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江南,小雨霏霏,寒江回暖。 白姝生命开始于这样一个芬芳四面、春意浓郁的时节,白家老头白先昱这天高兴坏了,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咿咿呀呀了一个下午,见人就得拉来叨两句,半天不到,小街的人都知道他白先昱有孙女,叫白姝。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隔壁寒老头寒宗南也新得了个孙子,寒老没太宣传,只是在傍晚时一个人悄悄来到白家,带来几瓶好酒,一进门就叫了句:“白老哥”。 “你来了,坐”,白老手里正抱着孙女,没抬头看他。 寒宗南凑过去,伸出手,“给我抱抱。” “我还没抱够,你回去抱自己家的就好!” “就抱一下,你家的更可爱不是”,说着露出会心的笑,手再次伸过来。 “这话挺倒诚实的”,白老笑得更开心了,他一辈子没说过别人几句好话,今天听见这话不容易,就把孩子轻轻放到他怀里,“小心着点。” 白先昱见到桌上几瓶酒,有点诧异,问寒老头,“请我喝你家小子的出生酒,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不是,就没事找你来喝点,聊聊天”寒老把小白姝抱回给白新右,上前拉白先昱,白老也不好拒绝,主要是自己抗拒不了诱惑,很快坐下来。 寒老开了一瓶,倒满杯子,开始东一件事西一件事得扯,没提他今天出生的孙子一句,倒是白老问他名字取的是什么。 “还没,要不你想一个。” “你家孙子,要我取,做爷爷的也太不上心吧” “我就是太上心了,怕取得不好听,这不,来请你这有文化的人取吗”,说着脸上闪过一点笑,不过很快就被他隐藏。 “这样啊,我想想……”说着眼睛看向窗外,在思索什么,过了估摸两分钟,点了点白了一半头,“你觉得若宸怎么样,如一粒尘土,还有诗云‘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不过用直接‘尘’太直白,含蓄的好,换用‘宸’,‘宸’又是浩瀚星空,平凡中带着不凡的气质。”白老看着寒老的眼睛,等待他的回复。 “好,就用这个名了,若宸,不错”,还竖起来大拇指,端起小小的一杯酒,“我谢你了。” “这话说的生疏了,我们,真兄弟啊,多少年,还说谢不谢这种话。” “好,那不说这事了,我们喝酒”,说着又倒好一杯端起来,每次喝到嘴里都会低头看桌底,白老喝得兴奋也没太在意这事,老兄弟俩高高兴兴地喝着,等白老喝多时,在他耳边小声说:“白大哥,你这名字也帮我取了,做事做到底,帮我把他的婚事解决了,省得以后麻烦。” “还小,急什么,况且我去哪给你找个孙媳妇来”,因为喝多的缘故,头还晃啊晃的,“你说,我去哪给你找,你说,这不是为难人吗!” “家里不就有一个好的嘛”,寒老指了指房间那边。 “你说什么?”白老摇摇晃晃地,没太听清楚,大声问寒宗南。 “我说呀”,寒老提高嗓音,“白姝。” “白姝?你想都不要想,便宜你家小子。” “那你就不够意思,几十年好兄弟,今天还喝了我的酒!”寒老顺手要去拿了白老手中的酒杯,桌上的几瓶也一一提起来,要走的样子。 “你走就走,把带来的东西放下,哪有提来人家的还再提回去呢,不太吉利。” “也是,不过你得给我写欠条” “小气,写就写,拿笔来”伸出手向寒老要纸笔。 寒老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写了半页的纸,还有一支笔,递给他,脸上没啥表情,还时不时看门外,眼神避免去看白老。 “你还提前写好了”,拿着纸翻前翻后,找什么东西,“你说这欠条怎么没署名的地方,那我签在哪?”说着把纸递给寒老看。 “下面”指了指右下角,“你看,不就在这,我,甲方,你签在这,乙方。” “签就签,明天就还你,小气……”白老一个人自言自语许久,字其实一下就签好了,还是一式两份。寒老把纸折好,放进口袋里,还用手压了压口袋,还有一张放到桌上,用茶杯压着,笑得格外开心,嘴角的皱纹都能看见是在抖动,“明天早上这纸还有效吗?” “我什么时候言而无信了,你走,看见你就烦心”白老摇摇晃晃把寒老推到门口,准备关门,不过寒老一下又转过身来,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白老听不太懂的话,“你明天好心情。” 第二天一大早,白先昱气冲冲地站在寒家门口,寒若宸的爸爸寒承词一见就知道他爸肯定又怎么惹了白叔,这些年习惯了,不是白叔上门找他爸就是他爸上门找白叔,两个人乐此不疲。寒承词叫了句:“白叔,您进门来坐,我爸还没起呢。” “哼,他就是不敢起,缩头乌龟,敢做不敢当了!” “那要不我去叫他,您一大早站在这寒气重,小心身体”,寒承词回过身要去进门,叫他爸,不过身后白老拉他的衣袖,提高分贝,“不用,我就在这等他,不信他在家呆得住!”这音量一看就是故意说给屋里的人听的。 “好吧,那您等等,应该马上起来了,昨晚睡得比较晚。” “你去忙你的吧,我没事”,白先昱此时心情极差,多一个人在跟前烦得很。 “嗯,我去上班了”寒承词因为儿子的出生心里很欢悦,走路都带着一股风。 在他走后没多久,寒老出来了,穿着一套中山装,平平整整地,脚上的鞋也格外亮,白老再向上看,发现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不过这是他自己这样认为的,因为寒老戴了一顶灰白的毡帽,哪看得见头发怎么样。不过他脸上的笑是实实在在的,看得白老心里气更加旺了,指着寒老说:“你小人,趁我喝多把我孙女拐走。” “你自己签的字,我可没逼你签字!”寒老两手一摊,一脸无赖样。 “不是你灌我喝这么多,我会答应把我孙女许给你孙子吗?你就是老无赖,我说昨天你会这么大方呢,没安好心你!” “反正结果是这样,你说什么也没用”说着还从口袋把昨天那张纸拿出来,在白老面前抖了抖,白老伸手去抢,被寒老迅速收回了手,没捉着,“你抢了这张也没用,我复印了很多张,可以在街上贴了。”说完还小孩子般摇了摇头,笑得灿烂无比。 不过白老这回反倒也笑起来了,走近寒老,“你学过法没有,这字没有法律效应,哈哈。” “我知道没啊,可我心里觉得你孙女就是我孙媳妇,你一大早气冲冲来找我,不就心里默认了。” “你……好了,我不和你争了,你觉得就觉得,我不觉得,你别人家面前乱说话。” “这么好的一个孙媳妇我哪有不炫耀的道理,你昨天不是也炫耀一天,哪有只准官兵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道理,还有,白局长,你以前一贯秉行做人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一辈子了,不能晚节不保”,说完点点头,看着白老,白老与他相识四十年,俩人之后一起工作到退休,太了解对方了,寒老昨天把婚约的纸给白老签之前就想好了怎样说服他,看到他眼神的迟疑,以为自己要胜利了。 哪知这家伙今天软硬不吃,“寒宗南,我绝交!和你绝交!” …… 这场争论不知何时结束,它穿过了淋淋沥沥的小街,在一墙之隔两边,两个已过花甲年岁的老头,声音穿越了时空,回首十五个春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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