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进去看的。” 丁一看着踮脚吃力地趴在窗台，往教室里张望的小春，轻声建议。小春回过头，目光落在丁一身上：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头发服服帖帖盘在脑后，眼睛弯弯的，目光里似乎带着温和的善意。 她真漂亮啊。小春怯怯想着，脚步却不自觉地就跟着她进了教室。 “小一来了。” 丁一前脚刚跨进教室，就被其他女孩们一下子圈在最中间，大家叽叽喳喳嬉笑着，谈论起丁一班上那个全校公认的清秀帅气的男生。 小春想了想，退到了墙角。 任凭谁走出去，容貌、打扮、气场都区别于学校里普通女学生，这就是精心筛选出来的，舞蹈队的女孩子们。 旧实木地板混杂着舞鞋帆布布料的味道，巨大又明亮的落地镜映出人影，小春闭上眼睛，脑海里渐渐描绘出教室的陈设、上节课老师教授的动作，还有丁一，女孩们的殷勤的举动让她忽然意识到，刚刚那个轻言细语跟自己说话的女孩子，就是训练时常站在第一排最中间的领舞，是整个舞蹈队的宠儿和核心。 “教师集会校长拖堂，所以让姑娘们久等啦，”姗姗来迟的舞蹈老师出现在教室门口，目光扫视一周，“快去换鞋，我们开始训练。” 小春突然紧张起来，她低头看着微微发黑的白球鞋，鸵鸟一般想要避开老师的视线，不过老师显然没打算忽视她：“后面那个女生，你叫什么名字？” 十几道目光投射过来。她涨红了脸嗫嚅道：“我是小春，五年级的……” “舞蹈队哪是随便能进来的。”慌乱中小春听到有人这样说着。 “张老师，是我带她进来的，我同班同学。”一直没说话的丁一终于出声，小春感激地望过去。丁一弓着背坐在地板上，正费力地把另一只舞鞋套上脚。 女孩们停止了窃窃私语。 “‘她想过来观摩我们怎么训练的，”丁一起身调整调整练功服，目光淡淡地扫过小春，“她应该…蛮感兴趣的。” “啊…是这样，”老师对待好学的孩子总是宽容的，于是打圆场道，“既然来了，也跟着练练怎么样，柜子里有备用的舞鞋。” 说罢，便召集女孩们回归到新编排的舞蹈队型位置上去。 站在最后一排，小春听着音乐逐渐响起，刻在记忆中的舞蹈动作被唤醒，小春依葫芦画瓢竟然也能跟上了。在外面观看女孩们跳舞和置身其中是截然不同的，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刚谱出的新曲里惴惴不安的音符，激动地跳跃着，又小心翼翼生怕成为美好的整体中不和谐的那一拍。 镜子里倒映出女孩们翩然的倩影，习惯了舞蹈的节奏，她的目光忍不住流窜起来，越过三四排队员锁定住领舞丁一，感受她的姿态和表情。 小春回想起去年校文艺汇演开场舞《春》。明亮刺眼的灯光下，她还看不清楚领舞是谁，只是记得校长指着那群葱绿色中的一点耀眼明黄，骄傲地向来访的领导们介绍说：“那个黄裙子的小姑娘舞跳得好，还是学校大队长。” 就这样开着小差，小春还算不费劲地完成了初次训练，脸蛋红扑扑的，头发上都在冒蒸汽。她胳膊长腿长，身体协调性不错，记动作快，即使新学的内容跳得不熟练，倒也没有出丑。 夜幕降临，街角的路灯闪烁两下，彻底点亮了。 小春望着夜色，月亮被云层模糊了一大半，像是戴了一顶草帽，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会有绵绵细雨。 她看了眼教室里的挂钟，脸色“唰”得变白了。 7点15分。 现在用逃命的速度跑回家也要半小时。而小春爸又严格要求她的回家时间，不允许她放学后到处瞎浪。她收拾好东西匆匆冲出教室，脑海里飞快地盘算用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不过好在小春爸厂里加班，自己回家也比平常晚了不少，小春前脚进家打开作业本画了几个字符，她爸后脚就回来了。他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是训斥了小春今天作业怎么写这么长时间还没写完，拖拖拉拉效率低下。 第二天放学，丁一第四次在舞蹈教室门口看到小春。 昨天下午看见这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趴在教室窗台上，她忍不住多管闲事，给了她进去观摩的机会。可能这就是领舞的好处——被老师喜欢，被队员捧着，有些看似略微出格的事情也能被接受甚至看起来有些理所当然，比如带朋友一起训练一场。 不过，丁一不认识小春，更别说是朋友了。 “她的眼神充满了对舞蹈的向往和憧憬。”那时候，丁一脑海里闪现过这句酸溜溜的、小学生作文中才会出现的话。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向小春发出了邀约：“你可以进去看的。” 小春终于注意到了逆光站在走廊里的丁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我来看看，过会就走……” 丁一点点头：“今天停训，张老师去教师节汇演彩排。” “啊是这样，好吧。”小春拧着衣角，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这个女孩特地换了队里女孩们常用的训练装束，丁一看了小春一眼没有说话——白色上衣加黑色修身运动长裤，手里应该是新的舞鞋，虽然被藏在身后，像个说不出口的秘密。白色练功服是队里统一发的，她只能用一件洗得泛白的卡通T恤替代，稍微有点小，窄窄地吊在肩膀上。 丁一自顾自地换了舞鞋，打开音箱，回过头看见小春还傻站在门口。 “你不回家吗？”丁一问。 小春愣了愣，像是鼓足勇气问道：“你…还要在这练习吗？” 丁一笑了笑，侧身从小春旁边经过把教室门掩上：“你想看或者想一起跳也没事，有事的话就早点回去吧。” 透过镜子，丁一看见小春默默点头，又默默把带来的新舞鞋换上了。她把小春当成空气，对着镜子手臂舒展开，脚步就轻盈地踩上了旋律。 “停！”丁一皱着眉，终于忍无可忍出声了。 刚刚在跳到副歌部分的时候，她碰巧看了一眼镜子，又碰巧看到了小春做了一个极其不协调的滑稽动作，之后就总是忍不住审视起小春的舞来：动作力度不错，体态也不错，平衡能力也说得过去，就是动作亮相太不好看，明明很优美舒展的一段舞蹈硬生生跳出了一丝畏缩局促感，配合上她略微呆滞出神的眼神，看起来像个操控失败的提线木偶。 小春吓了一跳，缓缓停下动作。 丁一有些尴尬地摸摸头，平常她很少大声说话，刚刚那一句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回声太明显了。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轻柔一些：“你把副歌那段重来一遍。” 小春不知道什么叫“副歌”。 丁一叹了口气，站起来示范一遍：“这个动作开始，到这个动作结束。” 小春照做了。 她的手臂动作直来直去，手腕也不知道该怎么灵活地摆出好看的造型，动作幅度一旦大起来，就像跳广播体操。丁一耐心地调整她的姿势，轻言细语，虽然脸上的表情总是淡淡的，小春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已经按照她的要求做到位了，有些惴惴不安。 丁一学姐用的洗发水很香，想问问是什么牌子的。小春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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