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芦城内外虽是两军对峙，却皆安静的有些过分，双方主将似乎一个比一个更沉得住气，谁也不肯先作试探。 叶恒就被押管在聂赢的主帐之中，由小夭和大蛮轮流看守。见自己清白暂得保全，一时性命也是无碍，叶恒便学起了顾崇当俘虏的样子，吃喝随意，无事酣眠，寻机自行运功，攒聚内力，对小夭和大蛮的嘲讽怒骂充耳不闻。气得小夭几次举起手中的细刀，想给他脸上添些妆彩。 这一夜，已到打更时分。叶恒又从睡梦中惊醒，甩甩头挥去紫云瞳的影子，抬眼四望。身旁并无人在。只有聂赢独自坐在桌前，托腮凝思，静如神塑。侧面望去，他两颊略现瘦削，眉峰深蹙，鼻梁秀挺，一双半敛着的凤目沉沉若水。那狭长的影子斜映在帐墙之上，衬着昏黄烛火，忽明忽暗┄┄ 叶恒看了多时，心中暗道：他真是一位世间少见的美男子！怪不得玄承荫视之为禁脔。便是我家王主，若见了他此时在这冷清帐中，一身寂寥，满怀愁绪，怕不也要动心。想到紫云瞳有可能青睐聂赢，不禁轻啐了一口，暗骂：色胚！ 聂赢听到响动，一眼瞥去，却见角落之中锁着的胤国细作刚刚醒来，一脸怔忪，春情未褪，眉目间似含嗔带怨。 见他这副摸样，也不知为何，聂赢心中隐隐添了不快，起身走至叶恒面前，居高临下一望。叶恒见他走近，也生警惕，举首迎来。四目一对，两人都在瞬间收敛了方才心绪。叶恒唇露冷笑，聂赢凤眸积威。 聂赢打量了他一番，缓缓问道：“他们两个给你用了春思绿梦引？” 叶恒冷冷反问了一句：“难道不是聂将军授意的么？” 聂赢默然一阵，又径自说道：“想必你也听说过，那药疗伤甚好！” “嗬┄┄”叶恒嗤笑一声：“原来是一份好心！多谢了！” 小夭一掀帐帘进来，见两人对视，似乎剑拔弩张，各不相让。他疑惑的看向聂赢：“少爷，您还不歇息？怎么跟他废话！” 聂赢并未理睬小夭，仍是向叶恒问道：“那日与我马上交战的沈莫，也是一名暗卫么？” 叶恒有些意外，抬眼看他：“不错。” “胤国的暗卫确实不同凡响！”聂赢凤眸微张，颇有些感慨：“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小夭深知自家少爷的心思，当即替他答道：“这不明摆着的么？你们再能干，也不过是被主子牺牲掉的棋子！他若死在阵前，你若死在这里，都换不来紫云瞳一滴眼泪！” 叶恒瞟了小夭一眼，又盯向聂赢，忽而咧唇一笑。 聂赢审视着这一缕笑容，听他一字一句说道：“我家王主和你们大司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小夭眸中闪过一丝轻蔑。“你在聚秀亭侥幸不死，可也受了重创。若主子肯顾惜你几分，现在你还躺在城中养伤，怎么会被捆到这里，和我们少爷当面讲话！” 叶恒笑意未绝：“都到这个时候了，告诉你们也无妨！我来这里，不是王主强派，而是我自己愿意为她分忧┄┄” “哦？”聂赢眉尖一蹙。 叶恒并不想再说，径自闭上眼睛。 “就算紫云瞳当时不知道，那现在呢？对你不还是不闻不问？”小夭撇撇嘴。 这一次，叶恒笑意更深：“要是她出城来战，不就正中你们的诡计？我也会因此死得更快┄┄”言语之中，无意识的带上了一丝得意，似乎他与紫云瞳甚为默契。 聂赢深深看了他一眼，却又问道：“紫云瞳元服封王之后，你才到他身边的吧。” 叶恒不语，似是默认。 聂赢收回目光，心中暗想：这才多少日子，此人就肯为她作如此牺牲。看来胤国暗卫忠诚之名，并非谣传。也是这紫云瞳擅于收服人心，不知她是用了什么法子，令人甘心效命，不计生死。紫胤用这样的人领兵，真是我龙国心腹大患！ 一时想着，眸中频添忧虑，慢慢走回了桌旁。 突然，帐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蛮没等进来就直接喊道：“少爷，大司马处来人了！” 聂赢身子猛然一僵。 小夭惊慌失措的看了过来：“少爷！” 聂赢深叹了一气，整理衣容，对小夭吩咐道：“你和大蛮把这细作带入我内帐，无令不要出来。” “少爷┄┄”小夭极是忧心，却也无法，只得和大蛮一起，先将叶恒架了进去。 聂赢等他们安顿妥当，自己带上面具，方向外喊道：“请钦使进来吧！” 便有几人戴盔穿甲，佩剑而入，当中一人见了聂赢拱手行礼：“聂中郎，别来无恙！” 聂赢一见来人，心中便是一紧，恭恭敬敬退步还礼：“王总管好！”此人乃玄承荫司马府内堂总管，最得信用。 王总管微微一笑：“大司马想念中郎的紧，命我替她过来瞧瞧。中郎可还是原来样貌？” 聂赢缓缓摘下面具，半抬着头，垂眸说道：“是！” “呦！”王总管仔细看了又看，不住叹道：“不过一月，中郎颇见清减，这等回去，还如何承欢侍宴？” 内帐里，小夭听了这句，当即就淌下泪来。叶恒看了他一眼，心中也觉一抽。 聂赢默默伫立，一言不发。见王总管斜睨着他，眸光中皆是冷意。半晌，聂赢低声说道：“想必李将军在大司马面前有所进言，说┄┄” “她说紫胤设下奸计，离间聂中郎┄┄”王总管当即打断。“大司马对中郎宠爱有加，岂能被人蛊惑？” 叶恒听到此处，疑惑的看向小夭和大蛮，他两个对视一眼，也都觉有些奇怪：大司马何时变得这般清明。 “谢大司马！”聂赢垂下头安静的答道。 王总管又道：“大司马另让我问问中郎，这芦城可真是紫云瞳在么？” “正是！” “可确定？” 聂赢顿了一下，坚定的说道：“必是紫云瞳无疑！” 王总管捻着胡须，大皱眉头：“大司马也猜到了！既然紫云瞳在此，中郎就快些回军吧！” 聂赢猛然抬头，右拳拢在袖中，已紧紧攥起。见王总管两眼冷冽的看着他，缓缓又垂下头，低声说道：“王总管，可否上禀大司马：紫云瞳困于芦城，若能一举败之杀之，则我大龙再无心腹之忧，六国战局亦将改观。如此良机，失不再来！可否容些时日，让聂赢继续领军。待此战结束之后，聂赢心无挂牵，愿终身侍奉大司马驾前。” 内帐中，小夭和大蛮都是捏着衣服，死死捂住口鼻，不叫哭出声来。叶恒心中也是一叹。 王总管眉头皱的更紧：“中郎此言差矣！紫云瞳其人，武功强霸勇悍，心机深重诡异，最是不好对付。她岂会被困在小小芦城？难道就凭聂家男兵，和连云寨一群绿林乌合之众，能败六国的常胜将军－紫胤英王？大司马说了，这定是她故意设计，有所图谋。中郎不可上当！何况┄┄ 大司马对中郎疼爱甚紧。当日允你出京领兵，大司马在府中是日日后悔，夜夜难眠，生怕你在阵前出个好歹，损伤了这副风流体貌。这才不顾年事已高，亲领大军，来作你后盾。若是对阵紫胤其它人也就罢了，你耍耍花枪，杀败几个人，玩个尽兴，大司马也就由着你性子折腾了。可偏偏遇上的是紫云瞳，她可是我龙国的大敌。 听说她以男子为鼎炉，修炼邪功，最喜欢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的绝色男子。你若被她抓去，只怕性命不保。大司马闻听此事，焦虑万分，哪里还能容你去阵前玩闹？” 叶恒听得一阵恼怒：聂赢才能之将，智勇双全，他在芦城与王主几番较量，都占着上锋，直把王主愁得寝食难安，日夜苦思胜他之法。玄承荫竟说他是在阵前玩闹？若不认可聂赢之能，只将他看作自己后院男宠，为何当初还许其领军出战？难道她平日处置兵戎大事都是这般儿戏么？ 聂赢暗中一叹，明知自己不能再争，可思前想后，万分不甘。一撩衣袍，跪下求道：“请总管大人代为美言，再宽限几日，聂赢能胜这一战。” 王总管冷眼瞅他半日，忽然笑道：“大司马在营中日夜想念中郎，叨念不绝，几成病症。我还以为中郎也必如此，相思难耐，情潮汹涌，一定也想早些回去侍奉。怎么？中郎方才说，芦城这里才是心之牵挂？中郎心中不念大司马，却牵挂着谁来？” 聂赢一下窒住，默默起身。就在这时，听见帐外有女子急切喊道：“阿赢，阿赢？”却是谢晴瑶径自闯了进来。见帐中景况，也是一愣。 王总管斜眼觑着她，阴恻恻问道：“这位是？” 聂赢暗叹一气，上前低声答道：“这位是连云寨谢寨主，与我玄龙联兵，共围芦城。” “噢！失敬失敬！”王总管随意拱拱手，眸中皆是不屑。也不待聂赢介绍自己，径自向他说道：“李将军说聂中郎率男军出战，规矩众多，等闲不许她军中女子靠近。大司马也常提起，聂家在玄龙也颇有名声，门户一向森严。我还以为真是如此呢！怎么今日一见，大不相同。谢寨主登门入室，如在自己家中，便连中郎的闺名，也能随意呼叫！” 谢晴瑶看看聂赢有些发白的脸色，开口替他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与你家中郎自幼熟识，他姐姐聂战与我金兰结义，胜似同胞。我视阿赢为亲弟，故来相助。” “原来如此！”王总管似是根本未信，理也不理谢晴瑶，仍对聂赢说道：“我临来之时，大司马说了，哥儿都是爱俏！独自在外，哪有不招蜂惹蝶的？她老了，白发丛生，皱纹新添，比不得年轻女子们会讨你的欢心了。中郎正值青春，若见了紫云瞳花容月貌，难保不惹动情肠。便是这位谢寨主，容貌风度，也属难得，中郎与其多日相处，只怕也有几分动心。大司马说着难过，我还解劝来着，只道中郎不会忘恩负义，学庸夫所为。不曾想，还是被大司马料着了！你为了她两个人，还真不想回去了┄┄” 聂赢退后两步，脸色煞白。 “你敢当着我面造谣？”谢晴瑶气得柳眉倒竖，挽起袖子便要揍人，忽听聂赢叫道：“二姐！”朝她摇了摇头。谢晴瑶忍了再忍，狠瞪那王总管一眼，拂袖而去。 王总管见她挥拳要打自己，缩头偏身躲在了聂赢身后，见她出帐去了，才又恢复了刚才的气势：“中郎，大司马让我带给你两样东西。”说着一挥手，其身后之人捧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小匣子。 王总管打开匣子，里面两格，一侧放着一颗药丸，另一侧摆着一把小金匙。聂赢目光凝住，一动也不动。 王总管笑道：“大司马近一年来为你也费了不少心血，每月炼制出这一颗蜜丸，不知耗掉多少奇珍。大司马说了，中郎若不想回去，她不会勉强，她对你的恩情，也无需你日后报答。这最后一颗，也慷慨赠送，就此与你别过。” 聂赢紧紧咬住内唇，气息有些不稳。 “至于聂家的门楣家声┄┄”王总管阴冷一笑：“大司马也交待了，中郎一介男子，就不要管那些事了。早点嫁人，找个归宿才是正经，记得到时候隐姓埋名，莫说是出自大司马府的色侍，以免妻家另眼相待┄┄这把钥匙，可解你下边的贞锁，等解下来我还要带回去，大司马想留下作个念想┄┄大司马对中郎可谓仁至义尽。中郎，你好好想想，该当如何行事啊？” 聂郎盯着那匣子，目光越来越黯淡，半晌都不做声。最后终于上前，颤着双手捧起那颗药丸，仔细收在怀里。又将匣子盖好，还给王总管：“等天亮稍作安排，聂赢就去见大司马。请总管先回一步，将这钥匙┄┄带去复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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