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落本是一处三进三出的大户民宅,供太子的侍卫随从暂住,而太子本人则早已去了地方县衙处办公夜宿了。 所以秦小一一来,就自动自觉的拉着莫白雪去里间西厢住下。住房是随意使用,但粮食与用水却不是她们能随便拿的,这些都是管事按人数给分配好的。 秦小一带着莫白雪回到房里时,梳洗的脸盘里只有小半盘水用,仔细看着还有些许混浊。但秦小一知道,这水极为珍贵,是侍卫从几十里地外的深井下打起运回来的,那口井听说已经挖得极深,已经挖无可挖了。要想支撑着附近几个乡村共同使用是不行了,目下已派了士兵日夜看管起来,只供官府内人食用。 从远处运回来的一一桶净水,耗费的人力财力绝对不少,更不要提那袋袋要价可比金子的米粮了。莫白雪豪爽的大手挥下,直接把自己的全部积蓄体己全投了出去,换来大把的粮水衣物施赠百姓。 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提醒莫白雪不要在河西村里买粮买水,这钱要是在够外头正常买卖,够她买上好几十车了。在河西村买入只是平白便宜了那些奸商。但秦小一转念一想,这钱是莫白雪自己的,她没立场去指手画脚。 现在也悉数花出去了,再提回来难免伤了和气。 一想到那大瓦罐熬制的白粥,只够附近一百来人的一顿粮食,她就觉得肉疼,有种把钱大手大脚花出,白白浪费的拧巴感。 莫白雪有善心敢下决定是没错,但谁知道那些灾民会不会就此盯上了莫白雪,天天来门口讨要粮食。升米恩斗米仇,就怕这远水救不了近火,反而激起讨不到米的老百姓破罐子破摔。 再说这施粥知举做得断断续续,官府更是一直无法解决灾民抵饥挨寒。长此下去,很可能会发生□□,百姓揭竿起义。 太阳穴一抽一抽得疼,要是做这件事的是百里轩,她可能想都不想就把抱怨说出口了。少女忆起某些画面,唇角微微上翘。当初从河西村离开时,她不就把人从头到脚的训了一顿吗?那得理不饶人的架势,要是换别人,肯定把她恼上了。 想起那些说不上美好,但绝对记忆深刻的过往,秦小一自嘲轻笑,随即板起脸把那画面从脑海中赶跑。 莫白雪回到自己房里,绷紧的神经才算真的放松下来。刚刚那场可怕的□□离她最近,近得她几乎能感觉到一堆衣衫褴褛,浑身脏臭的人蜂蛹围上,好多只脏黑的手越过沐兰直往她身上攥,耳边不停的有人喊着粮水,救命,钱等字眼。 现在回到房间,过后的心悸才渐渐涌上来,手肘作疼,手臂上有三四处淤青印子。莫白雪难受的揉着手腕淤青,雪白的皮肤上淤青刺眼极了。 由于声喉被毁,秦小一每次张开嘴巴,吐出的都是一些无意义的呜啊声,旁人一听直接摆手让她别说了。 时间一久。连她自己都不愿说话,说得少了看得自然比以前多了,对旁人的情绪变化更敏感了。眼下莫白雪使劲的擦着手臂上的污黑,紧蹙的眉宇含着厌恶挫败。 秦小一扫了几眼,就发觉了污黑下的淤青,左右一想就明白过来了。她摇了摇头,最终沉默的拧干了帕子,递给莫白雪示意她自己清理,继而翻开匣子,拿出药酒放在桌上,便点头离开。 莫白雪擦干净脏污,督见药瓶后,她面红耳赤的表示感谢。秦小一点了点头,作了一个安抚的笑面回应,就体贴的离开了。 莫白雪拿着药瓶坐回梳妆台,昏黄的铜镜里现出一张面容柔美的脸。但镜中女子发髻散乱,珠钗乱堕。即使容貌再干净娇美,也掩饰不了她的一身狼狈。 挽起衣袖,手臂上三四处大片淤青触目惊心。铜镜中的女子拧紧了眉头,头一次挂上了疲倦懊悔。 突然的,她有些后悔了自己施粮的举动。 秦小一出了厢房,正巧遇上在外面施赠完粥食回来的侍卫长。侍卫长简单几句交代了外头的事,然后才好声说道:“秦姑娘,太子殿下知道莫小姐的施粥一事后,脸色不虞。现在在前厅品茶,让在下请你过去一趟。” 想不到太子行事那么快。她拍了拍荷包里的宣纸和炭笔,冲侍卫长感谢一笑,便快步离去。 侍卫长对这个一个乖巧懂事的哑丫头感到怜惜,也就亲自带着她去前厅。离去的两人没注意到,沐兰正杵在转角,横眉冷看秦小一离开,眼睛扫到莫白雪紧闭的房门,她思索几息就打算直接跟上。 “怎么去了这么久,本王还请不动了是吧?”太子坐在主位,眼神轻蔑阴蛰,拿着茶杯的手还没放下,便冷声冷气的嘲讽道。 秦小一无法说话,只是规矩的行了万福礼,就肃着脸安静站在一旁,青涩稚嫩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有与同年人不符的沉静淡漠。 太子见少女态度不卑不亢,礼数做足后自觉的退在一旁杵着不动,姿势比训练有数的宫娥还要规矩。 仔细一想,不论是她跟着郭嘉过来时,还是现在自己召见她,秦小一都是一副淡漠疏远的表情,像是巴不得只有谈论到关于百里轩的事时,她才会低头沉思,继而中肯的给出意见。想到这里,太子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 “今日引发的□□,你不打算给本殿下一个解释吗?”太子眼神阴冷,寒声问道。 秦小一闻言,拱手示意告罪,便从荷包里掏出炭笔白纸,飞快的写下答语。 ‘诚如殿下所见。莫小姐怜惜百姓忍饥挨饿,受尽苦寒折磨,所以拿了自己的体己银子,买回粮食棉衣施赠灾民。殿下来到河西村也有一段日子了,想必发放赈银处理灾情的事,殿下已经提上了日程,莫小姐也是为此出一份力支援罢,至于灾民疯狂抢夺,这事也是大家始料未及的。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接过纸张一看,冷笑起来,他指着门外吵吵嚷嚷的声音道:“好心?本殿下看来是有意的吧。跟随本殿下过来,会不知道本殿下与地方官员没作好赈银交接吗?但凡是有心问上一问,这也不会不清楚,灾后救治的章程官府一直在做,但却要向那些囤积米粮的商贾手里拿出粮来,你们当是嘴皮子上下一碰的事,容易的吧?商贾把粮米藏得谁都多,要价却比黄金还贵,本殿下前头还在派人去与之周旋,你们后头咬咬牙就直接买下了。还带着本殿下的侍从出去施粥,是生怕旁人不知道这些奴仆侍卫都是官府的人吗?这些人被灾民看见,记上心里,当作官府出来派粮,这也就罢了。商贾看见了还当朝廷放下了极多赈银,现在咬死了自己没粮,要卖出去就要按原先的高价卖给朝廷。“ 话音刚落,太子指这外头的大门道:“这施粥之举一传十十传百,附近这一小片人是吃饱喝足了,剩下的那些灾民闻风而来,却连米水也捞不到。那他们怎么想,官府养起一片就不顾另一边的死活了?他们现在都一一跪在大门外,等着本殿下抬米出来施救呢?救下一方的善心,却坏了朝廷救十方之举,这是好心还是有意?“ 太子大手一拍,脸色铁青的叱骂道。手劲震得茶杯哐起,泼出来的茶水打湿了秦小一刚抵上去的纸张,像是在嘲笑着她们的多此一举。 少女不甚在意,思忖了几息便低头书写应对之策,沉静得根本不像在面对着一朝太子的冲天怒火。太子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的少女稚嫩的容颜渐退,长开的五官隐隐有了几分灵动成熟的甜美感,但少女一直木讷着一张脸,硬生生的把那份灵动甜美压下,显得了无生气。 他还记得在宫里第一次看秦小一时,那个一身青衫,小小软软的女孩儿,睁着黑白分明的杏眸,清澈的眼睛里仿佛镶入点点星光,闪闪发亮的往她的主子跑去。因为这一眼,他就记住上心了。本来以为再次看见,女孩已经抽条长大,自己那些幸秘想法也该消散,但不知道为何还是有点心生不忿。 因为这点绮念,他压下了幕僚把秦小一严刑拷问的建议,反而让一个底细不明的人留了下来。里面有多少是利用,多少是那点奇怪的绮念,太子自己也不知道。但现在少女这幅表情,确是他极其不喜欢的。 秦小一只当太子丢了京中的势力,所以郁结难舒,脾气也就一天比一天暴躁了。再说朝廷虽然拨下赈银,但太子一直迟迟拿不出解决河西村灾后救治的章程来,眼见死去的百姓越来越多,自然结着一团怒气在身上。她要想捧起反派的势力,把百里轩与太子拉开的巨大距离扯回来,扳成原书的进度。那给必须给太子开点外挂,让两人的势力达到不分上下的状态。 河西村的事搞定了,也算是能为太子找回场子,在朝廷中挽回名声。她两边计算了一下,觉得可行,然后簌簌的在纸张上写下答语。至于之后卸磨杀驴的行为,就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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