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雪下得紧。 一驾马车缓缓向皇宫驶去,若仅仅如此也不算什么,只是这马车背后还有一台銮驾,因而与众不同。那马踏着细碎的步子,马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相当引人注意。 “是无双公子的马车。” “还有韶华王爷的銮驾。” 守门军士虽然是御林军精英,但毕竟只是普通士卒,就是长官也不过是一个五品牙门将军,面对无双公子这等帝国最尊贵的人物之一,自然极度紧张,更何况还有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赫连韶轩。 那牙门将军不敢阻拦,挥了挥手道:“放行。” 进宫之后,轻车熟路,前方的屋顶,银装素裹。 “这里就是冷宫吗?”雪,鹅毛大雪纷飞,在这深夜里,赫连韶轩和无双公子颜倾裳到了冷宫外,颜倾裳抱着肩膀道。但是,颜倾裳并不是她的真名,她有自己的名字,却不能言讲,皇上赐给她的那“无双公子”之名,也只是赐给了‘颜倾裳’这个人而已,虽然她现在就是颜倾裳。 “兮儿,小心冻着,”赫连韶轩温和地将自己的火狐披风披在颜倾裳的身上,叹息道,“明月将满,若不是要来这里,倒是可以在后花园赏赏今夜的雪景了,只是此事耽搁不得……” “月满则亏,没什么可赏的。”颜倾裳回道。 “兮儿,接下来的事……” “主人放心,兮儿知道该怎么做。”颜倾裳点了点头。 “是么……”赫连韶轩抬眼瞧了瞧那冷宫,又低眉看了看颜倾裳,“走吧。” 冷宫的台阶很高,高到似乎可以摘下星辰,就算此时不是冬季,也会让人心中也感到阵阵寒意,更别说此刻正是隆冬时节。 事实上,这里最初并不是冷宫,而是众人侧目的摘星殿,但当有一天摘星殿变成了冷宫,曾经的莺歌燕舞,夜夜笙歌,那种让人内心安然的氛围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只有彻骨的阴寒。 “殿下金安……”宫女寒梅在殿门外迎接道,她在这里多久了呢,从她十四岁进宫就在这里了,也算是见证了这摘星殿从温暖变阴寒的过程,原因么,不过是人心二字,心变了,世界也就变了。 “寒梅,她……最近怎么样了?”赫连韶轩看了看殿内,那巨大圆床珠光宝气,上面挂着纱幔,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女子裹着绒被躺在其中。 “还是那样,”寒梅无奈道,“太医已经来过多次,端木老太医也已来过,无药可救,只怕是……一辈子只能如此了。” “是么,一辈子……”赫连韶轩摆了摆手,示意寒梅和其他婢女离开。 “兮儿,做得到么?” “不在于是否做得到,而在于是否需要去做,”颜倾裳身体晃了一晃,赫连韶轩扶住她,颜倾裳看了看他,“主人,只要你认为需要,兮儿便会去做,只是,您不再去看看她么?” “不必了,本王……”赫连韶轩长呼一口气,早已下定了决心,“本王已经看够了,已经决定的事,不可以再被扰乱。” “那么……就交给兮儿吧。” ┄┄┄┄┄┄┄┄┄┄┄┄┄┄ 那巨大的大殿之中,人走茶凉,只剩下圆床上的女子和站在圆床外的颜倾裳,本来就阴寒得令人无比难受与压抑的静寂殿堂变得更加寒彻透骨。 “呼……”颜倾裳呼了口气,掀开罗帐,爬上那圆床,跪坐在那女子身旁,那女子大概四十来岁,但却依然美如少女,秀若芝兰,犹如天仙下凡,美艳不可方物。颜倾裳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无奈叹息。 想当年,从海国嫁过来时的她是多么楚楚动人,惹人怜爱,享尽天下赞誉,是公认的天下第一美人。而现在,谁能想到当年那倾尽天下的美人已得了失心疯,睡着时天姿国色,一醒过来便是颠傻痴狂,这般活着,当真是生不如死。 时间如流水,当年那桃花林中的一枝桃花,真的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如今却已是时过境迁,就算能够再回到那海国,也不知还在何处能再寻到那已然以心相许的少年所折下的一枝桃花。 她,已经是废后了,独自居住在这冷宫之中,差不多已经两年了,时至今日,她颜倾裳又能说些什么,失去所爱,失去一切,心灵被掏空的结果,就只剩下了一副躯壳,疯与不疯,又有何区别。 “真是可怜……” “唔……”那女子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看到的,是一片猩红,那是她自己的血,以及……一个握着剑的少女,剑如月光,映衬着自己秀美的容颜。 颜倾裳的剑划开了女子的喉咙,鲜血溅在她的脸上,爆出相当绚丽的血花。颜倾裳缓缓站起身,身形也好,表情也好,都是那么恍惚。有的,只是那凄厉的笑声,一个孩童,竟会有这样的笑声。 赫连韶轩抱着双臂,靠着金柱,无言地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他的眼角有一丝泪水,谁也瞧不见的,最后一滴泪水。 “你就是个疯子……”寒梅的眼中布满绝望与恐惧,在这宫中,虽然戒律森严,但各种各样的事,她见的多了,因此她并不惊讶,只是有着恐惧和对自身命途的绝望,当然,她不会被那些尊贵的人亲手杀死,只是这宫门深似海,何时是尽头。 “是么,说不定,我们都是疯子……”颜倾裳缓缓从寒梅身边走过,向着殿外走去,身体摇摇晃晃,看起来心里的压力已经很大了。 “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颜倾裳站在殿前,仰天长笑,笑声凄决,仿佛能够划破天际,破开长空,但渐渐的,笑声逐渐低沉,变成了涰涕,变成了呜咽,“呜呜……呜啊啊……” “兮儿……”赫连韶轩的手搭在颜倾裳稚嫩的肩膀,“没事吧……” 颜倾裳拔出长剑,端详起来,光滑的剑面上映出她那剪水双瞳,小小的手,乃至那如削葱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声音颤抖地道:“主人,我……”。 “放心,我在。” 我在,这两字如此温暖,让人心头温热,不惧严寒。 “放心吧,”赫连韶轩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轻轻道,“兮儿,我不会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怪你。若是不开心,从今以后为自己活下去便是,”赫连韶轩拿过她手中的剑,轻轻舞动,“虽是寻常之剑,也能够斩杀皇族。” “主人,你知道的,我……”是啊,她如今就是为了赫连韶轩活下去的,又如何为自己活下去? 赫连韶轩拿过她手中的长剑,剑尖微动,似是生出数尺剑芒,在那雪地上舞动拨划,登时在那雪上写下了七个大字,‘我命由我不由天’,颜倾裳默默无语,赫连韶轩接着说:“这一阶段完成了,就该去寻找下一阶段的目标了不是么?你不活下去,又怎么会知道前方没有路呢?” “……”颜倾裳看了看赫连韶轩,看了看地面上的字,又抬头望了望天空,接下来的目标么,主人的目标不就是自己的目标,主人想做的事,不就是自己要做的事么,虽然事到如今,自己想做的事也不是没有。对呢,那天那个少年,他也参加了宴会,他……颜倾裳摇了摇头,尽力将接下来的想法赶出大脑,转而回复道,“兮儿明白。” “回去吧,该休息了。” “然后呢?” “然后?”赫连韶轩轻轻一笑,长剑一抖,一道剑气飞出,地上的七个大字登时无影无踪,他薄唇轻启,语气寒冽,“那人已经被盯上,离死不远,所以你的任务也快开始了。” ┄┄┄┄┄┄┄┄┄┄┄┄┄┄ 第二天。 一切如旧,宫中城内,平静如常,无人悲伤,无人痛楚,除了一个地方。 “云湮皇后……殡天了?”龙渊雪彻听到宫中太监传来的消息,呆立半晌,瘫坐在了椅子上,口中喃喃不断,烈酒入口,一杯接着一杯,毫无节制,那美酒在口中化为了苦涩,化为了那久远之前的思念。 云湮皇后,云湮灵雨,她也去了吗,那如今的自己还留有多少念想,多少回忆呢? “云湮皇后?咱们天华现在哪有皇后?”龙渊天炎问道。 “废后云湮氏,曾经的海国公主,想当年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唉……”张舞汐想起过往幽幽叹了口气。 龙渊天炎若有所思道:“海国都灭了,海国的公主自然也不必存在了,是这意思吧?” 后来听母亲说,当年的龙渊雪彻和先帝赫连天翔关系亲密,如同兄弟,两个少年同往海国游玩,爱上了同一个女孩,但身为臣子,龙渊雪彻又怎敢与君上争抢,只是那女孩入宫之后,便再也无人知道后来的了事。 “既然如此,那娘亲你就不生气嘛?”龙渊天炎嘻嘻问道。 “哼,本小姐……为娘当年可是京师第一美人,”武成王后张舞汐捏着他的脸,“还不是你爹爹倒贴过来的,不过你爹爹也是个安分的人,这么多年了也没在提过什么云湮皇后。唉,谁都会有一段过去,但总会度过的。这一点,你可要学学你爹爹,莫要长成了个花心大萝卜。”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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