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贺崇知道,花泽关心的人和事从未改变,这一年多只是装作不在意。 本城莲悄无声息的加入别的乐队高调出道,高木泰士却不一定来东京,如果这一次她的期待仍然落空,婚外情算是走到终结了。 绕开有关莲的话题,崇突然提到一个人:“还记得以前负责东京电视台的深水社长吗,后来被藤本安排到奈良负责政要人员的情报,他上个月刚回东京,以后打算专攻国际新闻,第一件要报道的就是国内富豪排行榜,我让他把你的名字改成唐泽先生。” “做得对,要是众人皆知黑川花泽富可敌国,那么这两年的慈善义举都白做了。”美智喝了一口啤酒,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花泽,继续看电视。 小结罗吃得满嘴酱油,还眼巴巴的望着崇叔手里的筷子,一双漂亮灵动的蓝眼睛闪动着羡慕,听到妈妈说话,又下意识的回头看,见她根本没注意自己,只好乖乖低下头继续吃。 阿崇摸了摸结罗的小脑袋,见花泽仍在出神的盯着电视看,啤酒送到嘴边却不喝,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面对一桌子的美味却已经没了食欲,阿崇放下筷子,若有所思的看着电视里名叫本城莲的男人,或许这一次……可以做些什么。 混迹政界多年,不干净的手段从从没对熟人用过。 高木泰士算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黄昏时分花泽带安妮回本宅,她从不在蓝岛公寓过夜。美智把孩子交给来接的保姆独自驾车去找美绪,似乎一定要在今天见到本城莲,开玩笑的语气里有几分不怀好意。 透过落地窗目送她们离开,古贺崇静静地吸了一支烟,夕阳倒映在海面上泛起涟漪,波光淋漓,白色轮船遥遥飘过,三五游艇肆意穿梭,划出一道道狂野的白浪。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他回头打量整洁明亮的房间,一股浓郁的空虚自心底弥漫开,令人无端烦躁。 手机铃声响起,在这空荡整洁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阿崇无动于衷,看着黑川组的黑色车子转弯消失,这才转身大步走向沙发,抄起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接听,“什么事。”语气里透着一丝不耐。 古贺崇一向沉着自信,仿佛天生适合当一名彬彬有礼的政客,但现在任谁都能听出他心烦意乱。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出清扬温柔的女声:“抱歉,看来我这电话打的不是时候,明天有一场慈善拍卖会,举办方邀请我们俩一起出席,我想问问你有没有空。” 听出是神原紫的声音,崇放缓了语气,看了看手表,“明天几点。” “下午六点,会有几位议员到场,你看……”神原紫欲言又止,明智的把选择权交给阿崇。 “我知道了,明天下午见。”说完,毫不犹豫的挂掉电话。 换作平时,他一定会追问参加人员名单,像这样的交流活动他会充分利用,策划。但现在他没这个心情。 古贺崇很清楚行踪暴露的后果,但仍买了最近一班机票北飞。 他穿了一件黑色风衣,戴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尽管已经很久没有和神原紫一起出现在公众视线里,但不能保证不会被认出来,而且黑川组在这一带成员众多,不能不防。 轻车熟路的找到高木泰士住的公寓,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三层的窗户一片漆黑,不确定是没回来还是已经睡了。就在古贺崇站在楼下默默思索的时候,身后传来沉着的脚步声,回头望见迎面走来的高大身影,两个人几乎同时愣了一下。 大晚上还戴着墨镜,真是怪异的癖好。 古贺崇拿掉嘴里的烟抖了抖烟灰,不紧不慢的转身看着渐渐走近的光头,视线扫过他唇间衔着的棕色香烟,平静的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沉声道:“初次见面,我是古贺崇。” 高木泰士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在距离古贺崇三米的地方停下脚步,沉默了几秒,就这么叼着烟缓缓开口:“的确,初次见面。”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分。 昏黄的路灯被繁茂的枝叶遮挡光芒,斑驳树影在地上瑟瑟摇摆,气温比东京低很多。 高木泰士穿着黑色衬衫,双手插兜,孑然一身手中空无一物,像是刚散步回来的样子,神情却不尽轻松,刚才低头走路似乎在沉思出神。看到不速之客也并无意外之色,泰然自若。 当年那个浑身散发着凌厉气势的少年已经长成稳重的男人了。 那时年轻气盛,又被女人蛮不讲理的威胁禁锢,自然会暴躁一些,当时还以为玩摇滚的脾气都不怎么好。古贺崇不禁回想起多年前的事,倒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羡慕抑或是不甘的嫉妒,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古贺崇不动声色的凝视他,单刀直入:“最重视的人已经离开了,接下来是不是要抛下这里的一切去找她。” 高木泰士沉吟片刻,拿掉嘴里的烟沉静的说:“虽然是协议婚姻,但未免太久了,离婚决定权在她手里,这一点毋庸置疑。原因……是为了家族,这个不说也能猜到。她知道你来找我吗?” 无论是替花泽询问,还是出于私心秘密谈话,都表明这个男人对花泽非同寻常的感情。逻辑上能够说得通,更何况早就知道不是协议婚姻那么简单,高木泰士不可察觉的轻轻皱眉,本以为莲离开以后能轻松很多,能够彻底放弃乐队去工作,然而最近常常感到疲倦,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 高木泰士丢掉即将燃尽的烟,像这样怪异的见面方式实在令人恼火。双方身份都很尴尬,没有谁能理直气壮。 古贺崇听出高木泰士在提醒自己“协议婚姻”一事,转过脸去自嘲一笑,这表情却没让高木泰士看见。隐约察觉到高木泰士的不友善态度,他收敛情绪格外认真的说:“她不知道,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话请不要告诉任何人。” 高木泰士不作回应,只是静静的看着古贺崇。 古贺崇叹了口气,像是下定重大决心一样,缓缓说道:“一年前圭崎一雄出了意外,黑川组风雨飘摇之际,花泽已经决定这辈子都留在黑川组,成为下任组长。她不能放弃,放弃就意味着安妮必须以继承人的身份留在千南女士身边。如果你决定与即将成为极道首领的女人结婚,我很乐意见证她的幸福,如果你连这点都做不到,别再给她希望了。” 原本想说更多的话,想谈谈极道世界的残忍无情,稍微透露一下黑川花泽这一年来的成长变化,在藤本影响下疯狂张扬的行事作风。 这些都没必要告诉高木泰士,高木泰士与极道世界的违和感太强烈。 古贺崇忍不住勾起嘴角,礼貌微笑,微微低头表示告别,转身离开。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遥远,已经成为深不见底的沟壑,即便他不插手,重归于好都是不可能的。 高木泰士望着古贺崇消失在夜色里,这个男人的宽容与洒脱建立在强大的自信之上,他第一眼就察觉到了。 “竟然被小看了。” 泰沉吟一笑,喃喃低语,掏出一支烟放进嘴里,低头挡风点燃。摇曳的火苗照亮他的脸,映在墨镜里。一如刚才古贺崇看不到他眼里的情绪,藏在镜片后的双眸晦暗不明。 乐队并未解散。 早早拿到律师资格证之后,要兼顾学业与工作,比起曾经急于组建家庭的压力,这点忙碌根本不算什么。与其每天早早回家面对空荡的房间,LIVE HOUSE的喧闹和摇滚乐反而让人平静。莲的离开是他竭力促成的,为了莲的人生,也为了给自己一个彻底放手的理由。 分开一年多,即使缓慢,但他一直在朝她所期待的未来努力。 无牵无挂就能够轻松做出选择————莲走后,这个想法开始动摇了。这一年来以黑川花泽的名义频繁出现在公众视线里的女人是神原紫,泰很清楚这一点。临别时照片后的寄语隐隐暗示着什么,无数个深夜辗转反侧,大胆去猜想花泽究竟在做什么,他扪心自问能面对哪种程度,却发现自己连设想都难以接受。 第二天的排练泰有些心不在焉,新加入的贝斯手完全把乐队当娱乐来玩,娜娜歇斯底里的吼完一首歌,若无其事的点燃一支烟去修改歌词,黑皮裙和白色T恤衬得她身形苗条,淡淡的妆容平添了几分宁静,仿佛莲的离开对她毫无影响。贝斯手走到门口给女朋友打电话,时不时传来大笑声。伸夫担忧的看了娜娜一眼,放下吉他来到泰面前。 “泰,Blast真的要做一辈子地下摇滚吗?”伸夫有些不甘,有些沮丧。 泰收回心神,看了伸夫一眼,放下手中的鼓槌,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不急不缓的说:“等实习期一过,就要全心全意工作了,以后乐队就交给你了。” “可是娜娜……” “如果有一天乐队达到出道水平,我会把迷你专辑的版权交给她。伸夫,就算不出道,你和娜娜都能很好的活下去,不是吗?”泰平静甚至有些淡然的看着伸夫,伸夫始终是个少年,不理解人生有多现实。 娜娜坐在不远处的椅子里,戴着耳机低头修改歌词,时不时转动手中的圆珠笔,十分投入,完全没注意这两人在说什么。 伸夫不忍的回头看了娜娜一眼,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泰重新拿起鼓槌一副不想继续聊下去的态度,只好作罢,挫败的一屁股坐到台阶上,烦躁的挠头。泰要离开大家都有心理准备,谁也没想到第一个离开的会是莲。莲走了,泰也要走,Blast四分五裂,就剩他和娜娜支撑,还能叫Blast吗? 娜娜突然抬头看向泰,摘掉一只耳机大声说道:“喂,大律师,帮我改改歌词,有几个地方怎么都搞不定。” 娜娜理直气壮地扬了扬手中的纸,烟灰扑簌簌地飘落。反正他迟早要走,与其整日哀叹难过,不如趁他还没离开尽量压榨剩余价值。 泰一看到娜娜那双炯炯有神的猫眼就忍不住流下一滴冷汗,早就料到娜娜不会跟着莲离开,她的人生也轮不到他负责,可每次被娜娜盯着都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好,拿来我看一下。” “你自己不会过来吗。”娜娜拍了拍桌子,冷冷收回视线。 泰立刻没了脾气,放下鼓槌起身来到娜娜身旁,抄起那页歌词纸看了一遍,散漫的神情稍微凝固。有很多词句都模仿了花泽写过的歌词,严格来说迷你专辑的版权在他手里,这种明目张胆大段照抄的举动算是侵权。 泰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坐到娜娜对面的椅子里,拿笔划掉那些歌词,不等娜娜发火,耐心解释道:“那张EP的版权最终还是你的,自己抄自己的歌算怎么回事。” 娜娜深深皱眉,盯着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若无其事的夺回纸笔,随口道:“曲子是那家伙编的,歌词是那位大小姐写的,这样的版权我不稀罕。” 黑川花泽是背叛者,莲是背叛者,就连泰……终究还是会离开。不后悔认识他们,但自己的路还是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没时间悼念,没必要挽留。 娜娜垂眸点烟,神情淡漠。 朋克风关节戒指与黑色指甲将手指衬得苍白纤细,她有她的尊严与骄傲。 泰静静地看着娜娜低头编写新歌词,耳机里隐隐传来熟悉的旋律,是SID的曲子。 出神片刻,他突然站起身朝门外走去,掏出手机用快捷键直接拨号,一边等待电话接通,一边大步走进楼梯间。虽然回到地下乐队进行演出,平时排练仍然在远山公司的练习室,那位社长几乎是恳求他们留在这里。 楼梯间格外寂静,昏暗而凉爽。 头脑也因此清晰了不少。 前一天花泽毫无征兆的给他打电话,看到号码的时候泰就猜到有可能谈及的话题,心存犹疑无法给她准确的答复,不如不接。 电话响了一会儿才接通,泰直截了当的说:“见一面吧。” 他靠在栏杆旁侧身凝望着上方半圆形的窗户。辽阔的蓝天被禁锢在狭小的框架里,稀薄的白云缓缓飘过,悄然变了形状。Black Stone的烟雾徐徐上升,汇聚在头顶久久不散,近在咫尺的台阶都变得朦胧起来。 花泽正在庭院里和神原紫喝茶聊天,神原紫刚提到“想去黑川组在涩谷的俱乐部看一看”,花泽还没来得及思索她的用意,电话就响了。 听到泰沉稳的声音,花泽深呼吸之后起身在庭院里慢慢踱着步子,回头摆摆手示意神原紫不用跟过来,稍微离她远了点,才轻声回答:“好,下午见。” “一个人来就好,不用带安妮,她在身边不方便谈话。” “嗯,我知道。”花泽按耐住雀跃的心情,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讲话,手开始不受控制的摸口袋找烟,稍微一紧张就想抽烟,却忘了老妈在这方面格外严格所以烟都留在车里,没带进来。 很奇怪,即便很久未见,期间完全没有联络,在听到久违的声音后毫无生疏感,仿佛分别是昨天刚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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