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亭在楼梯上扫了一眼大堂,梗着脖子找了个离言无月比较远的空桌。刚坐下,小二就很有眼力地凑过来:“公子要点什么?可不是吹,咱这蓬莱阁的菜式可是远近闻名……” 顾见亭一手撑着脖子一手百无聊赖地翻着菜单。翻着翻着感觉自己正前方多了片黑影。 他一抬头,发现言无月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点点蹭了过来。见他望去还硬是扯了一个讨好的笑容,八颗小白牙如珠如贝。 怎么着还来蹭饭? 顾见亭菜单一扔:“小二来碗粥!” 本来以为这位看起来挺有钱的公子怎么着也得点四五个菜的小二顿时垮了脸,无精打采地应了声就要离去,却被边上的黑衣少女拦住了。 她一手扯过小二手里的菜单“啪啪啪”点了八盘菜,甚是豪迈地吩咐他快点端上来。 小二的脸瞬间从六月飞雪变成春光灿烂。 “您稍等,菜马上就来!”小二像厨房吆喝着呢去了。 顾见亭:“……” 小二离开后桌上安静下来,难以言说的尴尬气氛弥漫开来。 言无月想跟他好好解释一下,于是她瞅了瞅顾见亭,见他一幅神游天外的样子有些摸不准他什么想法。 顾见亭在思考。 面前这人既然是言无月,为何与传闻中大相径庭?根据言无月写信的风格和江湖上的传闻,该是生扑上来的的女流氓才对。 可无月显然不是,甚至是另一个个极端。 她话很少,整个人就如她的衣服颜色一般低调沉稳。若说传闻中的言无月是明丽光华的珠玉,那跟他相处两月的姑娘便如未出鞘的宝剑,这也是他尽管知道她叫吴越也并不怀疑的原因。 事实上他如今仍然难以将脑海里这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 他充满疑问地惆怅着。 这时他听见对面的小姑娘略微沙哑的嗓音:“那个……亭亭啊……” 亭亭?!他什么时候多了这个名字?! 言无月看他震惊的模样赶紧顺毛:“昵称…昵称…嘿嘿”她讪笑一声继续解释道:“其实我就是言无月…我没想骗你的!你也知道我名声不太好,说出来怕你……” 她没说下去顾见亭也知道,江湖上都传她杀了见过她的所有人,他曾经差点也以为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我其实好几次想跟你说的……但是你又是顾见亭……我说了我是谁你大概会扔下我不帮我找人了……”她飞快瞟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尤其江湖上还传我给你写了那么多情书……” 顾见亭听到这个火冒三丈:“难道不是吗?!”他尽量控制音量,“算上上次的已经是第七封了!我倒要问问你言之凿凿的情书是怎么写出来的?!” 言无月本来因为理亏头都快挨着桌面了,这下却是一脸凝重地抬起头直视顾见亭眼眸,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情书不是我写的。我一个字都没写过。” 她生怕他不信紧接着说:“此事我也是无意间听说的。当时我刚与独孤夜前辈切磋完后下山休息,在客栈里就听有人说我给恒山派的大弟子写了情书。我听完很是奇怪,我一个无名小卒怎会有人以我的名义做出这等事?当时以为是恶作剧就未追究。可岂料在我下了坐忘峰后又传出此等谬言,我便去查探到底是谁在背后推动,可惜并未查出任何线索。” 顾见亭听完眉头紧锁。据山下小弟子说,每月他们被惊动后都会看见一个高挑纤细的背影,随之而来的就是给他的情书。 可在问霞城的那几日言无月一直与他呆在一处,根本不可能去恒山派送情书。那么“第七封情书”从何而来?会不会是她另外派人前去?她一贯是有很多秘密的。 可若真如言无月所说,并不是她为之,会有谁刻意去捉弄两个素不相识的江湖小辈呢? 顾见亭又有了被拉入一盘棋局自己却毫无头绪的感觉。 “菜来喽!二位客官久等!”小二洪亮的嗓子打断了顾见亭的思绪。 他看见满桌的好菜和……他面前的一碗粥。 好气哦他为什么跟自己过不去好好的点什么粥。 就在他认命地拾起筷子准备喝粥时,一双筷子一只鸡腿横在他碗口。 他顺着那双细白的手腕看去,黑衣少女有点紧张地看着他,张了张口,最终只说了三个字:“请你吃。” 顾见亭:“……” 言无月怕他不明白,她双手绕着桌子上的菜比了个大圈,看着他:“都是你的。” 顾见亭哭笑不得,他知道了,这姑娘是用这种方式来跟他道歉来了。看着黑衣少女期待的小眼神他心软了软,对着碗里的鸡腿不客气地咬了一口。他看见言无月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眼睛弯了弯。 一顿饭后顾见亭撑着圆滚滚的肚皮在街上晃荡。肚子有点堵,心里也有点堵。 他虽然震惊言无月此人和传言中相去甚远,但其实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毕竟他和她相处这些时日觉得她并不像做得出此事的人。 他知道他应该去怀疑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好像想着想着就会想到那个金衣公子。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跟言无月那么熟? 顾见亭努力忽略心里的不舒服,告诉自己想正事。 半个时辰后他的胃才勉强消化了一些。 他低头揉着脖子上了楼,见到自己房前立着的黑影吓了一跳。 他狐疑地看了看言无月,直觉她又没好事。 他一边清清嗓子开口一边打开房门:“有进步啊,这次没直接坐房里。” 说着顾见亭脚步一顿,感觉自己的胃在翻腾。 房内桌上放着一大盘猪蹄。 不用猜也知道谁,总不可能是店家好心送的。 他转身抱胸看向面前之人。 言无月颇为小心地飞快看他一眼:“我…怕你晚上没吃饱…” 顾见亭真是要气笑了。没见他撑的出去溜了半个时辰弯儿吗…… 但他也知道这个姑娘怕自己还是生气过来道歉来了。 他叹口气说:“我已经不生气了。” 他没有错过言无月眼里一闪而过的惊喜。 但她还是开口:“我…有事跟你说。” 他有些讶异,侧身让她进门。 言无月坐下后看向那盘猪蹄,嗅了嗅,真香。 她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才把目光移到顾见亭脸上。 “之前那个闪闪的人是醉月山庄的庄主,叫燕景行。”言无月犹豫着说,“我半年前拜托他帮我找人,但是始终没有消息。” “醉月山庄我倒是有所耳闻,只是不知他便是庄主”顾见亭问道,“找那个壬戌年背后有疤的人?” 言无月颔首,“但是他一般都在江南待着,甚少出门,今日在这里见到他,怕是要出大事了。”她说着蹙了眉。 顾见亭的重点在于——“你怎么知道他甚少出门?” 言无月奇怪的看他一眼:“我找他帮忙自然也要打听他是什么人。我不仅知道他不怎么出门,还知道他家财万贯,红颜知己无数,身边还有四个武林高手,旁人近不得身。” 顾见亭:“……” 他沉思了一会,想想还是宽慰道:“左右现在什么事也没发生,你我何必庸人自扰?” 言无月表示只有他才是庸人。 顾见亭翻了个白眼,状似不经意地说:“看起来……他好像对你……有点……特别?”他斟酌着用词。 言无月很干脆地摇头:“此人深不可测,谁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喜欢我。” 顾见亭哦了一声慢吞吞开口:“那你喜欢他吗?” 言无月倒是没有什么犹豫就说不喜欢。 “那你喜欢啥样的?”顾见亭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竟然已经把心里的话问出去了。 她没有回答。 他看不清她的脸色,黑夜安静得让他的心跳声不断放大。 顾见亭不知道她是真的在思考还是察觉了什么。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有一会,他已经后悔没管住自己的嘴了,他听见了言无月干巴巴的声音。 “我喜欢打得过我的。” 顾见亭竟然松了口气,这个答案他并不觉得意外,言无月一直就是一个直接的人。 第二日天不亮顾见亭就在院子里练功了。 言无月是在他练了几个时辰之后才醒的。她知顾见亭一向起得早,可他大汗淋漓的样子怕是卯时不到就起了。 她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这几个月颓废的生活,然后甩甩头走过顾见亭身边往大堂吃饭去了。 顾见亭:“......” 顾见亭练完剑回房沐浴过后觉得腹中空空,下楼吃饭时却见燕景行正和言无月坐在一处。看样子已经坐了有一会了,言无月面露不耐,只是偶尔点个头,燕景行却好似没看到一般,依旧说得眉飞色舞,笑得春心荡漾,不过今天他手中多了把金丝折扇,不停地摇啊摇。 顾见亭一身白衣,相貌出色,气质卓然,十分引人注目。那二人很快注意到他下楼,言无月眼睛一亮,刚要开口说什么,燕景行就挑挑眉招呼他:“顾兄早啊!” 顾见亭并不是很喜欢燕景行,但仍然微笑点头:“燕庄主早。” 燕景行似笑非笑看了言无月一眼,想必她和顾见亭说了个七七八八。 言无月装作没看到,只在顾见亭走近时说了句“早”,这让顾见亭心里莫名舒服一点。他笑得真了些,回了句:“吴......言姑娘。”好吧他还是不太习惯。 桌上大都是蜀地特色的糕点,是燕景行特意买来的。可从外表看来二人都没怎么吃,顾见亭自然也不会去动,于是他让小二上碗馄饨。 等待期间他直言问向燕景行:“不知燕庄主此番来蜀地有何贵干?” 言无月对此不置可否,她对燕景行此人敬而远之。 燕景行倒是无所谓地笑答道:“自然和顾兄一样,来参加唐老太太八十大寿了。” 顾见亭寒暄:“那真是巧了。” “不巧”,他折扇一收,眸光闪烁:“我可是久仰顾公子大名,特来拜访。” 顾见亭略微皱了皱眉。他并非什么威震江湖的大人物,充其量只会让各大门派中有所耳闻,久仰二字,远及不上,若是久仰他师父还差不多。 燕景行却未多做解释,话锋一转道:“哈哈哈哈,顾兄别多虑,我此番前来,也是顺便帮我一个属下寻亲。” 顾见亭心想这馄饨怎么还不来,面上还要微笑装作很有兴趣地答话:“是吗?” 眼角觑到言无月无聊地拿了一块点心。 燕景行自然也见到了,好奇道:“言姑娘方才不是说没胃口吗?” 言无月言简意赅:“方才只有你在。”意思是看着你我吃不下去。 燕景行脸上表情僵了僵,不再自讨没趣,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八岁之时,曾虽家父去荆州访友,那年饥荒,我从乞丐堆里捡到一个孩童,见她伶俐收做护卫。” 言无月桌下伸脚踢了踢顾见亭,提醒他燕景行此人从不做无用之事,他说这些必有所图。 然而顾见亭的馄饨还没来,他饿得没什么力气去猜她的意思。 他不知道,燕景行却看出来了,转头对言无月道:“言姑娘不必惊慌,在下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说着伸出没拿折扇的手,食指和拇指之间比了一个小缝隙。 “馄饨来喽!”小二的吆喝声蓦地插进对话。 顾见亭松了口气,他朝二人笑了笑,然后埋头专注吃起来。 隔着氤氲的水汽,他看到燕景行侧头喊了声:“白银!” “......”你给属下起名字这么随意的吗! 只见边上一位白衣姑娘从边上那桌起身,快步行至三人面前,行了个利落的江湖礼:“白银见过顾公子,言姑娘。” 顾见亭啧啧称奇,说叫白银衣服就是银白色的,连一丝金色都没有,就好像之前那位叫“黄金”的,通身金色,这燕庄主真是有趣。 言无月倒是难得开口,不过确是对白银说:“这个名字不太合适你。” 言无月自己的名字是在师父收养她当晚改的。她师父瞧了瞧夜空,低头对她说:“今天天不是很好,连月亮都没,你便叫无月吧,姓随我便是。” 现在想起来她师父对于起名一事真是太随便了,以致对白银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只因这姑娘生的秀气非常,眉目柔婉,此等相貌配“白银”这么个俗气的名字让言无月有些看不下去。 然而白银不卑不亢地答道:“谢姑娘关心,只是这名字乃公子所取,白银也甚是满意。” 说罢飞快瞟了一眼背对她的燕景行。 言无月敏锐地察觉一丝不寻常。 燕景行并未注意,甚是热情地说:“既然如此,言姑娘在查户籍的时候不如顺便帮我这个属下看看她的亲眷可还在世。” 顾见亭倒是想帮忙,可他毕竟不能替言无月做主。 然而最终言无月还是点头了。 “那在下就先谢过言姑娘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燕景行面上感动非常,“白银!还不赶快道谢!” 白银神色隐隐有几分激动:“无论结果如何,白银都对姑娘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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