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容阁,位于南无坊之中,乃是历任坊主的居所。号称不记前嫌的天帝,一纸天命,就让我师父成了南无坊新任坊主。 天庭之南,谓之南无坊,其间琼楼玉宇,四季如春,几乎将那些人间向往的旖旎风光尽收其中。 天庭中许多女神女仙都将府邸选在这里,只为那凭窗一望的繁华。如今天帝给师父指了这么个差事,分明就是在报当年师父与他的决战之仇,故意作弄他。 我带着从心落到坊外,抬头只见霓彩祥云漫布,映得整片南无坊如同浸在红油里,丰润而唯美。 面前玉碑莹洁剔透,上书“坊内凡华”四个大字,蕴含无限法能,传说是第一位南无坊主的留笔。 我早就听说,南无坊中还原了许多江南美景,杨柳垂江,雕栏画栋,因此玉碑才会将“繁华”替写成“凡华”。为了保留其中意境,坊中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入南无坊者,不可飞天,不屠杀孽。 坊前站着一对栩栩如生的石凤,它们昂首向天,尾羽如扇,眼眶里镶了流光璀璨的宝石,仿佛正静望着没一个出入南无坊的神仙。 我们方一靠近,石凤便传来尖利的鸣叫,似乎很不欢迎我们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家伙。 我与从心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迷茫。 从心端详石凤片刻,忽然咦了一声,他跑到其中一只石凤面前,一把抱住它的脖子,撅着屁股开始攀爬。 “啧,从心你到底是哪路神仙遗留的神识?南无坊的看门凤你说爬就爬,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啊,嘿嘿。” 我摸着下巴,对从心一点也不“从心”的行为给予了高度评价。 那石凤尖叫声更加高亢,带着一点恐惧的声嘶力竭。我赶紧捏了个封耳诀,以防被它魔音穿耳。 从心爬到那石凤背上,踮着脚就去摸那一对漂亮的宝石眼睛。 “快滚下去!”一个威严的女声吼道。然而她似乎除了吼叫,并没有其他阻止从心的方法。 从心跳了起来,终于将小手按到了宝石上面,他皱了眉头用力抠着,石凤叫了半天,他都置若罔闻。 我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从心的动作,渐渐地,我发现他并不是想要把宝石抠下来,而是在拽着什么东西往外拉。 一缕近乎透明的神识被他扯了出来,化成了一个梳着双髻,皮肤白嫩的小女孩。她赤脚穿一身灰扑扑的小裙子,瞪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非常可爱。 石凤的叫声戛然而止,小丫头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红着脸,指着从心放声大哭:“登徒子!登徒子!” 从心从石凤上跳下来,站在小丫头身边,大脑袋缩了缩,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你们欺负我,我要去告诉坊主!”小丫头跳起来,捋起袖子把腰一叉。 “我们就是来找新任坊主的。”从心声若蚊蝇,递给小丫头一块牌子,上面刻有我师父的印记。 小丫头举着牌子,看了看从心,又瞧了瞧我,撅嘴道:“有牌子怎么不早点说?故意拖我出来欺负我?” “太吵了。” 从心挠了挠头,很不会聊天地回答道。 小丫头眼睛瞪得更大了,指着从心大骂道:“你!你这么个不知哪里来的小东西,也敢对我们如此不敬?你可知道,我们…” “右右。”一道与小丫头极其相似的声音,颇为平静地打断了她。 只见另一只石凤眸中光华一闪,转瞬间,小丫头旁边已站了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 “左左…”叫右右的小丫头见了她,委屈地扁了扁嘴。 “他不过与你我一样,都是一抹神识罢了。他不太会说话,你同他计较什么?”左左摸了摸右右的头,两人明明是一样的长相,却是全然不同的性格。 左左接过右右手中的牌子扫了一眼,便递给了从心,她脸上神色平静端庄,与抽抽搭搭的右右形成了鲜明对比。 “既然是来找坊主的客人,便由我们姐妹二人领你们进去。”左左一抬手,两只石凤自动分开,将一条通往南无坊的石板路让了出来。 “那就有劳了。”我对两个小丫头笑了笑,右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左左则对我点点头,走在了最前面。 双脚踩上石板路的瞬间,两侧景物连同着玉碑石凤一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雾气,我伸手探了探,什么也没摸到。 “喂,快跟上!”右右在前面没好气地催促道。 “哦。” 我应了声,赶紧跟着她们往前走去,迎面见到的就是白玉雕琢而成的坊牌,上面龙飞凤舞的“南无坊”三个大字,笔迹与玉碑上的有些相似,应该也是第一任坊主留下来的。 过了坊牌,道路渐渐开阔起来,街道两边白墙青瓦,在白墙后头不知住的都是谁,只能看见一丛丛的花枝从墙头探出来,枝头开满五颜六色的鲜花,令人目不暇接。 越往前走,花开得便越多,伴随着不同瑞兽神鸟的嘶吼鸣叫,整条街道都显得非常喧嚣。 只是这里毕竟不是真正的人间江南,路上偶有行人走过,我也能一眼看出那些不过是些服侍仙人的童子童女,或者是仙人豢养的鸟兽化成的人形。这里不会有真正的凡间过客,亦不会有凡间之事,这片凡华,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繁华罢了。 不知不觉,我也成了这繁华的一分子,行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为那些临窗眺望的仙人作景。 南无坊的美,也许只有甘愿留在这里的仙人才懂。 有两个小丫头带路,一路上都没人上来搭话询问,就这么沿着街道一直前行,左左慢吞吞地向我们介绍着:“南无坊由东西南北四条主街以‘井’字交错分隔,下设九‘里’。临街宅邸都将大门开在‘里’内,每‘里’临街只有一扇大门。” “以‘里’相隔,每‘里’设门,莫非这南无坊还留有凡间的‘宵禁’?”我对此有些惊讶,因为在天庭不分昼夜,许多神仙都恣意洒脱,怎么可能还有“宵禁”这种东西?那不都是凡间帝王家用来控制百姓才有的政令吗? 左左却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确实有的,在南无坊有日夜之分,每日月上中天,便是夜禁开始,直到第二天红日初蒙,想容阁响起钟声,各‘里’的大门才会打开。” 我忍不住追问:“为什么有夜禁?” 左左没有回答,她似乎觉得我没有必要知道太多。 右右没好气地回头白了我一眼,哼声哼气道:“问这么多做什么?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既然来了南无坊,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守规矩,别给坊主和我们惹麻烦。” 听她提到师父,我不由有些担忧,师父这便宜坊主当得不知如何了?南无坊有些古怪,让我心口一阵阵发紧,必须要快点找到师父才行。 “想容阁到底还有多远?”前方还是漫长的街道,我回头看了一眼,后方已经看不清我们进来时路过的坊牌了。 “这不就到了?”右右不耐烦地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小楼。 我眨了眨眼,刚才看的时候前面还没有这小楼的,难道是我看错了? 想容阁占地甚广,南无坊四条通路形成的“井”字中心整片区域都属于想容阁。毕竟曾经是作为坊主府邸使用,左左介绍说,这里除了靠近街道的小楼用于处理日常事务外,还有用于生活居住的宅子和庭院。 小楼看上去已经非常古旧,想来师父也没那闲情逸致,能将整座小楼焕然一新。小楼门口朱红色的大门虚掩着,透着一股欲拒还迎的味道。 左左礼貌地叩了叩门,屋中传来一阵咳嗽声,过了一小会儿,大门向内打开,露出师父清俊的面孔。他看到我似乎并没有意外之喜,只是不动声色地往外踏了一步。 在漫天霞光的映衬下,他眼角眉梢,乃至整个人都显得暖融融的。我的个子才堪堪到他胸口,于是我仰起脸,笑眯眯地喊他:“师父。” “见过坊主。”左左和右右在一旁见礼。 师父向她们点了点头,破天荒地伸手抓着我的手腕,将我领着往里走。从心这时候倒机灵得很,连忙跟在我后面进了小楼。两个小丫头却不好意思也跟进来,只好在门口向我们道别。师父摆了摆手,依然是那么寡淡,没有其他多余的话。 我望着他拉我的手有些愣怔,他的手有些冷,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其实他没怎么用力,我已不由自主跟着他走进这座小楼。 小楼的一楼,似乎是个简单的会客厅。正中央摆放着一套雕花繁复的浅色桌椅,桌子上还摆着一只空荡荡的红色描金花瓶。 桌椅的右侧地势抬高,以白玉帘子相隔,依稀可见靠窗处设了一张软榻,铺陈一块毛茸茸的白狐皮垫子。软榻前面,摆着与正中央桌椅同色的矮几。这显然是一个提供休息的处所,但从那些雕花和细节处看,前任坊主性是位独居的女仙。 一个高柜隔了些距离,放置在右边更靠近门口的位置,巧妙地阻隔了一部分视线,使其后的软榻矮几更为私密。 桌椅左侧,除了靠窗处放着个浅色矮柜外,并没有其他家具。地面上,铺着一张白色的长地毯,在地毯的中心,以金色的细线勾绘了一朵盛开的牡丹。 穿过此处再往里走,便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我现在楼梯口往上望了一眼,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我又回过身,见师父正现在地毯的另一端,无声地望着我。 窗外天色依旧红霞漫天,屋内没有点灯,任由红光透过窗子投映到地毯上,那朵牡丹更加冶艳了几分。师父依旧穿着那身青色的袍子,他个子很高,身材颀长,此时站在一片阴影里,清俊的面容仿佛染上了一层晦涩。 我忽然觉得,我与他之间,远远不止一张地毯的距离。 这种感觉很不妙,我刚想开口说什么,木制的楼梯突然咯吱咯吱响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人,正从上而下向我走来。 我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起初入目是一双属于男子的白色云靴,继而是一身式样有些复杂的白色长袍,最后,我看清了他的脸。那是张很好看的面孔,比师父更为漂亮精致。他在距离我还有三级台阶的地方站定,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那双桃花眼我曾经见过,当时他还是偷丹的“黑影”——那个换了繁华丹,差点害死我的家伙!从心说过,他也是师父的弟子。我低下头思索起来:他叫什么来着? “我叫姜宁白。”虽然不知我心中的疑问,但他还是痛快地自报了家门,唇角一勾露出一个笃定的表情。 “我是你的大师兄。” 嗯?我抬起头,冷冷一笑:“你搞错了吧?我才是你的大、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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