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程时，在路过四方馆时，晏希音不断偏头去看，神情也是欲言又止。嬴驷见她如此喜欢四方馆，在马走出五十步后，突然勒住缰绳，下马回转。 晏希音还没有从未能去四方馆的失落中走出，不由问道：“大，先生为何往回？” 嬴驷神情淡然道：“今日正好闲暇，往四方馆看看。” 晏希音一听这话，眼睛就亮了起来，比起秦宫里的枯燥无趣，四方馆里百家弟子，各抒己见，激荡文字，是这个时代的讲堂，她实在是喜欢。她顿时便眉开眼笑，回道：“先生之命，弟子莫敢不从。” 嬴驷见她欣喜，心中也是高兴。姝儿久居深宫，每日枯燥无味，她既然喜欢四方馆，他今日又有闲暇，自然愿意随她的。 “大道为根，自然为伍。天地为师，天性为尊。” “大争之世，无为为本。你们道德家所谓的，情虚无为，情境自守，齐物而侍，清静无为，实际上就是求于无用。居于下垢，消极避世。其实就是无用。” “我兵家讲究用兵之理，主张的是以战止战。” 嬴驷见晏希音先是四处游走，后来便一直站在兵家众子中，凑近她耳边问道：“姝儿对兵家，有何高见？” “先生在此，姝儿哪里有高见”她娇俏一笑，“只是姝儿觉得，以战止战固然是诸侯争霸之路。但是庶民百姓思定，民心愿安，兵家应该只是谋取国家和平昌盛的手段，而不应是最终的结果。以战止战，下一句应该是，止戈为武。” 嬴驷心中也是认为，百家学说，若是对于君王有用的，便可一用，并不需要独独使用哪一家。若是这一家的学说，已经阻碍了君王的王权，国家的富强，便该毁去。他点点头，道：“姝儿这哪里不是高见，先生都要拜服了。” 晏希音笑着横了他一眼，便走到四方馆专供茶水的地方，想喝水解渴，嬴驷自是跟着她一道，却不料，在茶水间边，听见了芈月的声音。 芈月声音低哑，似是哭过：“你这般黑瘦憔悴，一定吃了很多苦。” “只要能见到你，种种的周折都不算苦。” “我亲眼见到，你与那义渠人拼命，坠入悬崖。你，我真是恨死你了。” “只要能保你周全，我子歇宁可再死一回。” “见你非命山崖，已经让我生不如死，你说你还要再死一回？” 这话，作为已经成为秦王宫妃的芈月来说，可就出格了。 晏希音看向脸色黑得可怕的嬴驷。对于曾经真心喜欢过芈月的嬴驷来说，恐怕只能他厌弃芈月，而若芈月作为宫妃，背着嬴驷与他人暗度陈仓，即便是之前的青梅竹马，嬴驷肯定也是决不能容下的。 然而里面的黄歇肯定是不知道嬴驷的愤怒，深情款款道：“子歇，舍不下月儿。” 芈月看着黄歇这般神情，思及自己的身份，将自己的双手从黄歇手里拿出，黯然道：“说来说去，是月儿辜负了子歇。” 黄歇打断芈月的话：“不，是我来迟。” “你死而复生，我为你高兴。” 黄歇自嘲一笑，摇头：“如今世上的人，都以为我死了。” 芈月眼含泪水，动情地道：“不，你一直在，一直在我心里。” “可是那个子歇，是因为有了月儿，才是子歇”黄歇说起，“若不是当年你在膳房里偷糕，若不是你把树上的果子打下来，若不是你手把着手，传授我用鞭子，我黄歇怎知道，天下有如此好的女子。子歇愿意天天陪着月儿，月儿就是我日日的盼头。” 芈月脸上泪水不断流下，哭着说：“别说了，月儿一生都是欠子歇的。月儿，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月儿了”她抚摸自己的腹部，闭了闭眼，“月儿，已经有了秦王的孩子。” 黄歇一愣，片刻后，慎重道：“威后已去世，屈子来信让我归楚。子歇用性命保证，待他视若己出，保你们母子一世周全。这次虽然没有黄鸟，没有枣树，但我仍然会雇好一辆车，在城外等你。答应我，月儿，你会来。” 芈月思及秦王近来对自己的冷淡，及今日的毫不留情，心下自是愿意跟着黄歇回到楚国，但是面上却是迟疑道：“可月儿……” 黄歇握住芈月的双手，恳求道：“说，你一定会来。” 秦王以往对自己的种种浮现在眼前，芈月仍是无法答应，只怔怔地看着黄歇，喃喃说道：“秦王对月儿……” “秦王有王后，王宫佳丽无数，而我只有一个月儿。在我眼里，月儿永远是那个月儿。答应我，你会来。” 芈月神情痛楚，终是点了头：“好。” 听到这里，晏希音心下笑道，怀着秦王的孩子，答应跟着旧情人私奔，离开号称自己一向看重的秦国，去往自己毫不顾及的楚国，这芈月的脸，可真是大得让她叹为观止啊。嬴驷头上这顶绿帽子，实在也是绿得都要发光了啊。 果然，听到芈月答应怀着孩子，还要跟黄歇私奔离开秦国，嬴驷怒气冲天地走向正门，一脚踹开守门的婢女，踢开房门。见到正握着手互诉衷肠的二人，他怒极反笑，道：“黄公子可知，你眼前的这个女人，曾因张仪用计，让楚王因六里之地绝齐，而恭喜寡人？你眼前的这个女人，曾经装扮一新，屡屡自请为寡人侍寝？你眼前的这个女人，曾经信誓旦旦地说，秦国方是她的根基，寡人才是她的依靠？你眼前的这个女人，几个时辰前，还亲手捧着精心为寡人缝制的衣裳，要来为寡人献舞？” 他转向芈月，用恨不得生吃了芈月的口气说道：“芈月，你好，你好得很！你为寡人宫妃，竟然想着要跟男人逃离秦国。你真以为，寡人会稀罕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所生之子？穆监，宫妃与人有私，该当何罪？” 穆监早已被嬴驷滔天的怒气吓得脸色发白，立时回道：“回大王，宫妃与人有私，按律，当赐死。” “不”芈月马上跪了下来，大声哭喊道，“大王，你是知道芈月与子歇早有旧情的，芈月腹中还有了大王的孩子。芈月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并没有真地想离开王宫啊！” 这话太过伤人，黄歇闻言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嬴驷冷笑一声，说：“既然你不想离开王宫，寡人就成全你。穆监，将芈月带回王宫，赏她一条白绫。这也算是全了她，一番心意。” 芈月被宫人拖起，大声喊叫着：“大王，大王，你可还记得你当初是喜爱过芈月的，芈月对大王也是一片真心啊。求大王原谅芈月这一次，求大王原谅芈月这一次……” 却在此时，一枚暗箭以极快的速度想着嬴驷飞来，而嬴驷因为刚才走得太快，侍卫们又有心避让宫闱秘事未曾跟上前来，嬴驷又正被芈月的叫喊声转移了注意，眼看就要中箭，晏希音一侧身，用自己挡住了那只箭头冒着冷光的箭矢，应声倒地。 嬴驷这才发现有人刺杀，侍卫们也冲上前来，他连忙抱起晏希音，却见她口中流出黑色血液，箭头竟淬了毒！ 嬴驷心中剧痛，握住晏希音冰凉的手，用此生最小心的语气唤道：“姝儿，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 晏希音面色发青，双目渐渐失去了光泽，却是努力看向嬴驷，嘴边吐出几个字，嬴驷低下头，只听见她念着：“履儿…….楚国……” 嬴驷全身都在颤抖，呼吸都好像没有了一般。 他只觉得此刻就好像在梦中，梦中的他紧紧抓着王后指甲都泛着紫色的手，说道：“寡人会亲自抚养履儿，让他一生平安，善待楚国。” 王后听见他的话，便好似如释重负般，勉力握着他的手，便垂落了下去，总是含笑看着他的双眸，也悄然阖上。 梦中的他，抱着王后的尸身，于凄然寒风中，此生第一次，痛哭失声。 而晏希音在死去的前一刻却在想，终于死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操-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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