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二十，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的搭档李姐才姗姗来迟换顾晓末去吃饭，“晓末，去吃饭吧，吃完早点过来啊。” 顾晓末费劲的将手头的一卷透明纸抱起安装好，三五两下穿到牵引滚上，剪刀利落的将多余的一截纸剪裁扔进垃圾桶，才微笑着答应:“好，我很快就回。” 拿过食堂饭卡，一边将工作帽、防噪声耳塞取下，一边加快脚步往食堂走。这个点大多同事都已经吃完饭慢悠悠的往回走了，食堂只有几个饭后热衷闲聊磨蹭着不肯走的机台阿姨还在。 见有人这个点才来吃，一个胖胖的阿姨便扬起大嗓门冲还在窗口打菜的顾晓末喊:“大学生，又这么晚来吃饭啊，食堂都没什么菜嘞。” 顾晓末转头无奈的笑笑:“是啊。” 她们总不爱记顾晓末的名字，见到她便喜欢呼唤她标志性的学历身份，大学生，自从烟草行业近两年招聘对外开放以来，这里倒是有招进几批大学生，但是女大学生却只有她一个。 打完残羹剩饭，她便头大的端过盘子朝热衷八卦的几位阿姨餐桌走去。 顾晓末和她们坐在了一起，就知道肯定逃不过被这群热情的阿姨关心问候的:“大学生，家不在这里，平时放假都去哪啊？” 埋头吃饭的顾晓末抬起头答:“也没去哪，就呆家里看看书。” “诶哟，年纪轻轻老呆家里怎么行！”一个胖胖的师傅说，“看什么书？你们大学生就是喜欢看书，有什么用，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开机。” 顾晓末不接话了，这句话是她的命穴，提不得。她心里烦闷的很，读了十六年的书，毕业的时候可以说也是像公务员选拔一样过五关斩六将才进的这个所谓央企烟草公司，结果岗位安排却是和一群只有初中学历的大叔大妈一样，每天只知道在机器轰隆声中装材料，排故障，挡车。 曾经幻想过的穿着职业套装，踩着细高跟鞋穿梭于写字楼中的白领精英形象，变成了如今每天一身蓝领工装，戴着奇丑无比的工作帽，踩着一双运动鞋灰头土脸的守着一台破机器。现实与理想相差太远，她至今无法释怀，更无法适应这份工作。 顾晓末抿嘴不接话，但也丝毫不影响中年阿姨的热情，继续关心发问:“谈男朋友没？” 顾晓末迟疑一下，想到他，还是选择摇头否认:“没。” “那可要抓紧了，你都有23了吧？年纪不小了！”另一个眼睛常常笑成一条缝的张阿姨也凑过来说。 顾晓末只有尴尬道:“其实不算大吧。” “诶哟，还不大啊，我们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孩子都生了诶……阿春，是吧？” “那可不，我22岁就生了我家聪聪了。” 顾晓末脸红的吃了两口，听她们没羞没躁的谈论着这些话题，方才还饥肠辘辘的她，顿时没了胃口，觉得浑身燥热，也不想再坐下去了，便笑笑:“阿姨，我要回去开机了，你们慢慢吃啊！” “急什么，吃那么少，下午你要饿的！”她们关心的看着她。 顾晓末摇摇头，“不会，我已经吃饱了。” “那坐下来聊聊天啊，急着走干嘛。”说着便伸手要拉顾晓末坐下。 “不了，我主挡叫我早点回去呢。”顾晓末勉强又笑笑，赶紧端了盘子走。 一回到机台，李姐便如释重负，急不可耐的将下游机的活交还给顾晓末。顾晓末和李兰英两人合作一起开一个包装机，李兰英早几年进厂，技能更纯熟，作为主挡车工开的是主机，顾晓末则做副挡搭配着开下游机。 车间规定，正常生产下机台不能停机吃饭，于是机台上的主副挡两人只能换班吃饭，这样一来，换班时间只能一个人开整台机子，又是主机换铝箔纸、框架纸、商标纸，又是下游机换拉线、条透、小透，忙得不可开交，每到这时，两人都是忙得脚不沾地。 李春兰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又想起通知，于是交代顾晓末:“那，赶紧整理现场，刚刚班长来机台通知了，下午两点半有人要来参观，抓紧时间把残烟处理掉，后面的箱子摆整齐，再搞一下机台卫生。” 顾晓末点头答应，卷烟厂是S市经济效益最大的工厂企业，这里的烟机设备也是最先进的，因次常常会有其它单位企业的员工过来参观学习；有时为了做品牌宣传，厂里也会邀请零售户、客户经理、消费者来参观了解卷烟工艺过程。 “不知这回又是哪个单位来？”顾晓末随口嘀咕一声。 李春兰听见了，也是很反感总有人来参观，便答:“听说是有一批大学生要来参观，诶，管他谁，反正我们这就和动物园一样，谁都要来参观。” 大学生？顾晓末心头一紧，忙放下手头正剥的残烟问:“哪个学校的？” “听说S大的吧。”李春兰说。 顾晓末心彻底慌了，那肖诚可能也会来，昨天他还说今天会给她一个惊喜，她不以为意，以为是送她什么东西，没想到是要来她工作的地方看她。在她看来，这不是惊喜，简直是惊吓！ 她看了看自己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以及手头重复做着的事，哪有一点小女生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厂妹，她一点也不希望被肖诚看见她工作的状态。 从知道S大要来厂里参观，她便开始心神不宁，焦躁着在机台走来走去，不停的加商标纸，李春兰看不过去了，忍不住过来念叨:“你今天怎么回事？你下游机的拉线都要开完了，还不去换，一个劲在这帮我加商标纸做什么？” “哦，好的！”顾晓末忙回过神去换材料，又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快三点了，按以往经验来看，参观人从进厂一路按顺序制丝车间、卷包车间、成型车间、动力车间。这个时候刚参观完制丝车间，应该是要来卷包车间了。 正这么想着，就见车间路口浩浩荡荡进来了一群人，她一眼便见到了他，高高瘦瘦的个子，清冷的一张脸，模样十分俊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一台台机子略过，似乎在找人。 顾晓末忙拉下帽檐，低头走到李春兰身边捂着肚子说:“李姐，我想去一下卫生间。” 李春兰睨她一眼，觉得事多，机台是按产量挣钱的，她可不希望副挡总走开:“你赶紧去，我帮你看一下，快点回来，不要耽误生产。” 顾晓末低头忙答应，一溜烟跑到了休息室呆着，她不想出去，一点也不想，只能昧着良心在这坐一会儿了，辛苦李春兰自己开一会儿机。 正低头一分一秒的盯着手机时间走，估摸着还要等几分钟肖诚他们应该就从她机台走过了。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车间噪音大，李春兰在电话那头气哄哄的喊:“你好了没啊，你下游机卡包了，你快回来！赶紧的。” 顾晓末见李春兰十分焦急的样子，知道她是个要产量不要命的人，又看了眼手机，他们应该已经走了，呼了口气，赶紧往机台跑。 肖诚从进卷包车间开始，便四处寻找顾晓末的身影，从一号机到十八号机都走了个遍，也没看见她。奇怪，她明明记得她提过在自己在卷包车间上班的。 许文杰拍了拍他肩膀:“嘿！找谁呢？眼睛四处晃荡？” 肖诚耸耸肩，将许文杰的手掌推开，张口一个字:“人。” 许文杰也跟着转悠看一圈，不解道:“这有你家亲戚吗？都是一群大妈大叔，还有几个年轻的男的，连个小姑娘影都没有。” 又催肖诚:“走啦，大家都跑前头去了，这里机器声大得我耳朵都要震聋了。” 肖诚“嗯一身”，正丧气的准备走，远远的发现那个自己一直在找的身影急步跑到了一个机台。 他开心的弯起了嘴角，眼睛都闪闪亮了起来，推了把许文杰:“你先走，我有事，一会儿就追上你们！” “哎，你什么事啊！”许文杰喊，可是肖诚已经跑远了，他觉得这里没什么意思，几个机器人刚刚也见识过了，便转身跟上了大队伍。 顾晓末一回到四号机，李春兰便狠狠瞪了她一眼，怪她走太久了:“你一走，你这下游机就坏了，我一个人忙不赢，跑上跑下，累得要死。”又丢过一把内六角给她，“你自己来！” 顾晓末理亏，歉意的笑了笑，忙接过工具，自己费劲的要撬开六角轮。可惜到底女生力气小，使了吃奶的劲也松动不了它，她又看了眼李春兰，想求助，李春兰累到了，不搭理她。 顾晓末又低头自己捣鼓，空调底下吹着冷气的她，没一会儿便满头大汗，主要打电话给机修师傅报修了，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伸了过来，接过了她手上的内六角。 顾晓末转头，就见肖诚欣喜的看着自己，嘴角含笑还带有几分得意，好似在说:“惊喜吧，见到了我？” 可顾晓末脑子却嗡的一声响，混沌了，原本只是冒汗的脸，此刻却燥红了起来，脸上肌肉也跟着僵了，干巴巴的问:“你们不是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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