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追上沈莫几人,快马驰回芦城,自己一身狼狈,满是血污,将前来相迎的盛夏唬得三魂出窍。此时也顾不及细说,待赶回驻跸之所,云瞳从颍川马上接过叶恒,直接抱进了内室。灯下见他面色惨白如纸,原本满带灵秀的杏核大眼毫无生气,眉峰紧紧蹙着,周身颤抖不停,一额冷汗,倾泻如雨,显是痛楚难当。云瞳急命取碗过来,指刃横过腕上伤口,登时血如涌泉。 盛夏大惊失色,连叫“殿下”,已抢步过来,却被云瞳另一只手拦住:“夏叔,不妨事。血为药引,取一粒还魂丹来。” 顾崇得了消息,方至门口,看见云瞳满身伤口纵横,一股血腥之气混着异香扑鼻而入,霎时心如擂鼓,一阵目眩,险些就要栽倒,被他身旁的小西眼疾手快的扶住。 小西呆呆的看着那血碗一滴一滴注满,不解的问道:“顾哥哥,这人是要做什么?” 沈莫的左手一直贴在叶恒后心,徐徐注入内力,余光瞥向云瞳腕上新伤,深觉刺目。 颍川站在一旁,只是安静看着,不时皱起双眉。 云瞳将丹药捏碎,混入血中,把碗移至叶恒唇旁,问道:“可能咽下?” 叶恒长睫抖动,两行细泪终于顺颊而下。 云瞳“咦”了一声,抱怨起来:“怎么暗卫也动辄就哭,男人真是矫情……”见叶恒失神盯着自己,复又莞尔一笑:“阿恒,你吃了一晚上的醋,得用血腥解解酸气。再难喝也得咽,别忘了你还答应过我什么。那会儿没拒绝,现在后悔也晚了。”笑罢不由分说,将整碗鲜血一滴不剩的给他灌了下去。过了一刻,果然见叶恒脸色慢慢好转,似乎添了几丝红晕。 盛夏一叠声的问道:“王主,出了何事?” “又中聂赢之计,大败而归。” 这是六国驰名的常胜将军说的话?还如此坦白。屋中的男人们都是一震,却见云瞳一脸从容,半点羞惭之色也无。 盛夏上前接过空碗,柔声安慰道:“聂赢不过一时侥幸……” “不是侥幸,是真有本事。”云瞳打断他的话,示意沈莫继续为叶恒疗伤,自己起身慢慢踱步:“如此对手,难得一遇。输了便是输了,难道我紫云瞳输不起么?聂赢……”忽而她唇角一勾,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早晚我会把你赢回来。” “啊?你,你你你……”一声尖叫,刺耳之极。 云瞳大皱眉头,转身看去,却见小西指着自己,一脸震惊的要把下巴张掉,又是委屈又是愤怒的向顾崇说道:“顾哥哥,她说她是……她居然是……” 顾崇似乎没有听见,神思还停在云瞳方才那一缕笑容上,又恍惚想着:她让叶恒答应了什么事,还不许反悔拒绝?她说早晚把聂赢赢回来,又是什么意思? 云瞳听小西口口声声叫着“顾哥哥”,不觉失笑:“我就说把这孩子丢给小鬼头儿最合适,才几天功夫,就管得服服帖帖了。不错。” 顾崇眼角一抽,突然说道:“谁是小鬼头儿,难道我没告诉过你名字么?”他一向娇作,嗓音腻乎得瘆人,如今却用正经男声说话,清冽暗沉,十分动听。屋中几人都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看了过来。 盛夏皱眉怒喝:“尔是何人,敢对王主这般说话?” 云瞳秀眉一挑,见顾崇那双狐狸眼中妩媚不再,倒似含了些恼怒,心中疑惑:这人又闹什么古怪?刚想避开,转身猛了些,胁下一痛,登时嘶呼一声。 盛夏也顾不得听顾崇如何答话,赶紧扶住云瞳:“怎么了,哪里不好?” 云瞳这才想起自己胁下还存着一截断刃,摸索几下,寻到那剑尖所在,一咬牙直接拽了出来,登时腰下血红一片,痛不可当。因见盛夏吓白了脸色,勉强笑道:“许久不曾受伤,几乎忘了疼痛的滋味了。” 盛夏取过纱布清水,想为云瞳料理,他肩膀本自有伤,行动不便,一抬眼看见个亲卫矗在一旁,便示意他上前服侍。 颍川迟疑了一下,还是站着没动。见云瞳一身血污,这才想起低头看看自己,果然外袍之上也是血迹斑斑,腥稠熏人,心下厌恶无比,也不管有无人在,赶紧就脱了下来,远远丢在一旁。 众人都有些惊讶。盛夏看得皱眉,再仔细一打量,觉得此人甚是陌生,心下大惊,“哐啷”抽出宝剑就担在他脖下,喝道:“你是何人?” 变故忽生! 怎么夏叔不认识他?云瞳惊讶之余,掌下一翻,已注满内力,蓄势待发。 却见颍川毫不慌张,只是随意瞅了瞅颈侧寒芒,安静的对盛夏说道:“惜花山庄阳总管请我前来,送一信与你,你可是姓盛?”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件纸封,递给盛夏。 盛夏一脸狐疑,谨慎接过,先奉上云瞳。云瞳说道:“既是春叔与您的私信,您看就是。” 盛夏方展开书信,一目即下,看向颍川失声惊道:“你是梅花月郎?” 举座皆惊。 “梅花月郎……”云瞳低声重复了一句:祖籍颍川……原来他就是韩宜硬要塞给自己的人。 韩家幼子韩越,其父梦梅而孕,后生在月夜梅花树下,小名就唤月郎。韩越之父胡氏乃韩宜续娶的正夫,三十二岁始得此子,大喜过望,于颍川盖无数梅花庵、寺,以谢梅仙送子,得以续命。此事广传天下。偏偏韩越又生得美貌无比,见者无不惊为天人。韩宜妻夫视如掌珠,珍爱万分,曾重金聘请名师教习。因而,颍川即便于乡野村落,皆知韩家有一位梅花子,非同凡人。渐渐他那小名儿也流传开来,遍及大胤,兼之五国。 云瞳生出一分好奇之心,上下瞅了几眼,见韩越衣衫虽不整齐,布巾又裹覆头脸,不见真容,然观其身姿,挺拔卓立,气度俨然,犹似一株亭亭白梅,于众目睽睽之下,泰然自若,又宛若青峰挺秀,玉山巍严,不失世家子弟风范。心中倒也赞叹,忽听顾崇“咯咯”一声娇笑:“你肩头真有五瓣梅花印?让我瞧瞧可好?” 韩越听顾崇改作这般声气说话,甚觉奇怪,又见他一张鬼脸之上眼媚如水,波光诡谲,心下无甚好感,却仍是礼貌答道:“这却不便。” “那,听说梅花子是胤国有名的美人,姿容绝世,令人神往,可否赐予一见,以证传言不虚?”顾崇虽对着韩越说话,眼角却掠向云瞳。 韩越眉头微皱,简单答道:“旁人肆传,不足为信。” 云瞳听出顾崇话中所指,心下一凛,瞄了瞄他面上布巾,冷笑言道:“阁下藏头遮面,我焉知你所言真假。” 韩越似乎有些意外,仔细想了一想,向云瞳略一拱手:“既然阳总管书信不足为凭,我另有一物,可明身份。”说着执起腰下佩剑,一捋红缨,向众人眼前一挥:“你们可识此剑?” 韩越并非看不起他人,只是他一贯养尊处优,言行举止难免不同常人。虽是实言相问,那话说来却透着矜持、傲慢。屋中响起一片冷哼,犹以顾崇最为不屑,根本就扭头不看。 小西不明所以,倒认真看了半晌,小眼睛眨么几下,疑惑的问道:“这剑鞘黑了吧唧的,那缕红穗穗又破又旧,根本看不出什么好来。你得把剑抽出来,让我们再瞧瞧怎么样。” 颍川以为小西所说就是众人意思,犹豫片刻,又说道:“剑锋出鞘,必要嗜血,诸位可曾想好?” 盛夏正在细心看那剑鞘,听他一说,立时想起一物,正在惊讶,看颍川右手已握上剑柄,似要拔出剑锋,心下大惊。 “不必了!” 云瞳厉声阻止,看向盛夏惊疑不定的目光,略略点头叹道:“寒水剑焉能轻出?” 众人无不一凛,霎时只觉通体寒透,冷汗涔涔而落。 碧落王朝所遗神兵,六国各持一件。紫胤国主当年所得,便是寒水剑。此剑不知何人所制,颇具魔性,临世即好杀戮,锋刃犹其嗜血,而其剑气纵横,可驭天地,神鬼莫与争锋。初时并无外鞘可制约,剑身被封于千年寒泉之底,以为禁锢。昭襄王时,有一道人奉上九天玄铁,制成剑鞘,寒水剑方出泉现世。元寿十年,太.祖皇帝赐剑于颍川韩娆,奖其勋劳,勉其忠阃。此后寒水剑一直传于韩家,鞘上红缨亦是宫中罕品,太.祖御赐,以为标识。 云瞳心中暗想:这韩宜好不奇怪,寒水剑如此珍物,不传韩飞,却赠月郎,还任其招摇江湖。这绝色美人携绝世名剑,岂不惹人注目?岂不遭人觊觎?他又为何滞留芦城,假扮夏叔的亲卫,却又说是受春叔所邀?想到此处,便朝韩越冷然一笑: “韩小官人,幸会。既受人之托,当终人之事。官人为何信未送至,却先忙他务?” 韩越直视云瞳眸中冷意森然的幽光,并无半点畏缩,坦然说道:“在下本来要去上京,不想在此遇上盛总管,数次请见,均未获召。后闻连云寨劫夺军粮,押粮的胡大人是在下姑母,骨肉攸关,岂不忧心。今夜本来强行要会盛总管,谁知碰上他点亲兵入北山口,在下被点来此处,正欲立一功劳,好替姑母折补些罪误。并不知是英王亲至,也不知是此等机密军情。” 他方说完,盛夏已双膝跪地,羞愧万端:“属下治下无方,请王主责罚!” 他还有何话说?军务布置给了不相干人,等如泄密,若韩越是敌方所派,临阵偷袭,伤了云瞳,误了大事,自己万死难赎此过。 云瞳额角筋脉乱蹦,脸色铁青。 韩越却淡然说道:“其实算不得总管驭下无能。这一队亲兵出自山庄,都认识在下,也知在下是庄主亲卫,故不曾阻拦。” “什么?”云瞳瞪圆了眼睛:“你是谁的亲卫?”韩家的小少爷,梅花月郎,给自己当亲卫,这也太过莫名其妙。 韩越似乎也有些无奈:“若知阳总管口中的“鄙上”就是英亲王,在下绝不会应允他此事。” 云瞳暗自腹诽:你一个没出阁的闺中小郎,到处乱走,随意应人。果如你娘所说:既无淑范,也乏懿德,看来脑子也不怎么灵光。也就是碰上春叔,好心留你在惜花山庄住上几日,否则早不知被谁掳走。被谁货卖!给我当亲卫你还觉得委屈……哼,日后你娘再提婚事,我必断然拒绝。 “当时在北山口,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春叔的主子?” “在下不知道,可亲兵们都知道啊。我和你同赴聚秀亭,她们觉得是理所当然,甚或有盛总管暗中嘱咐,自然无人会提异议。前后经过就是如此,你可想明白了?” 你是在跟谁说话?云瞳瞪着他,心头怒火腾腾:还大言不惭的问我想明白没有?真是可恶。 若是旁人怕不早已噤若寒蝉,韩越却仍是一脸从容,并无丝毫惧怕,那回视过来的目光中还带着一丝疑问:我解释得足够多了,怎么这样简单的事儿你还没弄清楚? 云瞳瞪了半天,只觉泄气,又问道:“你为何要来作我亲卫?” 韩越还不及答话,就听盛夏苦笑着说道:“王主,此事另有缘故,可否容后再禀?” 云瞳见他一脸为难,知道此时多有人在,许多话不好言明,便也不再追问,示意盛夏起身。想想韩越的身份,终是不能糊涂了事,便又对他说道:“本王不需男子作亲卫,不管你曾答允春叔何事?今日起一笔勾销!” “这如何使得?”韩越正色答道:“人活一世,岂可言而无信。我既应允了阳总管,无论你是何人,都会如约而行。英王不必客套了。” 谁和你客套?云瞳大皱眉头:顾崇赖着我要偷东西,你又赖着我要当亲卫。叶恒和沈莫不听我话,我得费力管着;玄龙任用聂赢,把我折腾得狼狈不堪;就那个离凤走得决绝一些,我还不能让他死了,千里迢迢派人跟着。怪不得那书上写着:唯男子与小人难养也!我紫云瞳流年不利,命犯星祟,惹来这么一群男人,个个都是麻烦。 云瞳越想越怒,刚要发作,忽听床上叶恒不住声的咳嗽起来。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