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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里狭仄阴暗,还隐隐带有霉味,在角落处隐隐看得出湿润的青苔,只有开在高处的一扇小窗勉强能知道现在是晨起还是日落。    田三盘腿坐在里头,他闭目不语,维持这个姿势巍然不动。    地牢固定有人送吃食,但就是每日一碗水一颗馒头这样饿不死渴不死的程度,田三并没有矫情,说什么我才不吃他们给的食物,每一次都很干脆地吃光。    一开始他会看着窗外太阳升落计算天数,后来他就停止这个行为,因为光线晦暗不清,索性不睁眼,终日闭目在心中默背四书五经、经史子集。    他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所以他不会如他们所愿。    田三觉得他胸中有一把火,使他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这种感觉在之前二十年曾为没有过,这让他即使是在重复且单调的环境中,都能让他保持警醒。    他想着自己以前的人生,安静、听话且顺从,大哥在就听大哥的,大哥没说话就听二哥的,有人寻求他的帮忙,他一概来者不拒。    田三时常想,他是不是多余的那一个。    所以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目的,他勤奋念书……终于成为他人眼中的人上人。    从来不是为了那些与他人谈论的理想或成为清贵的读书人,他的愿望就是那么直接简单。    从书院回来后,田三考虑良久,最后还是跟马维摊牌,因为如果他失去了这些名声,那他活着除了给田家跟大哥蒙羞以外,还有什么意义?    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现在的情况比之前预想的好上太多。    这时远方传来脚步声,田三估摸着是又到了每日的放饭时间,他依旧闭目不搭理,左右他们不想饿死他,刑又不能上身,他们也只能这样干耗着。    听到了碗盘放下的声音,却迟迟没有离开的声响,田三心里有异,他睁开眼看向外面。    不是平常送饭的仆役,来人穿着棉布儒袍,洗得有些泛白,但看起来很干净,他搁下碗盘后,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田三借着微光认出来他是谁,闭眼不搭理,他实在厌恶的不想说话,更不想见到此人。    “慎之,你这是何苦。”来人轻轻地叹口气。    听到这话,田三嗤的冷笑一声,欲开口辩解,却又觉得与他无话可说,索性沉默。    “马公子又不会亏待你,就老老实实照她说的做不好么?偏生要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来人继续劝导,“现在也不晚,低低头,道个歉,也就没事了。”    听到这话,田三觉得忍无可忍,开口道:“……姚先,你以为大家都和你一样?”    “可以不要自己的面子跟尊严,给他人像狗一般驱策使唤,卖弄抄袭本不属于自己的文才?”    “我只后悔没有在一开始就察觉你的目的跟真面目,竟与你称兄道弟多年,现在想想都觉得恶心至极!”田三嘲讽,“本是读书人,奈何与畜生为伍!”    “我没资格像你这般清高。”姚先一副可惜的模样,对于田三的辱骂如同过耳清风,仿若不知,“多想想你的家人,继续这些无谓的坚持,受苦的是你的亲人。”    “……如果我与你们同流合污,才是对我家人的最大蔑辱。”田三讲完这句话,无论姚先后来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哩,田三都不为所动,姚先自己讲到口干舌燥,最后只好悻悻离开。    待在阴湿的牢房这么久,田三觉得很不舒服,这时候他只能先安慰自己,至少比以前家里贫穷时的处境好,他依稀记得大嫂还未嫁进田家,大哥跟二哥都在外头忙碌奔波时,家里一个月都难吃到一碗干饭,他睡的住处屋顶年久失修,常年只能含糊应付过去,雨大了就要漫大水,至少现在吃的是粗粮馒头,下雨也不用淋湿。    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沉下心冥想,现在也只能这样想,毕竟不知道期限,不知道结果,只能这样干等着,着实容易把人逼疯,如果不是田三从小就格外受得住寂寞,他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调侃自己。    又过了几日,一如以往地传来脚步声,但杂乱的脚步声显示来者不只一人,田三心中有好奇、有终于到了这一天的坦然,还有些恐惧,他静静地看向门口。    “……三弟。”声音哽咽。    田三眯着眼看不清前面的人,声音听起来莫名耳熟,他皱眉苦思良久,迟疑道:“……大哥吗?”    田爹开锁走进来,试图扶起田三,但田三因为久坐而身体僵硬,而且长时间不见阳光、又营养不良,即便他鼓起气想站起来,手脚却酸软的无法行动自如。    “是大哥……三弟,你受苦了。”田爹说。    旁边的王大夫看他们两个搀扶的嗑嗑绊绊,便也过来一起帮忙,“田三弟现在受此大难,必有后福,当务之急是好好调养,脸色苍白,气血亏虚,需要多休息几日。”    田三强撑着一口气,直到他们回到王大夫的药铺,田三忙问:“大哥……家里……”    “家里没事,大家都没事。”田爹知道田三想问什么,很快地回答。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田三放下心,便晕睡过去。    田爹见状慌张起来,正要去喊人时王大夫走进来:“无妨,精神紧绷太久,一口气松下来而已,我刚刚已经检查过,田三弟年轻力壮,基本没有什么大碍,好好休息将养,勿劳心劳神即可。”    王大夫说完话,就出房门把空间留给田爹跟田三,他瞧见王有才站在旁边探头探脑的模样,一时好气又好笑:“你在那里做什么?”    “田三叔没事吧?”听到王大夫发现自己,王有才摸摸鼻子问道。    “能有什么事?”王大夫反问,“他们不是普通的愚民莽夫,全凭一股气去闹事,反而在冲动之下酿出大祸。囚禁田三的人知道厉害,因此只是关着他,不敢虐待、没有刑求。”王大夫边说边摇头,“如果田三弟不是秀才,多半没有这么好运气,但话说回来,如果他不是读书人,可能也不会遭此磨难。”    “……因为他是秀才么?”    “你想说什么?”王大夫问道。    “因为田三叔是秀才,所以他们投鼠忌器,如果田三叔是举人,那他们肯定连屁都不敢放一声,更甚者,有一天能高中进士,搞不好他们都会跪下谄媚逢迎。”王有才慢慢地说,“那个马维只是县令小妾的弟弟,县令只是补缺的举人,他们就能这样目无法纪,张狂的不可一世……权势真的很美妙,对么?”    王大夫哑口,按理讲,他这时要严厉的斥责王有才这种偏激的想法,可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经历过这些事,他实在很难欺骗把全部过程看在眼里的儿子,他想了想,只能道:“如果你有一天走到那个地步,不要忘记最初的理由。”    “没有人一开始就利欲熏心、贪婪无厌,他们只是忘记了本心而已。”    ***    四进大宅中的厅堂,点着从潭洲送来的檀木香,芳烟袅袅,屋中尽是上好的楠木家具,显著华丽繁复异常,里头正中坐着一名挽着垂云髫的丽人,玛瑙珍珠步摇,手腕上碧汪汪的玉镯,鹅黄色焦布比甲和浅紫色八幅马面裙衬着她肤如凝脂,顾盼之间甚是风情摄人。    美是极美,但她此时对着她面前的人痛骂,说的话相当难听:“你的脑子是被猪吃了还是狗啃?谁让你去招惹孙家?你当我不知道你在外头指着我的名头到处招摇撞骗?想着你是马家唯一的种,我姑且睁只眼闭只眼,不要惹麻烦就随便你,你倒好,孙太太都找到我的头上来,我得跟她卖笑赔不是,老娘多久没这么屈辱,都是你带来的祸事!”    马氏越想越气,恨恨地在马维的手臂上拍了好几下,气呼呼地坐下。    “如今大人还不知情,孙太太答应我不会外传,如果你再去招惹田慎之,就休怪我不客气,马上把你送回老家!”    马维看起来敢怒不敢言,他身形庞大但却不敢闪躲姐姐的拳头,等到马氏打累了才委屈道:“当初我查过的……田三根本不认识孙家,不然我哪敢绑他?”    “好哇,你还有理?”马氏杏眼圆瞪,“你绑架一个秀才还很有理了?我管你查不查,现在是孙太太找到我头上,人家就是认识的!没那个屁股就别吃泻药,这道理三岁小孩子都懂!”    她命令马维:“你等田慎之醒来,就上门去赔礼道歉,如果没有原谅你。”冷笑,“你也不用回来了。”    马维只能唯唯应诺,不敢再继续触怒马氏,当初他就是在老家惹事才被送到这里给马氏照管,如果再被马氏送回去,那肯定是禁足的暗无天日。    被马氏赶出门去备礼,他忿忿不平,田三算什么东西,让他帮自己是给了他天大的机会,不只直接拒绝,还语带嘲讽讥笑他。    马维的脸阴沉下来,现在暂且息兵,不代表以后没有机会动手,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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