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掀素青色床帷,隐约可视床榻上正歇着一女子,眉眼清雅、容色娇好,处于正当年华的少女,端的是明艳不可方物。 冷无心眉心轻拧,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触在床帷,不觉一愣,她不是饮下鹤顶红携着腹中孩儿一并死去了吗,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一绣床上? 思及什么,冷无心素手抬起,习惯的去抚,然触及到的却是平坦小腹。慌忙垂首去望,月白色里衣下,隆起的腹部不再,她的孩子没有了。 素手急忙掀起锦被,挥开帷幔,却在看到房内装扮、陈设时震住了身子,这与她未出阁时的闺房何其相像,那个她住了十六年后一朝进宫不曾再踏入过的闺房。越来越熟悉的摆放与不再存在的孩子令冷无心有了一种不敢想象的猜测。 还在失神中,门从外面推开,一十四五岁丫鬟模样的少女已端着面盆走了进来,见冷无心赤脚站在地上,轻呼一声,忙放下手中端着的面盆朝冷无心走了过去,“小姐,你怎么赤着脚就下床了,就算入春已一月有余,但天还是凉的,要多注意的。”连翘说着忙将冷无心又扶回了床边坐下。 “小姐,你稍等片刻,奴婢去寻你今日要穿的罗裙侍候你穿衣。”连翘遂起身向屏风一侧的衣柜而去。 而这厢冷无心已经料到先前的猜测恐怕是真的,少时的闺阁,俏皮的连翘还有那声亲昵的小姐,都在昭示着一件事……但她还是不敢相信这样光怪陆离的事情会发生,毕竟这于理不合。 一向沉静的冷无心面对这般离奇之事也有些慌乱,任由连翘服侍着她洁面、净手,更衣、束发。直到连翘嬉笑着问她“今日装扮小姐可满意时”才彻底清醒过来。 美目流转落于身前全身铜镜上,镜中的她着一身竹青色曳地飞鸟描花长裙,纤腰以云带约束,尽显不盈一握。淡色妆容下,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不掩其中英气。冷无心微微侧身,腰间流苏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清脆而优雅,这是少时灵动的她。 “连翘,现在是何年何月?”转身离开铜镜,裙摆微动,冷无心已坐在香榻上思索问出心中疑惑,并没有看见连翘不解的神色。 “回小姐,现在是庆昭十二年三月初。”连翘俯身为无心斟上茶,退到一侧才带着疑虑的口吻回道。 庆昭十二年三月初,不是庆昭十四年,冷无心端着茶盏的手一颤,盏内水微微摇晃却顽强的没有洒出。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冷无心却不知是喜是悲,她竟因缘巧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她还未进宫的少时,回到了父母双亲健在的家。一幕幕真实的影像从无心脑海中翻过,像梦一样,可无心清楚的知道那一切都是真的,她曾经家破人亡、被夫君背离、与子生死不识。而现在她又活了,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重活一世,世上自然当无冷氏女进宫为后一说,更不会有冷氏一族泯灭的事情发生。 心中暂定,无心将茶盏放在八仙桌上,抬眼便见连翘一脸担忧的望着她,秀眉蹙紧。这让她不觉想到那个明明可以离开却非要与她一同赴死的女子,不知道她死后那时的连翘是否活着与她那连英阿哥离开。 知晓自己又钻了牛角尖的冷无心摇头轻笑,朝连翘一嗔:“你个傻丫头,站那么远作甚,可是怕我变作那大老虎吃了你。刚刚不过是与你玩笑罢了,看把你惊的。” 闻言,连翘铜铃大眼睛一瞪,遂笑着近了无心的身微微摇着她的手臂:“小姐,你真坏。连翘还以为小姐睡了一觉莫不是魇住了,怎得脸色这般吓人。” 冷无心嘴角微翘,“我刚刚是在想事情,难免严肃了点。你个坏丫头可是这般轻易被吓到的。” 连翘莞尔,“奴婢不是关心则乱嘛。”随即又正了颜色,“夫人先前派人传了话,说让您起了用完膳去一趟清心苑,有事相商。” 冷无心应下,吩咐连翘传膳,自己则望着屏风上的山水图又出了神。 重生前的那一世,冷无心也是这个时间被母亲叫到了清心苑,然后她便下了入宫为妃或为嫔的决心,尽管那时她心中向往乃是大千世界中的云野四方。 惦念着母亲,冷无心匆匆用了早膳,就带着连翘去往清心苑。 ****** 冷家所住,是先帝赐予冷无心的父亲冷靖臣的大将军王府,为表彰冷靖臣无数次征战的鞠躬尽瘁。 大将军王府坐北朝南,占地1500亩,是官员府邸中面积最大的,然偌大的府中只住着冷靖臣夫妇和冷无心还有幼子冷曦,长子冷无战因替父驻守北疆并不在府内。而冷父与冷无心的母亲木无言伉俪情深,冷靖臣并没有纳妾,府中只夫人木无言一人。 此时,冷无心正走在通往母亲清心苑的走廊上,清心苑与冷无心所居荼蘼阁相距不远,只隔了冷曦的院落和一条长廊。 故而,冷无心踏进清心苑时,冷夫人才刚刚用完早膳不久。 进了房内,冷无心便见母亲木氏正坐在太师椅上拿着一册不知是什么的书籍在看。 这一日,木氏惯常的着了一件紫罗兰色彩绘芙蓉拖尾拽地对襟收腰振袖的长裙,端的是端庄优雅、韵味十足,见女儿无心到了,嘴角蕴起了笑意,浅浅开口却不带一丝柔弱之意,“心儿,你来了,坐。为娘很快便阅完这账本了。” 冷无心对母亲如今还唤她乳名稍感羞赧,但再见到端庄素雅、一切安好的母亲的喜悦战胜了那点羞意,不过无心还是按照木氏的吩咐,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连翘随侍在身旁。 岁月静好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待木氏将府内账本翻阅、核查完毕便屏退了一众侍婢,只留母女二人。 然人都出去了,木氏却还是不知如何开口了,毕竟她将要说的事情关乎重大,甚至关系着冷氏一族的命运,但她又迟疑了。望着已经十六岁却迟迟没有婚配的女儿,心中微涩,最后木氏还是牵着无心的手轻言道尽心中烦忧。 “心儿,娘亲知道你是个聪慧的孩子,肯定也知道如今我们冷家在这轩都的处境。”木氏拍着冷无心的手眼神却看往不知名的远处。 而冷无心眸色微抬,却未顺着母亲的眼神探往那处,只因她知晓那是什么地方。木氏还在继续说:“冷氏与凌氏、武将与文臣的对峙在庆帝这一代达到了顶峰,你父身为武将之首,难免展露锋芒。前几日,你兄长无战遭人弹劾,虽不是大事却也令你父忧思。” 重来一世,再听一遍母亲对自家处境的描述,冷无心依旧是心中钝痛,冷氏百年将门世家,现如今却因文臣之势膨胀而不得不退步。 尽管知道母亲所说为何,冷无心还是忍不住打断,“娘亲……” 却不料木氏制止了她,只是拍了拍手安抚她,“心儿,娘亲说这么多不是要让你像众多富家小姐一样为了家族的利益牺牲自己的幸福。迈进那座黄金砌的笼做一只永远无法逃脱的金丝雀。” 木无言凝视以儒慕的眼神望着她的女儿,轻叹一声将人拥进怀中,“你是我木无言和大将军王冷靖臣的女儿,合该天高海阔任尔飞。至于这朝堂、家族之事与你无关,所以母亲与你父亲商议欲送你回西北寻你哥哥。” “娘亲,你怎么能让我独自离开,再说我们现在还不到如此境地,我们与凌氏之争不过稍稍处于弱势,您为何急于让我离去。” 冷无心皱了眉,上一世母亲也曾与她密谈,曾谈及不欲让她进宫,却未说让她去西北之地寻哥哥。难道是出了什么状况之外的事情吗?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那厢木氏抚了抚鬓角,怅然道:“现在已是三月初,各地方官员筛选的秀女已经进入轩都,待到三月中旬你们这些勋贵家族小姐也是要送册入宫等待挑选的。为娘不愿你如此。” 听出木氏言语中的无奈和痛惜,冷无心缓了自己的心情,拿出罗帕轻轻擦拭木氏眼角的泪珠,“娘亲,爹爹不是常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终归是会有法子的。再说此刻远走,难平悠悠众口”。 木氏也知事情要从长计议,叹息一声便不再多谈。母女二人稍作收拾,无心便将侯在屋外的连翘等人唤了进屋来。随后冷无心便陪着木氏聊着体己的话,毕竟在心理上这是冷家出事后她第一次与母亲亲近的谈话。 冷无心与母亲挑着开怀的话聊,从幼弟冷曦到兄长家已有一岁大的小儿郎。木氏还是开怀了许多,直到前院小厮过来传话。 “夫人,小姐,静慧公主驾到,说是来找二小姐。” 木氏眉眼一蹙,现下光景不适宜与皇家之人过多接触,静慧公主一向是个明事理的,怎的这个时候却找了过来。 冷无心听到小厮的禀告也是一怔,但随后又想起来这个时候静慧确实是来找过她的,只是所为令她不免有些唏嘘。见木氏皱眉沉思,无心起身,俯身行礼,“娘,女儿去看看。公主此刻前来定是有事,母亲在此稍后片刻。” 木氏点头,无心遂转身携连翘离去。 无心带人走出清心苑方,对传话小厮说:“让管家阿伯领静慧去荼靡阁,就说我在阁中候着。” “是。”传话小厮躬身行礼,后快步朝会客厅而去。 冷无心到达阁中片刻,静慧在管家荣伯的陪同下带着身边大丫鬟折枝进了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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