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场证明

地下室散发着阴冷的潮气，路洲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先一步走下了楼梯。方霁紧随其后，她的手机电量不足，只好锁屏收进口袋。　　　　手机发出的冷光源在前方形成一片明亮的区域，方霁扶着楼梯扶手，指尖碰触灰尘带来的涩感又迫使她收回手，凭着感觉继续向下走。　　　　路洲察觉到方霁的脚步放缓，停住身子回头说道：“方警官小心点，下面的杂物有些多。”　　　　路洲将手机换到左手，冷白色的光圈照亮方霁脚下的台阶，恰好的体贴，好像之前的质问和尴尬都不存在。　　　　方霁道了声谢，实木楼梯的踏板有些变形，踩上去吱吱作响，让人头皮发麻。路洲一直让手电筒的亮光维持在两人之间，他的手臂夹紧，好似在刻意躲避着与方霁可能的肢体接触。　　　　两人下到储藏室内部，淡淡的霉味伴着潮气袭来，空中浮动的尘埃让方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储藏室堆积着大量的家具和各类杂物，角落处还有两个大网兜装着小孩子的塑料玩具。路洲拉开靠边的一个橱柜抽屉，“哗啦啦”拨动金属物的响声传来，不多时就听到“咔”的一声，又一道冷光向方霁的脚边照了过来。　　　　“方警官，这里有一只手电筒。”路洲手握着尾端，将刚翻找出来的手电筒递了过去，“电池不知道还剩多少电，暂时先用来应急吧。”　　　　“多谢。”方霁接过。　　　　“里面太脏，方警官在这里等我一下就好。”路洲说完就向地下室更深处走去，他的身影渐渐被黑暗吞没，不久后就只有模糊的光束闪烁在漆黑之中。　　　　湿冷渐渐攀上方霁的肌肤，激出了一层鸡皮疙瘩。方霁用手搓了搓手臂，握着的手电自然向右下方倾斜，在转角处旋出了一道弧线。她下意识地看过去，然后立刻被一件东西吸引了目光。　　　　方霁的眼睛眯起来，她的心突突地跳，手心里溢出汗水，几乎让她握不住手柄。她浑身不可抑制地发抖，一步步走近被照亮的转角。手电筒的光芒越发明亮，集中成一个边缘清晰的圆弧，笼罩在堆积成小山的杂物堆上。　　　　方霁拨开挡在前面的一摞旧报纸，那件物品的全貌便显露了出来。　　　　是一顶平檐棒球帽，前片是偏硬的黑色布料，帽檐上则附着浅金色的纹路。　　　　一口气在方霁胸腔里上下徘徊，仿佛让她置身海底，无法呼吸。　　　　“方警官？你在看什么？”　　　　路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方霁猛地站起身，转头看了过去。　　　　蜡烛的暖光在路洲年轻的脸上摇曳变换着形状，将他挺直的鼻梁，少年特有的青涩弧线的下颌一点点照亮，连瞳孔都倒映着金黄色的火光。　　　　路洲本是极吸引人的英俊长相，可如今在方霁眼中却好似吐着红信子的毒蛇。她的心中一紧，密密麻麻的恐慌像滕蔓将她层层包裹住，让她遍体生寒。　　　　她的左手紧紧攥住帽子的边沿，眼神笔直地看向路洲，“告诉我，7月2号你在什么地方？电话，是你打的？”　　　　方霁的眼神发冷，凛冽的寒光如同刀锋刺向路洲。路洲的神色却一片平静，他静静站在那里，像尊骨骼优美的大理石雕塑。　　　　整个地下室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只能听到大雨霹雳啪哒砸在窗上的声音。　　　　“上去说吧，这里太潮冷。”路洲说。　　　　*　*　*　　　　“嚓”的一声，火星燃起，摇晃不停的光点依次点燃面前的五支蜡烛。路洲吹灭火柴，微呛的焦味飘进空气中，不一会儿就散了。　　　　暖金色的烛光朦胧了路洲的脸部轮廓，让他看上去更加柔和，像只人畜无害的幼犬。他垂下眼帘看着方霁放在桌面上的棒球帽，黑色布料上积着薄薄的一层灰尘，还有些毛茸茸的絮状纤维附在上面。　　　　“方警官似乎对我有些误会。”路洲伸手按住帽檐，将其拽近了一些，“让我猜一猜。可能是嫌疑人也有同款帽子？”　　　　方霁抿紧下唇，心高高悬起。　　　　路洲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拂去灰尘的样子像是在做一件及其重要的大事般细致。他接着说道：“若不是方警官找出来，我都快忘了我还买过这顶帽子。方警官若是了解，就会知道这是X家几年前出的款，不能说烂大街，但二十个年轻人里面就有一个人有倒是肯定的。毕竟是网红潮牌，用这个就给我定了罪，未免太过冤枉。”　　　　一个巧合当然不足以让方霁怀疑。让人胆寒的是几个巧合同时发生在路洲身上，方霁不得不产生疑问。　　　　路洲仿佛能看懂方霁脑内的想法，他漫不经心地将棒球帽又推回桌子中间，停电前的慌张疲惫全都不见踪影。他又恢复了那副温和优雅的面孔，笑着说道：“刚刚因为停电没来及解释的，我也顺便说了吧。方警官此前着重问了我割喉和死劫的事，我很容易就能推理出林夏的死因。毕竟如果我瞎扯出的死法是错的话，方警官就不会费心劳力地来我家了，不是吗？”　　　　“你...”方霁顿住，她的内心咆哮着不要相信他，但理智又告诉她路洲的说法能解释得通。方霁不相信巧合，但她又没有确实的证据，这是个解不开的猜疑困局。　　　　路洲拿起一支点燃的蜡烛，走到方霁身后拉开窗帘。窗外大雨滂沱，厚重的雨帘像是从天而降的瀑布，在早已形成小河的地面砸出片片水花。天空雷电交加，树木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院外的香樟树被刮断了枝丫，卷入地面形成的激流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现在这种情况，我们最好彼此信任对吗？”路洲站在落地窗边，身后的闪电从云层一路狂奔而下，像是狂怒的白龙伴随着天崩地雷的雷声朝路边的香樟树劈了过来。火光燃起，香樟树被折腰劈断。　　　　路洲只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和方霁四目相对，“如果能让方警官安心的话，我可以提供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方霁讶异，不由自主重复了他的话。　　　　“外面下着这么大的暴雨，我们等于是困在这里了。”路洲合上窗帘。没了闪电的参与，室内又恢复了昏暗，只有两处烛光的光源驱散了小区域的阴霾。　　　　路洲返回原来的座位，与方霁面对面，继续说道：“方警官进大门的时候肯定也看到了，这里全部都是监控，每条小路和大门都有。现在法医鉴定的死亡时间应该也出来了，方警官完全可以提取这里的监控视频比对。我的生活非常简单，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家，就是在学校，一查就能证明我的清白。”　　　　“监控录像只能排除你杀人的嫌疑。”方霁说，“你或许只是一个环节的参与者，一个作案同伙。”　　　　路洲笑起来，像是被方霁的假设逗笑，他摇摇头说：“方警官也太不依不饶了。这样吧，等雨停了，只要你愿意，我全方位配合搜查。我的通讯记录可以随便看，包括我的手机电脑，我时常联络的，就只有汪老师而已。”　　　　方霁沉默，路洲的话让她心中有些动摇。他那样的自信，自信方霁不会查出任何可疑的信息，这个让她感到意外。同时路洲本人并不符合队里对凶犯的预想，若不是因为种种巧合，方霁也不会盯上他。　　　　“方警官现在可以暂时相信我了吗？”路洲说，“毕竟看现在的雨势，我们起码要做一天的室友了。”　　　　方霁暂时妥协，她站起身来，也拿起一支蜡烛，说了声：“好。我暂且相信你。”　　　　路洲露出个笑容，眼眉弯弯，看上去十分诚心。他向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走去，“那么就跟着我走吧，我带你去二楼的客房。”　　　　* * *　　　　二楼的空间很大，被隔成三个空间，两间卧房分别在左右两侧，中间则是占了大部分面积的阅读区域，高至天花板的书架一个挨着一个，挤满了三面墙。　　　　路洲走在前面，他停在右侧的卧房门口，拧开房门后就站到了门外一侧，说道：“这里是客房。我每个周末都会清扫，应该很干净。”　　　　“多谢你。”　　　　“不用客气。”路洲又递给她一盒火柴和一根没有点燃的蜡烛，“记得睡前吹灭蜡烛，以免火灾。不过方警官应该不用我提醒。”　　　　方霁接过后半掩上门，说了句晚安。路洲也回了句晚安，随后便离开了。 　　　　方霁关上房门。她将点燃的蜡烛放置在床头柜上，又打开路洲之前给她的手电筒，大致环顾了下四周。卧室内的布置跟楼下一样简洁到单调，除了床单被罩是深灰色，其他几乎跟酒店房间一模一样。　　　　刑警在非办公时间不能持枪，所以方霁此时并没有这类防身工具。她摸了摸裤兜，里面是妈妈韩雅几个月前硬塞给她的小型电击器，嘱咐她下班时间一定要带着。电击器目前在法律中属于灰色地带，没有明确禁止，但也没有合法性。　　　　方霁眼下还没有完全打消对路洲的怀疑。虽然她的近身格斗技能在警局里是中上游水平，而且路洲看上去也不像会打的，但她不能冒险。于是方霁右手握着电击器，决定只闭眼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压抑的痛呼声传来，将她从浅眠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