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醒了吗?”一声轻唤,将安宁从将梦将醒的混沌中拉入了尘世。 羽睫轻颤,她如猫般睁开眼抬头半眯着打量,发现自己在月老庙的后厢中,混沌之中还记得早上赶路颠簸至此之后,禁不住困顿未等来茶香便睡了过去。 记不得太清的梦,却美得让她从心底觉得自己原本不该属于这里。 梨涡浅浅,蓄了暖阳。 有趣,倘若真的如此美,真想一直沉溺在梦里,呆下去探究个清楚。安宁浅笑抬了抬被压麻了的手臂,接过四月端来的茶浅茗着。口中茶香夹着淡淡桃花香让安宁忍不住挑了挑眉,虽这桃花不是她的心头好,但享受她是向来不会拒绝。 此时已是阳春四月,这向来赶着春来时早开的桃花在京城中已不常见,至少是在他们这样的商户家眼中。 山高天冷,连带着桃花也来去匆匆得缓了,早些天因为她嫌冷,姐姐又担心她的身子不爽利便也没提议去赏这桃花十里,灼灼人眼之姿。 今日算是补上这一遗憾,或者说习惯了年年岁岁都是如此。 灼灼粉桃簇开得再美,一年见过一次便够了,有些事有了经验之谈便够了。 安宁看着厢房内只有她们,细思自己还能不被打扰睡这么长时间,想来今天来月老庙的人也不多,今天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我姐去了多大功夫?”桃花点亮了茶中的清冽,好茶醒魂,让她闷闷的起床气好多了,厢中已没了安悦的身影。 “去了半个时辰了。”九月蹲下身捏着自家姑娘的小臂,熟知药理穴位的她没几下便让安宁微翘嘴角舒服地哼哼,看着安宁素来懒做神色的眸此时眯了眯,便道:“大小姐说今早让你早起陪她上山定是累了,让你多休息一会,回去将江南流芳斋新织的芷云锦给你做补偿。” 商家低贱,纵使富可敌国又有何,绸缎便是再富也没命能穿。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匠人在重利之下织出与绸缎相媲美的锦缎,也是各有千秋,而芷云锦便是著名天下的云锦之一。 这一学舌倒是让安宁有些哭笑不得,姐姐怎么还把她当小孩子呢,哄她出门还有奖励。 思来自己素来不爱出门,即使出门也只往清闲的地方猫着,偷得浮生一抹闲。但家姐却尤为宠她由着她的性子来,安宁看着靓了色的茶水,指尖有些轻快地扣着桌面。 有人宠着,这感觉,真好。 安宁抽回胳膊思量,片刻起身准备去前园。今日是安悦双九生辰,想着自己的礼物不知何时才能让牡丹送过来,多少心里还是有些烦躁:“今天是姐姐生辰,我们先去前院陪姐姐一起祈愿吧,望月老能给姐姐牵来一段好姻缘。” 四月和九月陪着姑娘拾阶而去,有些心烦的安宁下了台阶,懵然才发现月老庙后院之中全是桃树簇开着花团,浅浅粉粉迷离她的眼,一时兴起想要去花海中捧着落英玩时,却被有些耀的阳光逼退了。 安宁也算是懒得出奇了,微微落下几瓣花,想着自己何时才能看见所谓的花雨。 她刚这么想着时,一枝半开半苞的桃花枝凑到她面前亮了她的眼眸,半稀半疏的模样别有一番风味。微一愣神,她抬眼望去,只见二狗子今日一身短打素色布衣整个人利落得别有一番帅气,见她瞧过来端端正正做了个礼:“小的,见过小姐。”一挑眉,又推了推手中的花枝,“小的见今日花开的好,就自作主张为小姐摘了一枝,还望小姐笑纳。” “就你事多。”四月见自家姑娘没有反对,不满地撇撇嘴便接过花。“小姐,回去插着说不定还能再开一段时间呢。” 知道自己小姐不爱熏香也不爱折花插瓶,为了这点小性子,牡丹公子和大小姐可没少废功夫寻来世间名花放在暖房里养着,只为隔一段时间放在小小姐房内自然承香。 “还不是你们两个,早说了我找小小姐有事,让你们在小小姐醒来时通报一声。”章程不满地挥挥拳头装腔作势,只可惜今天来的四月这个不听话的臭丫头和不爱多说话的九月姐姐:“想来你们两个怕是忘了,我就只能趁献花来了。” 说来还是真忘了,四月理亏俏皮地皱皱鼻子,看见安宁眯着眼看着自己神情有些逗弄,红着脸皱皱鼻子便没了底气拿着花躲到自己家姑娘身后不再吭声。 二狗子是牡丹身边的贴身小厮,安宁也没再趁此笑话四月,直接问:“可是送发钗来的?” “这是自然。”章程对小小姐眼中全然是笑意,从怀中掏出一方锦盒递到安宁手边:“小姐请看。” “紫楠木。”还未过手,眸中便流光一闪,跟在牡丹身边识辨世间宝物的安宁看一眼便明白了,嘴边笑意更甚。 “小小姐好眼力。”章程对小小姐还是从心底里佩服的,果然主子说得对,女儿家是要富养的。 得到肯定答复,安宁笑着拿过盒子细细摸着上面玲珑镂空,一摸便知道是下了狠功夫的的。打开盒子拿出那支金丝发叉,一支海棠开在钗头栩栩如生连上面停的蝴蝶也仿佛下一刻便受惊振翅而逃,安宁眼里的光亮一时间更甚,连平时不爱金银首饰的她也忍不住心里的欢喜。 看见小小姐的小梨涡,章程心窝里都软和了和小姐一起开心,庆幸公子这么多天的心血没有白费,笑着:“小姐只看到这表面,让小的帮小姐看得更多一点。” “你说,”安宁有些讶异:“还有奇妙之处?” “当然,这掐花发钗看好不好形是一方面,但最好的掐花发钗应该是,花随风动。小姐可要看好了,”看见小小姐眼里难得看见的兴趣,章程抬手蓄着内力,轻轻一翻。 “风来了。” 话音刚落耳边刮过一阵风,安宁就见那海棠花轻轻随风舞着连那蝴蝶的翅膀也随着风力轻轻起落着,栩栩如生,美得让她一时间移不开眼。 “难为你家主子了,这发钗我很满意。”安宁开心地收了盒子,想到姐姐一定会喜欢的,心里就暖暖的。“至于价钱,那就让你公子在我的账里划去吧。” “这哪能呢!”听到这话章程那股内力真气差点没收回去,连忙摆摆手。“你可是我公子的摇钱树,这钱就不用了,您多摇摇树发发力就好。” 听到这里安宁忍不住轻笑,摇钱树这名字还是四年前的事了。 当初她大病一场刚刚好转,那场大病来得突然也来势凶猛,差点要了她的小命。那时姐姐还未掌家,她的日子可没有现在这么好过。毕竟她只是一个没了娘的庶女,也没有爹爹的疼宠,嫡母能让她活着就很好了,至于这病能好多少就听从天命了。 所以那场病虽好了,但粗劣的药还是没有止住她连夜的高烧,好不容易止住了抽风,抢回命,却让自己记忆全失。 不过活着便是万幸了,世家尚且分得清嫡庶,何况小小商户家呢,商家原本就是重利轻情谊。 从那段时间开始她便自己学习医术,那时九月还没在身边跟着她的只有瘦瘦弱弱的四月,她一边学一边用在自己身上实践。而那时的药材都是家姐偷偷拿自己的月银帮她买的,但药材的贵贱安宁那时并不知道毕竟一直足不出户,后来才知道有几味名贵的药材是姐姐当了首饰才帮她买回来的,她这条命也算是姐姐给的了。 而牡丹也是在那时见到的。 牡丹嘛,原本叫江明,因牡丹之名和她结缘。 初见他之时,他颇有登徒子之势趁着月圆之夜,一袭红衣半卧在她院子里的东墙头,见她望过时轻笑着一字一音细念着:“安宁。”明明清丽爽朗的少年稚音,却因为他魅得惑人的眉眼显得颇有靡靡之音之势。 还记得,将满十一岁的她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这话本杂记中的狐妖怎么就跑到她面前。那时自己记忆空无,如白纸一般。这世间的道理不是姐姐四月口中得知,便是话本之中总结得来,虽然读了不少话本,但是她内心始终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远不是书中的主人公,所以在想来一切时还暗自琢磨要不要叫出声吵来护院,但转念一想她不受宠住在偏院,等人过来自己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想通之后,她直接学着戏文中姑娘家的手段,抄起手边的杯子抬手便砸去,娇斥着:“你个登徒子。” 结果没曾想这小杯子还没飞到江明面前,便被他身边的一个黑影“咻咻咻”地截下来,然后就见那黑影端着毫发未损的杯子恭敬地送到她面前:“小姐息怒。” 还息怒,那时安宁可没有现在这么淡定,都直接欺负到自己家门口了,这要是按照江湖规矩的话,这还了得! 不行不行!简直,欺人太甚了吧。 怕是当时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许久没见人也大着胆子接过杯子又要抬手砸去,这次江明直接甩甩衣袖,将这杯子截过笑意盈盈翩然而至她的身边,对单膝跪在她脚边的章秦说:“这小丫头脾气还大。” “这说明小姐精神气好。”章秦头也不抬地回道。 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力倒是弄得安宁小脸一红,只剩瞪着杏眼维持气势,不,说不定他就是闭着眼说瞎话。 江明看见了她被恼红了的小脸,微微蹲过身和她平视着嗓音柔柔。 “我的名字叫做江明,江河的江,明亮的明,你可要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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