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近距离见到他的时候,意识已经不大清了,外面的吵闹声夹杂着宫女稳婆的走动声,整个朝凤宫因为我的生产而忙碌起来。 透过帘子,依稀能看到他眉眼间笼着一层寒霜,还有略带焦急催促地声音,听着像是他来回走动的步伐。 帐内 “已经开到五指了,娘娘用力啊!”稳婆在一旁鼓舞着。 “娘娘,娘娘。”丁香也牢牢握住我的手为我焦灼为我打气。 我拼命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接连不断地刺痛使我更加苍白无力,为了续力的补品一旁备了好些,也都给我喂了不少。 我用力抓住床幔,咬紧牙关,阵阵疼痛再一次到达顶峰,如一把把锐利的尖刀狠狠地触碰着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身子也不得不弓着,下腹坠痛如绞,我叫得声嘶力竭,以至于后来喉咙已经发不出声来,只能急促地喘息。 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终于,新生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朝凤宫的焦灼。 “恭喜娘娘,恭喜陛下,是位小皇子。”稳婆报喜。我看着他,小小的,糯糯的,是我和他的孩子。 “赏。”他此刻也难掩激动之情。 丁香见他来了,便腾出位子,站在一旁。 朦胧绘影的床幔里,上头依旧是一串串琉璃柱子,此刻却光亮刺眼。 房间里已经点燃了醒神香,暖炉早就已经备着,室内虽然温暖如春,室外却是天寒地冻,挑开帘子去了外面,化开的都是热乎乎的白雾,还有零零散散的冰晶。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着,他的样子我也看得不大真切,想来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很难看。 他过来手背轻轻地触摸我的额头,然后理了理我湿漉而凌乱的头发。 “你来了?” “嗯。” 苏恪坐在旁边替我掖了掖被角,宫人和稳婆已经退出内殿,现下只余我和他两人了。昏暗的室内,烛影幢幢,只能照清他身体的轮廓。 “我是不是快死了?”我迷迷糊糊地问,苏恪牢牢抓紧我的手,深情地凝望着我,声音很温柔:“傻瓜,胡思乱想什么呢?”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会一直陪着我,一直到地老天荒。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还有孙子。” “是吗?“我垂眸:“那到时候你肯定是白发老头了。” “嗯,那你愿不愿意做白发老头的老婆子?”他轻和地问我。 “好呀。”我慢慢地回答他。感受到灵魂从身体中慢慢剥离,意识也越来越不清。 “子玉,我累了,想休息了。” “我不允许你睡,看着我,你给我清醒点!”他睁大眼睛,有些仓惶:“”你不是说要报复我的吗?你不记得了吗?”他歇斯底里地怒吼。 “什么报复,前尘往事我记不清了,一笔勾销吧!”这已经是呓语,语不成句,调不成调。 他越发发觉我的不对劲,掀开被子白色的里衣早已经被鲜血染红,鲜红刺目的花大片大片得绽放,红得耀眼。 苏恪猩红了眼睛,急切地大喊:“太医,太医。” 太医急急忙忙地从外殿进入,诊治过后,颤巍巍地道:“陛下,是血崩。” “如何治?”苏恪目光如炬,他的腿都已经软了大半条,天子之威,不可侵也,天子之怒,血流成河。 他闭眼,咬紧牙关:“娘娘已经油尽灯枯,臣等无能为力。”众太医跪下一起道:“臣等无能为力。” “朕要你们何用,如果皇后死了,朕要你们陪葬。”苏恪戾气十足,不管不顾地下达命令。 赵公急匆匆地赶过来,见了苏恪:“让老头子看看。”他快速为我搭脉,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皱成了一个山字。 苏恪怀有希冀地看向他,良久,他摇摇头,平静地说:“准备后事吧!” “师父,果真没有方法了吗?” 赵公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和众人自觉地出去了,看来我真得是药石罔顾了。 “苏恪,等我走了,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 “孩子,孩子。”他显得有些慌乱,然后将孩子抱过来,他很可爱,乳娘已经为了奶,现下已经睡着了。 “你还没有取名字呢?”我尽量扯出一个笑容问他。 “叫佑宋如何?”他即刻便边说,“阿慈,其实,我早就想好了。” “甚好,甚好。”我闭目。 “阿慈,别睡,和我说说话。”他摇着我的手,紧紧攥着,想要将我变得更加清醒。 “苏恪,别担心,很快我就不痛了。”一滴晶莹的泪珠从我眼角滑落,我伸手想要去触摸他的脸颊,终究是失了力气,晕了过去。 “阿慈,阿慈。”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带着悔恨,带着动容,许多种复杂的感情互相交织在一起,我却再也听不到了。 突然想起初见时那个锦衣少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后来我们渐行渐远,逐渐分不清东南西北。 其实我想告诉他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早在护国寺的时候,因为喜欢,所以装作无知。 我曾经恨过他,也爱过他,后来恨消灭了爱,所以妄图从他身边逃走,我落下城墙的时候,也是冬天,大地一片银装素裹,白雾茫茫。 适逢秦相叛乱,我被叛军挟持。对于一个王者,不能有软肋,也受不得威胁,所以我必须死,那也是我最接近死亡的那一次,红的衣,白的雪,多么相得益彰,我想我死得还算很有气节,后世也能以我为表率,流传千古,这也不亏。 可是后来我顽强地活了下来,却丢失了一段关于他的记忆。想起当初他给我找来的书籍,大多都是他自己杜撰的,好用来骗我。可惜,我却再也不能找他算账了。 我死的那天长安城雪下得很大,皑皑白雪盖过泱泱大楚,三天三夜不休眠。 我们成亲后,我过得第一个生辰,那时候我以为他并不会来,他会去秦贵妃那里,毕竟那是他最宠爱的妃子。 犹记得那天,天阶夜色凉如水,我从窗外望去,苏恪孤单影只,身形单薄,在月下舞剑,他唱到: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就像他出征前曾经也对我说:“阿慈,等我回来。” 现在我终于可以回应:“苏恪,我还是等到了你。“可以后,我再也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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