,是不是觉得小的我,突然一下,有做福尔摩斯的潜质?” 宋闲歪头松了松颈骨,想了半天送他一句话:“朱光摩斯同志,显然你受改革开放的熏陶不充足,还是希望你能响应国家号召,不信谣,不传谣,做个四好公民最好。” 啊? 他都这么尽心尽力了,敢情在宋闲眼里都是封建迷信作祟? “不是……” 宋闲看够了,故事也听够了,双手插裤袋,甚至毫无波澜的夹着保温杯往回走。 朱光在后边碎碎唠唠的,觉得自己得来的信息很过瘾很传奇啊,反应不至于这么冷冷淡淡无所谓吧。怕落单,小跑两步,屁颠屁颠跟上去,碍于腿太长,两步没收住,鼻子狠一磕瞬间撞在了宋闲的后脑勺上。 “表哥?” 宋闲停的很突然,因为他一直标榜自己为绝缘体质,想不到这才两天,跟小娃娃的磁场忽然十分相近——而且,还是同一个女娃。 “箐箐?” 箐箐个头小,走路东歪西倒还不算稳当,摸着走廊边的柜子,不知道从哪儿一步步慢吞吞找过来,鼻子小脸儿红彤彤的。 要紧的是,眼眶也红彤彤的,刚哭过。 一见宋闲,还是和昨天一样上来就抱裤腿,眼珠子里是泪,嘴上却笑得像颗开花果:“叔……叔……” 还是没大人。 宋闲看两侧,箐箐看来是走迷路了,小姑娘这模样看起来让人心疼,于是蹲下,轻拍了拍背。 “箐箐怎么了?谁惹你哭鼻子了?” 箐箐捏着鼻子笑:“叔……叔……” 小姑娘乖巧归乖巧,可论带小孩,宋闲跟朱光都没什么经验,要是她饿了或者哭了……宜早不宜迟,干脆还是送到贾子平那去吧。 这么一想,刚准备起身,走廊不远正巧见到有人急冲冲的向他们跑过来,楼道里噔噔噔的,一面小跑一面轻唤箐箐的小名:“阿弥托福,吓死我吓死我了,箐箐啊箐箐,可别再到处乱跑呀。” 宋闲跟朱光面面相觑,难道这就是箐箐新找的人家? 那人四十出头,穿件背心,头戴草帽,手上背上均有烈日当头晒红的斑,腰上别着统一发放的葫芦形状的便携茶杯,从体格和装束来看,像是登仙楼内农客中的一员。 跟宋闲道过谢,那人就将箐箐重新抱回了屋,屋门打开另还有一女人,看起来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可是在那人走后不久,旁边不远忽然有闲杂人士探出头来看:“造孽哦,楼主平时不这么糊涂的,怎么肯答应把别个小姑娘交给马阳文来抚养?造孽,真是造孽……” 朱光多事,问了一嘴:“为什么送给马阳文就叫造孽啊,有什么问题吗?” 这位闲杂人士单单看了朱光一眼,见是新人,嘭的一声,瞬间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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