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队,喝点热茶吧。”一个留着寸头的的实习生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大茶壶,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漂浮着的枸杞红枣将水波都染成了漂亮的浅红色。 方霁笑着接过对方递来的一次性纸杯,泛着浅红的水流贴着杯沿慢慢盈满了纸杯,细小的波纹轻轻向四周荡去,又逐渐归于平静。 红枣茶是新煮的,香甜的气味飘来,隐隐还能看到缥缈的气雾缓慢向上消散进空气中。看着杯中浅红色的液体,方霁却好似闻到了铁锈与腐臭的味道,它们向她扑了过来,缠绕在身边徘徊不去。 方霁将杯子推远了些,胃酸涌了上来,她现在什么都喝不下去。 “副队,你不喝点热的驱寒吗?”下属陈强走了过来,担忧地看着她,“你现在的脸色很不好。” 几小时前的搜山行动末尾遇上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滴将警员们砸得透湿,方霁也不例外。她此时脸色发白,嘴唇发青,整个人像是株被打蔫儿了的百合花,连花梗都无力地耸拉着。 “不碍事,队长回来了吗?”方霁将额边垂下的几溜发丝扶上去,坐直了一些争取展现出自己的好状态。 陈强回道:“还没有,法医鉴定处那边今晚可能要通宵了。” 几小时前林夏的母亲王敏冒雨来到警局里办理遗体解剖手续,她在这半个月内瘦得脱了像,眼眶深陷颧骨突出,几乎看不出原先的模样。临走前她跪在警局大厅的地上,求方霁一定要查出真凶。 王敏走后魏元明见方霁脸色惨白,看上去神情恍惚,厉声制止了她进解剖室的要求。转而带了另一名入编制不久的新人进去,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四个小时,他们仍没有从解剖室出来。 这时,敲门框的声音传来,一个身材略魁梧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看上去很和善,还略带点书卷气,正是警局的局长李源。 “局长。”方霁等人站起来行礼。 李局长看着队员们略显疲惫的模样,说道:“大家辛苦了,遗体能顺利找到都多亏了大家的努力。时候不早了,又都淋了雨,今晚就都先回去吧。好好休息,冲个热水澡。明天打起精神来好好破案。” “是!”大家齐声回答。 * * * * * * 方霁推开家门,浑身的疲累一下子压了上来,湿透后又风干的警服带着潮气,捂在身上让人难受不已。她进浴室将水放好,然后躺进装满温水的浴缸里放松身体。 她让自己沉下去,温热的水漫过头顶,直到呼吸不畅才将头部伸出水面,大口呼吸起来。明明已经不在现场,腐烂的尸臭却仿佛还粘着在她的皮肤上,那股像是诡异工业香精混合刺鼻硫化氢的味道,怎么都洗不下去。 方霁不是第一次见到面目全非的尸体,五年间她见过吸毒过量致死的,泡在水中几周的,甚至是沉在井底数年的白骨。以往她能面不改色跟进法医解剖室,同技术员探讨凶器造成的切口痕迹。恶臭也没关系,多带几层口罩,忍忍也能过去。 只是这次遇害的是她的身边人,是她曾经多年相处过的邻居弟弟,她第一次被迫面对身边人的死亡。林夏的尸体已经呈现出巨人观的特征,夏天细菌丛生,满布的蝇蛆遮盖了他大半身体。之前方霁苍白的脸色,小部分是因为淋雨,更多的,则是因为直面林夏尸体所带来的冲击。 夜晚,梦魇又一次缠上了方霁。她看到刚上幼儿园的林夏,拉住她的裤腿哭得涕泪横流,喊着:“小鱼姐姐我不要上幼儿园!你带我跑吧!” 下一幕,是泡在血泊里的高中生林夏抓住她的手,他满脸都是血痕,嘴里喃喃说:“小鱼姐姐,救救我。” 最后,漫天的苍蝇遮天蔽日席卷而来,它们吵嚷不休,合体组成一个人形生物,慢慢向她伸出手... 伴随着糟糕的睡眠质量而来的,是低烧。方霁浑浑噩噩地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像是被放进了桑拿房里,雾气环绕模糊不清。嗓子里也火辣辣的,直灌了三杯水才勉强止住了疼痛。 测过了体温。三十八度五。真是好极了,时隔几年,感冒病毒又一次成功侵袭。 方霁并不是一个盲目逞强的人,她知道糟糕的身体状态只会拖累查案的同事们,带不来任何积极影响。于是她向魏元明拨去电话请假。魏元明很是爽快,直接给她五天假期,嘱咐她养好病再来。 方霁翻了翻家里的药箱,没有找到消炎药。她之前太久没生病,药箱里现在只有母亲韩雅上次来这里时留下的几包养胃丸。 好在公寓的地段好,隔两条街就是一家有名的三甲医院。这套公寓还是做服装生意的母亲在方霁毕业那年执意送给她的礼物。 算了,反正吃药的疗效慢。方霁合上药盒,决定走去医院输液。 工作日看病的人比周末少些,医生给方霁开了个血常规的化验单子后让她去排队。没过多久,血常规结果就出来了,指标显示炎症很重的样子。医生看着结果皱眉,不理解方霁要求三天内能正常上班的想法。 “输点消炎的就行,我对头孢不过敏。”方霁说。 “小姑娘还挺有经验的。”医生看着她说,“年轻人事业虽然重要,但是没了身体就什么都没了。平时还是要多注意。” 方霁连声称是,接过单子出门拿药。 输液的人不多,方霁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不一会儿就成功挂上了水。两个大号盐水袋和一小袋止咳化痰的,方霁将滴落速度调快了一些,大概估算了下时间,定了个震动的闹铃后,就慢慢进入了浅眠状态。 还没过多久,方霁就隐隐感到有个人走近,来人的影子还帮她遮住了一点日光。 “请问...”一个甜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您是方警官吗?” 方霁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年轻女孩站在她的斜前方,手里拿着一个保温瓶,面带忐忑地看着她。 女孩看上去十五六的年纪,长相柔美,肤色白皙看不到毛孔。她五官精致,大大的眼睛水润润的,足以激起任何人的保护欲。 方霁轻晃了下脑袋,混沌的大脑顿时清明了些,“你认识我?” “我...”女孩有些慌乱,轻咬下唇,“我姥姥在这里住院,我进医院的时候看到您,觉得有点像,然后就跟过来...我不是想打扰您...我刚刚纠结了好久,想着要不要过来...我之前在学校贴吧里见到过您的照片...” 方霁听她半天都说不到重点,忍不住接过话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们之前见过?” 女孩愣了一下,赶忙摇头说:“不是的,不是的,我...” “不着急,慢慢说。”方霁见她慌乱,摆出个和善的笑脸,放柔嗓音,“我在这儿哪里也跑不了不是吗。还有很多时间,你别着急。” 女孩有些羞窘,也觉得自己的表现太无措了些,深呼吸了几口气后说:“我是第十中学高一的学生,叫秦姝。我有关于林夏的事想和您谈谈。”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方霁的意料之外,她坐直了身子,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你想说的,是什么事?” 女孩眼神有些躲闪,她坐到方霁身旁的椅子上。过了几秒钟,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说:“我...曾经看到过林夏跟路洲在校外争吵。路洲对林夏说,你会被割喉而死。” 任是方霁如何想,也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盐水袋的滴落速度过快,麻麻的冰凉感从吊针处向上攀爬,由此而来的刺痛感提醒方霁这并非是发烧带来的幻觉。眼前的女孩子确实说出了令人震惊的发言。 “秦秦,你怎么在这儿啊,我找你半天了。”一个高嗓门的女声传来,“你说让你打个水,打到哪里去了。” 来人是个长相有些富态的中年女子,从五官看还能依稀看出年轻时的美丽。她长得跟女孩有些相像,尤其是上半张脸,两人都有着漂亮的浓眉杏眼。此时中年女子正倚在门边,皱眉有些不满地看着女孩,说道:“你跑输液室来干什么?是认识的人?” “不是,不是。我刚刚认错人了,我马上就回去。”女孩慌忙站起来回答。 “那还不快点跟我回病房,你姥姥刚醒,吵着要见你。”中年女子说完就转身走了。 名叫秦姝的女孩转身对方霁说:“刚刚是我的妈妈,我必须得先走了。您明天还会来这里输液吗?” “会。”方霁看着她的眼睛,“同一个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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