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山道狭窄无比,就是一个人都难以通行,更何况在此处与五人相斗了。 杨过心中忌惮地势,不敢贸然出手,又怕郭芙看不惯那五人而冲动行事,不得不时时注意着她。哪知郭芙此刻却意外的安静,只站在一边,不像会有什么动作的样子。 杨过这才放下心来。 再看五丑那边似是也不敢冲向窄道,只剩四人一字排在桥头,另一人则下山搬取食物去了。 双方便如此僵持下来。 僵持半晌,杨过见郭芙如此沉得住气,实在好奇,忍不住发问。 郭芙只瞥了他一眼,慢慢道:“若只我一人,自然相拼一把,哪怕赢不了也能得以脱身。但此时不还有你么?就是我厉害,也难以做到护你周全,实在不好轻举妄动,倒不如等了七公醒来,他这样厉害,才不把那几个人放在眼里呢!” 闻言,杨过嗤笑一声:“郭大小姐,你学的都是精妙高深的武功,我自然是比不得你的,如今看来反倒成了你的累赘了。” 原是他觉得郭芙小瞧于他,把他当做麻烦,而心下愤懑,暗道之前他拦着她的一番好心怕也被郭芙当作了驴肝肺了。竟是下意识忽略了郭芙语气中的袒护之意,未察觉她的想法和他之前点她穴道的初衷其实都是相同的。 郭芙听了杨过的话,只当他是谦虚,不以为意地笑道:“说什么累赘,你我小时候相识,我照弗于你也是应当。虽然你年纪偏大了,不是练武的最好时间,可你若有心想学桃花岛的武功,我教你就是了。” 杨过听得这一席话,竟不知作何回答,怪异地扯了扯嘴角,终憋出一声:“算了吧,我年纪大,可学不来你的武功。” 郭芙听到这句话,脱口而出道:“杨过,你太狭隘了,武学一事,便是活到老学到老的,与人而言,最好的时间就是当下,一切都来得及。” 说完,见杨过愣愣,猜他是听不懂这般高深的话,想起自家外公每次对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一时间大有黄药师上身的沧桑之感,不由得学黄药师叹了一声“孺子不可教也”,就不愿多言了。 虽然不多言,然而到底感叹于杨过先前的谦逊,真心想护了他,她心下疲惫想道:“他身世孤苦,资质又不好,虽之后拜师全真教了,但能出像黄袍道士那样禽兽弟子的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教不会他什么,如今七公还在睡着,只我一人能顾着他了,辛苦便就辛苦一番罢了。” 念及此,便指着洪七公身边的石头,淡定地对杨过道:“坐,还需再等二日呢,此役之前,可不得好好休息么?” 杨过蹙了蹙眉,哪能让她来守,只别扭地偏过头去,放轻了声音道:“你去坐吧,我守在这里就是。” 说罢,趁郭芙视线还在自己身上时,少年虚荣心的促使,当下便使了个漂亮的“魁星踢斗势”,左足立地,右足朝天踢起,身子在晓风中轻轻幌动。想到郭芙在身后,瞬时之间,便觉英雄之气充塞胸臆,看着对面那五丑,想道:“敌人纵有千军万马冲来,我便也是这般一夫当关。” 这是打算守在这里防止五丑偷袭了。 然而此时未听及郭芙叫好,杨过心中难免失落,独立于山风中之中,英雄之气顿时由豪情转为悲凉。 到了夜晚,山壁之间,冷风直刮,二丑取来食物,五人燃了火堆,烤了吃食,张口大嚼,食得嗒嗒有声。杨过早已饥火中烧,终于忍不住回首看向郭芙,只见她并没有一直站在他身后看着,而是略有困顿地坐在洪七公身边。 她的头一点一点往下低去,到一个高度之后,忽得一颤,惊醒过来,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将脚也缩在了石上,抱着膝盖道:“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你若吃不消守,就叫我一声,换了我来。” 见杨过只看着她却不应,也不在意,当他听了便又将头埋在膝上,双手拢住,蜷坐在那闭眼歇息。 因之前的被子、毯子、吃食都留在洞中,郭芙此刻也是又冷又饿,只觉得风儿阵阵往脖子里灌去,睡意和冷意交织着袭来,很是磨人。 这种情况下,要睡得好自然是不可能的,是以她时醒时睡,迷迷糊糊……不知何时起,风停了,背部似乎碰上热源,紧接着,那股热源化作暖流周游全身,令人舒畅。 郭芙这才松了手臂,舒展开来,寻了身边一个合适的地方,顺势靠了过去。 终于安稳地彻底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郭芙醒来,迷蒙地揉了揉眼角,睁眼便看见了杨过身上衣服的一边,她眨巴了两下,确认自己是靠在他肩上之后立刻起身,同时,原本放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也飞快地离了开去。 郭芙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在我边上的?” “就昨夜……你饿么?” 郭芙见他前言与后语不搭,察觉他难得局促,当下嗤笑:“饿了能怎么办?吃雪么?” “雪怎么就不能吃了。” 杨过说完,当下便抓起山石上的雪块,吞了几块。 见郭芙怔怔,他又抓了一把雪,略略思索,双手捏起雪团,不多时,雪团便成了一个包子的形状,递给郭芙道:“猪肉馅的包子。” 郭芙看那“包子”上居然还有十三道褶皱,有模有样,玲珑可爱,和真的包子似乎并无不同,当下笑了,接过雪包子把玩。 杨过见郭芙欣喜,笑起来时娇俏可爱,松了口气,嘴角也不自觉地翘了起来,笑了一会,才想起此刻的要紧事来。 回首看洪七公时,只见他与一日之前的姿势丝毫无变,心想:“他若是睡着,睡梦中翻个身也是有的,如此一动不动,只怕当真死了。再挨一日,我饿得力弱,更加难以抵敌,不如立即带了芙妹冲出,还能逃生。” 可随即又想:“他说过要睡三日,吩咐我守著照料,我已亲口答应过了,怎可就此舍他而去?” 当下强忍饥饿,叹了口气。 郭芙听得他叹气,玩着雪团儿问道:“怎么了?” 杨过道:“没什么,只是洪七公仍僵卧不动,芙妹你不担心么?” 郭芙道:“担心啊,不过七公公武功盖世,和常人不同些也没什么奇怪。” 说完后,见杨过神色复杂,当下道:“你是饿了么,放心,三日不食也不会出什么事。” 杨过哪是怕饿个三日,分明是怕饿了三日后洪七公也不醒,就在昏睡中死去罢了。 然而又担心郭芙因失去亲人而失控,不敢多说。 心想:“我对父母不能尽孝,对姑姑不起,又无兄弟姊妹,连好朋友也无一个,‘义气’二字,休要提起。这个‘信’字,好歹要守他一守。” 又想:“郭伯母当年和我讲书,说道古时尾生与女子相约,候於桥下,女子未至而洪水大涨,尾生不肯失约,抱桥柱而死,自後此人名扬百世。我杨过遭受世人轻贱,若不守此约,更加不齿於人,纵然由此而死,也要守足三日。” 因想得太深,就是不自觉地把心里话说出了也不知。 郭芙听了杨过的话后,不由怔怔,悄悄看了一眼先前还在对她偷偷眨眼的洪七公,心里叹道:“原来杨哥哥居然想了那么多,真的把这事与信与死挂了钩……想来七公公先前说要试他一试,就是指这个了。虽然有些对杨哥哥不起,但我此刻心里又为何觉得十分欣喜……爹爹曾说我们四人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他自顾发愁,我虽不好点破七公公的用意,倒也不能只坐着看好戏。他既然觉得自己学的武功粗浅,世人轻贱于他,我便教他桃花岛绝学,既算是弥补了父亲这些年对他的愧疚,又好叫世人知道,我桃花岛的人岂是别人轻贱得起的?” 当下拉住了杨过的袖子,轻轻将他拽出沉思,道:“外公也常常闭门琢磨功法,饭也不吃,照样厉害着……杨过,反正这三日里无事,我教你我会的绝学,以后你一人去了江湖,就不用害怕别人啦。” 杨过此刻心情好,倒不觉郭芙小瞧了她,只笑她多虑,然而到底拗不过忽然固执起来的郭芙,被她拽着蹲到地上,背对了那五丑,苦笑道:“你能教我什么?” 郭芙捉了几把雪摆在面前,对他道:“教你的自然是我拿手的……你看好了,用心记住,若你被外敌困住,就摆出这个阵法来……” 说着又随手捡了几片枯叶,摆放道:“这是你,这是敌。” 杨过看了几眼她随意摆的雪堆,只当郭芙是在玩扮家家的游戏,见她侧颜柔和精致,声音婉转动听,笑着想:“她难得这样温和,我就是陪她闹一闹也无妨的。” 想罢,瞥见郭芙瞧来,忙装出一副认真受教的模样,仔细听起来。 这一听,原还沉浸在身侧温柔香气里杨过居然也慢慢从乱雪堆里看出古怪。 只见落叶只需在一堆雪之后一缩,巡行规律闪躲,外敌无论如何也捉不住它来……这几堆平平无奇的雪居然有此妙用,实是不可思议, 听郭芙所说,杨过才知,原来这乱石阵乃是从诸葛亮的八阵图中变化出来。当年诸葛亮在长江之滨用石块布成阵法,东吴大将陆逊入阵后难以得脱。 乱石阵变幻多端,其中的奥妙便是聪慧如杨过也一时也难以领会,哪怕他记性甚好,死记了一项又一项,在天色将暮之时也只记住了其中的十余项,比如青龙怎样演为白虎,玄武又怎生化为朱雀,其余十多项还有的他琢磨了。 郭芙说得口渴,见杨过早已沉浸在解阵的世界,想站起身捉把雪来喝,刚站起来,一偏头,正看见小道的拐角那头洪七公正探了头睁着眼盯着阵法沉思。 察觉到郭芙视线,洪七公笑笑,偷偷对她招了招手。 郭芙看杨过毫无察觉,自行拐到山壁,只见洪七公对她“嘘”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了先前她买的点心来递给她。 郭芙看着手中的点心,一时间感慨万千。 一是想不到洪七公就是试探杨过之余居然也不忘准备好吃食来。 二是忽然莫名地同情起她的杨哥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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