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透窗而入,映在沈莫的脸上。他轻轻掀起一线眼隙,感觉晨光有些刺目,便又紧紧阖上。过了片刻,听得身旁一阵悉悉簇簇的声响,那纤长略翘的眼睫便又抖动了起来。几番挣扎,欲闭还睁,双目终是颤颤巍巍的张开,环顾四周,竟生恍惚。 “嘻……”一个清朗朗的笑声忽地响起:“醒了?” 沈莫转过头,对上一双光华璀璨的眼眸,那眸中流霞若舞,热笀四射,乍然一望,令人胸膈间一片火烫。 云瞳见他呆望自己,眸中笑意渐深。 好一会儿,沈莫“哎呀”一声,这才想起来这是哪里:怎地忐忑不安之中还能熟睡若此?我现在可是个暗卫。他激灵灵打个冷颤,赶紧爬起身,跪到了床下。 “别装模做样的了,让人家还以为你多守规矩。”云瞳轻嗤一笑:“上床卧好。” 沈莫自知有错:便是贵为亲王侧夫也不能整宿睡在主子房中,何况自己只是个来侍寝的……他紧张的低下了头:“奴才违了规矩……请您责罚!” 云瞳正穿外衣,闻言笑道:“你昨夜还没被罚够?” 沈莫脸上一片躁红,羞得根本抬不起头来。 “总让本王看你背上的伤是甚意思?”云瞳转回头,看他仍然伏地不动,就将人扽起,按回床上:“想讨九花墨玉膏就直说。” “没想讨。”沈莫答的直白。 拒绝的可真干脆!云瞳没法不狠狠瞪他。 沈莫又自瑟缩起来。 “你家王主喜欢美人。”云瞳把九花墨玉膏往他怀中一丢,冷冷言道:“留下难看的伤疤,谁还要你!” 沈莫一呆,却是另外想到:留下伤疤,表姐也一定不喜吧?倒要好生保养才是。 这小呆子,一神游天外就干咬嘴唇。云瞳伸指往他唇间压去:“记着,你身上每一处都属于本王,包括这里。没有本王之命,不许你自虐。” “是!”沈莫松开齿端,却避不开她摩挲,一说话还把那指尖吃进两寸:“啊……嗯……” 云瞳这才心情转好:“你又在蠢蠢欲动?” 沈莫羞得扭头:“奴才该侍奉王主梳洗……” “不用了。”云瞳抽手回来,狡黠一笑:“若昨夜我真要了你,现在这个时辰你有力气下床来侍奉么?” 沈莫大羞,玉面涨得通红,慌忙埋头入枕。 云瞳一阵大笑,推门而出,嘱咐在外小仆:“让沈使睡到午后,你们不许打扰!” …… 云瞳坐到饭桌旁,看叶恒带着几个后院内仆前后忙碌,端盆倒水,盛粥布菜,虽不十分娴熟,倒也有模有样。瞧他低眉敛目,恭敬中夹带一点疏离,顺从外隐含一丝矜傲,偶一抬头,杏核大眼中光芒辉耀。 这是个聪明又有点儿小脾气的……云瞳打量一阵,起了压服之心,便放下青瓷小碗,往右腰下悬着的玉牌上蹭了蹭手,叫道:“叶恒?” “奴才在。”叶恒应声躬腰,瞧见刻着自己名字的玉牌被抹上了水渍。 “你在卫府待了几年?” “奴才大约四岁入卫府,十七岁出师。” 云瞳“呦”的一声:“十三年时候不短,你都学会些什么?” 叶恒听她语气也是满带不屑,略一皱眉,谨慎答道:“奴才愚笨,六艺不精!” 云瞳不禁哂笑:“六艺不精,也能出师么?” “除了六艺,也还会些别的……” “哦?”云瞳又端起青瓷小碗,轻抿了一口细粥,带着嘲讽笑道:“会机关算学,易容隐术还是看人下菜碟啊……” “王主高看奴才了。”叶恒摇了摇头:“奴才会的是织补浆洗,叠被铺床,打扫下厨。” “噗!”云瞳一个没忍住,把粥喷了一桌。 叶恒平静的上前为她擦拭,杏核大眼里藏了些许解气的调皮,竟让人恼怒不得。 “这么能干……”云瞳干脆把话挑明:“跟着本王,觉得委屈了吧?” “不敢。”叶恒越发恭敬的答道:“奴才只是照实回王主的话。若非有这几样本事,奴才哪儿能在暗卫之中脱颖而出,得到出赐王主的福气呢?” 云瞳又觉呛了一下,转问:“你会的不少,可有不擅长的?” “不擅熬刑。” “……”云瞳一窒,见这男人端着一本正经的娴静模样,眼睛里却有意无意的露出无辜挨打的委屈。不由得从暗暗磨牙,渐渐大笑出声。 又吃了片刻,云瞳即命撤去杯盘,又问叶恒:“你那日叫三月递话儿给本王,说有几家犯官之后发往军前效力,都是哪几家?犯的什么事?” 叶恒一边服侍云瞳洗漱,一边作答:“王、陈、李、赵四家是贪墨。御史孙家是大不敬。” 云瞳回想了一下,问道:“御史孙宏?” “是。”叶恒放下巾帕:“圣上颁布新田令,孙宏却上奏说:新令完全脱胎于河田总法。而河田总法是……是先帝皇五女主持修订,由此可见其人亦曾有功于社稷,其后虽受牵连,也不应因过废功,故奏请为其恢复豫王封号,赏还家产。” 云瞳皱眉:“迂腐!” 叶恒又道:“孙宏逆圣意而为,被判斩立决。她只有一个女儿,颇有文名,本已新科及第。如今也被褫夺功名,发往军前。” “孙宏的其他家人呢?” “赶出京城,家产籍没。” 云瞳点点头:“没有官卖为奴,已是圣上格外开恩了。孙宏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叶恒答道:“孙兰仕。” 云瞳沉吟片刻,吩咐下来:“叫这些罪属们到前边见我。” 叶恒答应了就要退去办差。 云瞳却又将他喊住:“你收拾一下,易容改装,午后在这里等着本王。” 叶恒问道:“奴才扮作何种面目?还请王主明示。” 云瞳觑着眼扫过他:“随我出门,就如民间妻夫一般。” 叶恒愣了一下,随即垂首退下。 他刚走不久,三月急冲冲又到,离着老远就高声嚷嚷:“主子请移驾,奴才有事儿要禀。”到了近前却刹住脚步,隔门侧耳细听里面动静。 “你先进来。” 三月一步踏进,瞧见云瞳独自坐在空桌子后像在发愣,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不都吃完了么?人也走了,主子还坐着不动。莫非秀色餐尽,还得回味一刻?” 云瞳警告地瞪了她一眼:“你就是来禀这些闲七杂八的?” 三月吐了吐舌头:“奴才查清楚了,何先生就在凰都外城一个小院子里居住。” “没有惊动吧?” “没有。不过他那里并不安静,整日有百姓进出。主子您去不大方便。”三月像只挨了骂着急讨好主人紧着摇尾巴的小狗一般:“要不等夜深人静,奴才悄悄去把先生请来,保管不会惊动任何人!” 云瞳斜睨她一眼:“你那像是去‘请’吗?夜黑风高,飞檐走壁,好似个淫贼一般出没,再吓着先生……” “淫贼?”三月一脸震惊:“您说的是我?我可是最守规矩的奴才啊。您现在房里收了人,这后院我都不敢来的。实在是有事要报,久候主子不出内堂,我这才变身为传书的飞鸽。” 云瞳“扑哧”一声笑了:“越来越贫嘴,惯坏你了。小心春叔来了揭你的皮!” “主子……” “行了!”云瞳话题一转:“何先生的性子你不知道,回头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说罢起身,预备要往前厅去,忽见六月闪身进来。 三月眼尖嘴快,露出一脸坏笑:“六月姐姐,是谁教我‘主子名下有人了,少往前凑合’的。你这闷头跑到后院来,不出声就掀帘……呵呵,像话么?” 六月脸一红,向云瞳躬身施礼:“奴才忘了规矩,请主子责罚。” 云瞳现在听到这句就皱眉:“有事儿说事儿。” “御赐两位暗使那件,奴才打听清楚了。”六月赶紧恢复一脸严肃:“确如主子所料,事出有因。” “说说。” 不就是天恩浩荡么?三月暗觉奇怪,陪在云瞳身边细听。 “今年八月十八,卫府举行出师选战,九中选一。”六月言道:“得胜者赐牌刻名,成为暗卫。” “赢的是谁?”云瞳问道。 “叶使。” “那沈使呢?”三月奇道:“他不也当上暗卫了么?” 六月答道:“沈使并没有参加选战。他的教养师傅沈可兰两日前突然去世,暗部长老们评议时认为沈使中途丧师,且有一技不精,今年尚不能出师。这是卫府给出的说法。” 云瞳暗道:沈莫倒没说谎。 “不过寒总管传回的消息是:沈、叶二人资质上佳,为暗部数年来极为中意的人才,长老们希望两人都能出师,为避激斗中两败俱伤,所以……” 云瞳想起那日在菊丛中看叶恒与沈莫斗技,一个招数灵巧,一个内力深厚,确乎势均力敌。 “暗部出师选战,本就是死中求活。谁最后能胜,谁才有资格侍奉在圣上身边。什么叫为避两败俱伤!” “这也太残酷了些。”三月忍不住叹道。 “还不算学艺十几年中陆续淘汰的人数呢。”六月悄悄补充:“所谓千百中取一,便是从严苛中来。” “非如此不能得最佳之选。”云瞳言道:“暗部长老为一己私心,竟然协同作弊,破坏了选战规矩,圣上如何不怒?” “长老们也是爱惜人才。”三月陪着笑脸。 “未必。”云瞳摇了摇头。 三月疑道:“可圣上令沈使也出师了啊,这不是体谅长老们一片苦心么? “出师,然后就出赐给我暖床。”云瞳冷笑连声:“这十数年一遇、最被看好的‘人才’没能留在皇帝身边建功立业,反倒成了声名狼藉的亲王后院侍寝的小宠,说不准承欢几次就被玩死了……呵呵,正不知长老们现在作何感想!” 三月吐舌笑道:“这和主子受恩深重一样,也是我大胤二百年来未有之事,他们一定后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云瞳冷嗤不绝,忽又想起一件:“长老们指沈使哪一技不精?” 六月答道:“熬刑!” 他自己怎么说是承欢?云瞳双眉微皱,想着沈莫那呆直愣真的性子,暗又翘唇:长老们眼瞎了不成,这怎么就算少见难遇的人才了? “主子,怎么了?”三月看她脸色忽雨忽晴,不知缘故。 云瞳不想和两个丫头多作解释,甩甩衣袖,扬长出门:“既然皇姐把人赏给了我,我该怎么用就怎么用好了,管他们是猫是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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