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薇确信，在晕倒之前，她看到了一只小乌鸦，胖到滚圆，羽毛油亮，停在她面前的半空中，还向她眨了眨豆子般的眼睛。 那一刻，学校每周一例行的升旗仪式刚进行到一半，她的姐姐阮瑶正在台上做小演讲，姿容清丽挺拔，声音清澈动人，吸引着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 阮明薇也想仔细听，可是很奇怪地，忽然之间，传入她耳中的不再是透过麦克风的演讲，而是与她相距有十几米的女生私语： “阮瑶这么漂亮，怎么她妹长那样？她俩都是白裙子配校服，结果一个像仙女，一个像智障。” “是啊。对了，好像她妹不是凭成绩进来的，是走的后门，呵呵。” “怪不得像智障呢，有钱也挽救不了。” “她妹超喜欢东施效颦，还喜欢凑帅哥跟前，比如说上次对周如墨……” 初升的太阳映着阮明薇鼻尖上的汗珠。 难道胃痛会提高耳力吗？她正在难过并惊讶着，就看到了那只小乌鸦。它从天而降，油亮显眼，可是她周围的人谁也没有注意到。 小乌鸦朝阮明薇眨了眨眼睛，然后一扇翅膀，箭矢般地撞进了她的额头。 微微的刺痛感中，她浑身一软，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映入她眼帘的，也是一张胖胖黑黑的脸。但不是乌鸦了，而是校医阿姨。 “你几天没吃饭了？小小年纪瞎减肥是吧？”校医嫌弃地看阮明薇一眼，娴熟地拔掉注射葡萄糖的针管，再往她嘴里塞了一颗速溶奶糖。 “小乌鸦呢？”阮明薇含着糖，口齿不清地问。 “什么？”校医皱起眉头。看她的状况，应该不至于神志不清啊。 阮明薇只觉得自己大脑里抽抽的，好像有什么在逝去，又有什么拼命想要涌进来。但她并没有神志不清，反而似乎比平常还灵醒了些，刚才会那么问只是未经思考。 此刻的她知道那小乌鸦很诡异，不该随便提，于是用别的话搪塞了过去。继而校医跟她谈了谈减肥问题，又叮嘱说要补充营养，便让她离开。 阮明薇出了医务室，拖着发软的步子慢慢走向教学楼。 路上的阳光跳跃着晶芒，秋天的空气十分清冽，但阮明薇的脑中却越来越发抽：自己似乎不应该在这里？似乎不应该是现在的身份？可又该是什么呢？ 或者，这些胡思乱想，只是低血糖的症状？ “薇薇！你还好吧？”阮瑶一边从楼梯上走下来，一边关切地问着妹妹。虽然语气急切，脚步却依然轻盈优雅，仿佛每个定格都能成为一幅绝佳美照。 阮明薇捂着脑袋停在教学楼走廊上，抬眼的一瞬间里，看见的却并非此刻微笑的姐姐，而是些冰冷画面： ……一身高定的阮瑶对她冷笑：“不过是我不要的男人。” ……病床前，阮瑶抚弄着手上的钻戒，问她：“知道你妈是怎么死的吗？” ……昏暗中，有人用不知是嘲笑还是惋惜的口吻说：“她妈那么聪明，怎么就生了个傻子。” …… 仿佛突然开启了阀门，陌生又熟悉的画面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地涌进阮明薇的意识之中。短短两三秒之内，庞大的信息流就宛如漩涡，在她脑中激烈冲刷。 她豁然，原来是这样啊。 “轰”，漩涡震荡天灵。 尚且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住巨大冲击，阮明薇再次晕了过去。但这次晕的时间非常短，而且有只充满力道的手，及时撑住了她的腰，免去了她与水泥地的惨烈碰撞。 “站稳了。”耳畔，少年的声音清沉，微冷。 阮明薇睁开杏眼，轮廓精致的双眸之中，此刻一片清明。 见她转瞬就清醒了，少年的手立刻拿开，人也转身离去。 阮明薇偏头看去时，只匆匆一瞥到了他挺拔的额鼻线，和青葱里带着点桀骜的背影。那背影挺瘦，但浑身蕴着劲，像只潜伏的新兽。 这时，阳台上有个女生怪里怪气地笑道：“没别的本事就会作怪，晕得可真是好时候，怎么样，宋大帅哥的怀里舒不舒服啊？” 说这话的正是先前称她“东施效颦”的那位。叫刘萧萧，跟阮明薇同在高二四班。 刘萧萧趴在阳台上，正准备欣赏这句话带来的打击效果，却见阮明薇抬头瞥了她一眼，那眸中竟然毫无自卑或是羞恼，只有一片冷冽。……甚至，还带着几丝杀气。 刘萧萧心中一突，笑意猛地僵在了脸上。 “别这么说，她是身体不好，又不爱吃饭才会晕的。”阮瑶柔声道。她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走到阮明薇面前后，微笑着嗔怪：“薇薇，减肥要慢慢来，再这么不注意身体，爸妈会担心死的。” 担心她？他们怎么会？ 阮明薇心中冷嗤，面上却眼神一换，委委屈屈地说：“姐姐，其实不光是这个原因……我是听到了一些话，心情不好才会晕的……” 阮瑶摆出一副关切模样，问：“什么话？” “有人说我穿这衣服特别丑，跟姐姐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阮明薇傻傻地看着她，眼中逼出几点泪水，“可这是你帮我挑的啊，你说好看的，跟我特别配，姐姐的眼光肯定比她们好，对不对？” 她说得很清晰，周围人都能听得到。阮瑶面色隐约僵了僵。 但凡稍微懂些穿搭的人都能看出来，同样是白色连衣裙，白瘦的人穿着就比较仙，而阮明薇这样胖又气色不好的，穿起来便是放大缺点一百倍。同样是长裙搭配校服外套，身材好的看起来又青春又有韵味，阮明薇这样的嘛，就是精神病院逃难现场。 阮瑶那么会穿，所以，故意的喽？ 于是，旁观的女生中，有人不屑地撇了撇嘴：什么学霸校花，对傻妹妹玩这种小把戏，真没意思，对了，还说什么关心妹妹，可是人晕倒的时候，也没见她第一时间冲上去扶呀。 阮瑶没料到阮明薇会提起这茬，她在一瞬的僵硬后，很快微笑着敷衍道：“对，其实呢，我觉得薇薇穿什么都好看。” 阮明薇于泪光中一笑，十分感动地扑进阮瑶的怀里，并在好姐姐暗暗隐忍的姿态中，把眼泪鼻涕尽数抹上了她的白色连衣裙。 刘萧萧看到这里，勾勾嘴角，心道：刚才什么杀气肯定是错觉，看她那又哭又笑智商低于八十的样子，不就跟平常差不多嘛。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了什么叫做被打脸。 * 今天是这学期的第一次月考，也是阮明薇进入采玉高中后的第一次考试。 她是前不久转学过来的。采玉高中是本市最好的中学，纯凭成绩的话，阮明薇根本进不来。她其实也不想进来，但她爸听了后妈的建议，觉得换个环境有督促和鼓励作用，就硬是靠关系把她转来了。 上辈子，她灵智被封，再怎么努力也跟不上好学生的步伐，虽然待的是年级最差的四班，依然是长年史诗级吊车尾。因此，她的生活充满了自卑和压抑，她爸则是更加觉得她给他丢了面子。 而上辈子的这次考试，她压根就没完成。原因嘛，呵呵。 清脆的考试铃响了。老师发了卷，教室里只余纸页摩擦声和书写声。 这是第一场，考语文。阮明薇坐在倒数第三排，她静静翻了翻卷子，慢吞吞地答起来。 答到第七题的时候，她故意把手伸到桌肚里摸了摸，心中冷笑着倒数：三，二，…… “老师”，最后一排刘萧萧的声音准时响起，“我要举报，有人作弊！” 监考老师皱着眉：“怎么回事？” 刘萧萧指向阮明薇：“她看小抄。” 全班的目光几乎都落在阮明薇窘迫的脸上，大多数人都觉得确有其事，毕竟这位走后门转学生平时表现真的很笨。 老师走到阮明薇座位旁，很快就搜到了桌肚里藏在笔管中的小纸卷，是精心打印的超小字体课文。 “这东西是你的吗？” “……是。” 有人鄙夷地轻轻“啧”了一声。刘萧萧则露出微微得意的神色。 老师对已经掉泪的阮明薇说：“你别考了，先出去，我会通知你们班主任。” 阮明薇抹了抹眼睛：“我是说，这笔管是我的。” 老师有些不耐烦：“所以呢？” “小抄不是。” 这时又有人“啧”了一声，并小声道：“被逮了，说不是就不是啊？” “我不需要这个”，阮明薇淡淡一笑，“这小抄上面的我都记得。” “行了，这么多字呢，要真不是你的，你怎么会清楚上面都抄了什么？”老师用笔敲敲桌子，“撒谎圆不了。出去吧。” 阮明薇：“我没撒谎。”她挺直脊背笑了笑，张口就流利地背诵起来：“普通高中课程标准……目录，第一单元……” 老师愣了愣。 “她这是表示自己会背课本？”有人嘀咕。 听上去还真是。大家的神情渐渐精彩起来。 四班不听话的学生多。当下就有人不顾场合和老师，转着笔起哄：“喂，背23页。” 阮明薇：“爷家里雇着了女工……” “27页。” “她只是反复地向人说她悲惨的故事……” “35页！” …… 阮明薇背诵得又快又精准，连老师都惊讶得放弃了喊停，而是在讲台上找出课本比照起来。 除了脸色难看的刘萧萧，所有人都兴致勃勃。 光指页数有人不过瘾，便笑道：“不如倒着背！” 原以为这回总归难住她了，谁料阮明薇立刻流畅地倒背了起来，毫不慌乱，字字清晰。 “哇哦！”班里男生的老大何智，此时也终于出了声，还笑着抬手鼓起掌来。 他这一带头，就是油锅里溅了水，教室里立刻响起呼啦啦一排的掌声：“哗哗……”传遍宁静的教学楼。 …… 嗯，阮明薇重生的第一天，就在全校出了名。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