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走过来,将那颗人头单手捧起。眼看修长的手指沾染了人头上的血污,他却眉头都未皱过,人头激动地“咔咔”着,就像是在急切地说话一般。 师父很有耐心,将碧玉鎏金簪举到他眼前:“你来找这个?你要我还给她?” 人头:“咔咔,咔咔…” 姜宁白在一旁有点纳闷:“师父,你能听懂他说话?” 师父不答,我却白了姜宁白一眼:“你是不是傻?师父当然能听懂,师父这么厉害。” “听不懂。”师父不仅厉害,还很实诚。 好在姜宁白很及时地从随身袋子里找出了一根小巧的肉红色东西,说道:“我这有一根雀精的舌头。” 我挑眉:“好吃吗?” 姜宁白眯着桃花眼,似笑非笑:“一般,龙舌兴许会更好?” “你口味好重啊!”我双手抱胸,作神圣不可侵犯状。 姜宁白给了我一个“懒得理你”的表情,转而指了指人头,问师父道:“给他按上试试?” 师父点头应允,姜宁白便将雀精舌头扔出,那人头一口将其吞下,很快,他嘴里传来湿漉漉的舔舐声,待他再次张口,我已能看见那条小巧的肉舌正盘踞在他喉中,舌尖欢快地甩动着,似乎对“新家”颇为满意。 “多谢小仙君赐舌,这舌头甚是好用。”不知是不是因为舌头原主是雀精的关系,人头发出的声音有些尖细,更添了几分诡异。 姜宁白摆摆手:“不谢,舌头合适就用着吧,不用还我了。” “多谢。在下项彦,鲛人后代,”人头缓缓说道,“今日不该冒犯神君的两位爱徒,三位尽管找在下撒气,莫要计较到春君身上,将簪子还给她罢。” 你都这样了,还怎么拿你撒气啊?我心里暗暗嘀咕着,一颗小小人头,口气倒挺大的。 师父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闭嘴!”乔春君显然不打算领情,气呼呼地跑了过来,想要从师父手里把人头抢回去。 “他已存在不了多久了。”就在乔春君的手将要触及项彦的时候,师父忽然淡淡说了一句。 “什么?”乔春君脸更白了几分,“神君…休要妄言。”话虽这么说,她的手却没有再动,仿佛生怕自己一碰,那人头便要消失一般。 “颤风里已是残阵,残存的仙力虽不会立刻消散殆尽,实则是愈来愈少。破阵时日已久,这里的仙力现在非常稀薄,这也是本君仙力未受太大影响,能够快速破除迷阵的原因。” 师父顿了顿,继续说道:“要不了多久,这里的仙力就会撑不住整个里阵,你或许可以仰仗阵眼信物逃过一劫,但这颗属于项彦的人头,是绝逃不过去了。” “…所以我想找机会带他逃出南无坊,可惜我没有做到。”乔春君低声说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抱起项彦,搂入怀中。尽管她早已没有了那份心跳,她却依然把他奉若至宝,将他贴在最靠近心口的位置。 “螭吻君,我知你早已猜到,继承之法并不如我说的那样简单,不愿自己的徒弟去冒着个险。颤风里留着也好,毁去也罢,只求你能将项彦的头骨带出去,送他回故乡。” 一个不舍的道别之后,乔春君主动将项彦的人头再次放在了师父的手中,并虔诚地俯首跪拜了下去。 此番情形令我不由地想起了乔春君曾经哼唱的那首歌:莫听春风拂草声,何妨相伴且徐行。回首来时葱笼处,不归,也无别离也无情。 原来即便都已身死,相守亦有期限,这样无奈的别离,令我有些难过。 我看向师父,见他也正眉眼深沉地望着我,我忽然觉得他也许明白我的难过,亦明白乔春君与项彦的别离。他不说话,应是想要让我自己选,要不要冒险去继承颤风里的信物。 我垂下眼睛,不再去看他们的表情,遵从内心所想,为自己做出了选择:“师父,我愿意一试。” 师父仿佛是早就料到我会做此决断,他温言轻语:“好,为师陪你一试。” 乔春君抬起头抿了抿唇,许是想起之前在小屋中对我做的种种,她神色歉然地对我说道:“秦吻,多谢你。” “我没什么把握能完成。”我搓了搓手,知道自己之所以愿意冒险一搏,一半是被他们的深情打动,另一半则是为了能得到这份繁华之意强大自己的力量。 乔春君又道:“有螭吻君相助,你定然能成功继承信物。只是我们何时开始?” 师父打量了四周一眼:“当然不能在这里,先回想容阁罢。”说着,他将项彦交还给了乔春君。 乔春君欣喜地抱着项彦,眼中燃起了希望。她也知道这腐朽而脆弱的里阵并不是个好选择,点头道:“好,不论碧玉鎏金簪去哪里,我们都能跟着去。” 踏出颤风里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近黄昏,我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体验到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项彦也高兴起来,这应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同乔春君一起出现在南无坊的街道上。他残破的眼珠子四下转动着,用那尖细的嗓音发出谓叹:“哇!”“哦!”“啊!” “我有点后悔把雀精的舌头给他了。”姜宁白悄悄给我传音道。 我憋着笑,安慰他道:“至少他还没唱歌…” “三月三,辞旧轩,盈盈翠翠一水清……”怕什么来什么,项彦还真唱起来了,虽然不是魔音穿耳的震撼程度,但也相去不远了。 倒是抱着项彦的乔春君第一个忍不住了:“项彦,闭嘴!” 姜宁白给我传音:“我开始怀疑你长的是乌鸦舌头了。” “噗!”我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 回到想容阁,从心从桌子上开心地跳下来迎接我们,他晃动着大脑袋,小眼睛不住地瞥向跟在我们后面进来的乔春君和项彦。我将我们在颤风里的经历告诉了他,听得他一愣一愣的,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消化。 师父用青色符文牢牢锁住了门窗,随后他把我们领到了二楼,让我们围着那张四方矮桌坐了下来。 继承信物的仪式比我想象中复杂,不仅要将整个二层纳入一个守护的阵法中,师父还要对碧玉鎏金簪额外施加几道术法。 师父与簪子对峙了很长时间,其间不断有符文自师父指尖飞出,一层又一层,仿佛是化蝶前的厚重茧子,把簪子牢牢包裹其中。我们都屏气凝神,不敢打扰师父分毫,终于,符文突然四散开来,露出了被包围在当中的碧玉鎏金簪。 一行青色的符文围绕簪头的碧玉镌刻一圈,符光若隐若现,缓缓如水流般流动旋转。 成了!碧玉鎏金簪已开启了重新认主。 我把簪子握在手里,那行青色的符文一下子涌现出来,我感觉自己的手被亲昵地拍了一下,就像是清澈池水中被激起的一个顽皮水花。 我抬起另一只手,慢慢靠近簪尖处,还来不及感受刺痛,鲜血已然涌出,手指马上用力一抹,簪头的碧玉被我染红了。鲜红色的血滴顺着那条裂缝融入玉中,我牢牢盯着手里的簪子,生怕错过它的任何细微变化。 双目没来由地痛了起来,我闭紧了眼睛,痛感立刻消失了,待我再次睁开双眼,入目竟是漆黑一片,而更糟糕的是,我发现手里的碧玉鎏金簪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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