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伙计们排成一列,低着头,小碎步进进出出几趟,盆碗碟盘立时摆满整个大圆桌,还有若干个菜实在挤不下,只能见缝插针的摞在其它盘子上。聂赢呆了一刻,见紫云瞳还在琢磨菜单,不禁问道:“是不是还有别人要来?” “别人?” “┄┄”聂赢张了张口,把“你的暗卫”四个字又咽了回去。 云瞳拾起筷子,就近夹了一片酱肉放到聂赢面前的盘子里:“外面还有三月她们等着让我犒劳。浪费不了,你放心吧。快吃!” 聂赢见她左一筷子,右一筷子的夹来夹去,没一会儿功夫,自己盘子里就堆满了高似小山的丰盛菜肴,急忙拦住:“够了!” “不够!”云瞳一边夹着,一边说道:“你太瘦了,我看着心疼,得好好补补。” 聂赢一愣,脸色微微泛红。 两人吃了一阵。聂赢问道:“不知思思现在哪里?” “在徽州!”云瞳漱了口,命将盘盏撤去,沏茶上来。“那孩子可爱得紧,大家都喜欢她!就是还不会叫舅母┄┄” 聂赢头垂的更低,浅浅的抿了一口茶。 云瞳看着他,忽而问道:“她在我身边,你可放心?” 聂赢似乎想了一阵,放下茶碗,轻声叹道:“我家中现在都是男子,也怕溺爱了她!若将来长大了不成器,对不住姐姐姐夫!在你身边受些教导,也好┄┄” 云瞳展眉一笑,又追问道:“这般重托,我一个人可承受不起,你与我分担如何?” 聂赢咬着下唇,低声说道:“我是她舅舅,自然要照顾好她┄┄” “阿赢┄┄”云瞳心怀大畅,只觉他那磁石般低沉的嗓音无比动听。笑着移近了一些,轻轻握住了他的左手:“这样就好┄┄” 聂赢一颤,想要挣开,却终究没动,脸庞越来越红。 云瞳盯着他俊美的侧脸,却是越看越移不开眼睛。 一时两人无话。 过了一会儿,聂赢回过神来,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递到云瞳面前:“思思五岁前离不开这个,以后,我每月都会送来一颗┄┄” 话还未完,忽觉手背一疼,原来是被她倏然攥紧。 聂赢不由一愣。 云瞳接过药丸,举到眼前看了一会儿,冷然笑道:“这东西不是只有玄承荫会制么?你是怎么得到的?” “我┄┄”聂赢想起顾崇,迟疑了一下:“这一颗是她在二姐来前已送出大司马府,被我半路截回来的。” “那以后呢?”云瞳盯着他问道:“每月一颗!你打算怎么从她手中弄来?” 聂赢这几日一直在为此事焦虑,思前想后,毫无头绪,见她一径追问,只得掏出顾崇给的药方敷衍道:“可以按方抓药!” “哦?”云瞳瞄了瞄那张薄纸,又去看他,玩味一笑:“这么简单?” 聂赢下意识移开眼睛:“还┄┄还差几味药,我再另想办法┄┄” “阿赢!”云瞳见他还是坚持自己处置此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若是一月之内你拿不到方子,或是制不成药丸,又怎么办?之前,你用自己换回了家人府兵的命,这一次,你又想拿什么去换?” “┄┄”聂赢一窒,慢慢攥紧了拳头。 “玄承荫为人心胸狭窄,一向是睚眦必报!我将你从她身边生生抢走,又使她在六国丢尽了颜面。这等奇耻大辱,她居然能忍气吞声,这么多日子都安安静静,毫无动作!你不觉得奇怪么?” 聂赢凤眸微张:“我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可是┄┄” “可是,你还惦着要自投罗网!”云瞳觉得有些气闷:“二姐传书回来,说你被碧落大祭司接上了神山,我想着你已安全,就没有让她强带你出玄龙。如今看来,实在是思虑不周。” “┄┄”聂赢垂下眼帘。 云瞳放开他的手,起身踱了几步:“幸亏我预先让十二把思思接来身旁。你挂念她的安危,追来洛川送药。否则,你为了继续弄到药丸,定会再次被玄承荫掌控,落入她的圈套。” 聂赢眉峰顿蹙:“英王,聂赢虽然无能┄┄” “不!不是你无能!”云瞳打断了他的话:“是你心有牵挂,被她捏到了短处!思思,你的家人、聂府男军,你都要顾及!” 聂赢闭了闭眼睛,默默想着:我牵挂顾及的┄┄又何止聂家?还有大龙-生我养我的父母之邦┄┄现在,又有了你┄┄ “阿赢!”云瞳伸手抬起他尖瘦的下巴,深深看进他的眸底:“二姐曾对我说起,她在芦城向你建议:将阿恒绑去阵前蹂.躏,借以威胁我。而你没有采纳。你说:兵虽诡道,为将者亦当磊落!计若不能万全,徒去伤人何益?当时我便知道,你襟怀坦荡,直如光风霁月,令人心悦诚服之外,更生无限爱慕。只是┄┄” 聂赢有些怔愣,听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面对卑劣的玄承荫之流,你的这份善良,你聂家的这份忠直,却是害苦了你们自己!” 说着将手中的药丸举到他眼前:“这个东西,从今以后,无需你再为它费神┄┄”言罢,直接扔出了窗外。 “啊?”聂赢大惊,刚要起身追去,被云瞳一把拉住手臂:“思思若再吃下去,五岁不到,必死无疑!” “什么┄┄” 云瞳看着他异常震惊的神色,微微点头:“先生和我都猜的不错!你果然是被蒙在鼓里┄┄”便将思思中毒之事的来龙去脉,楚添所说药性药理一一详述了一遍,末了说道:“其时你全家都在诏狱,联想前因后果,该不难猜出是谁给思思下了毒手!” 聂赢呆呆听着,如遭雷轰! 云瞳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了下去:“你母亲、姐姐与玄承荫政见不合,干预她执掌军权,势必要被除掉。玄承荫为她独女向你求亲,是先做拉拢。聂战不是不明白,但她一来不愿依附那等阴残小人,二来也为你终身考虑,没有应承婚事。这就越发惹怒了玄承荫。她本来是要借龙脊山之败杀光你全家的,只因玄心平属意于你,一再求情,她想看一看你究竟有何不同于人之处,令她女儿如此着迷。谁知一见之下,你的这份美貌气度,让她动了龌龊心思。这才有了后面种种卑鄙手段,逼你就范!” “┄┄你说的是真的┄┄” 云瞳眸光深邃凝重,满带怜惜,缓缓点头。 受尽屈辱,画地为牢,却原来┄┄却原来┄┄聂赢不敢再往下想,冷汗自额头扑簌落地。 “我┄┄我┄┄”他的胸膛急剧起伏着,眼前一片黑朦,再难支撑,直接栽向了前方。 “阿赢!”云瞳就挡在他面前,见状急忙伸开双臂,将他揽进怀中:“此事错不在你!休要自责!” 话刚出口,就感觉到他全身剧烈颤抖起来,一波强过一波,难于抑制。 “阿赢┄┄阿赢┄┄” 怀中断断续续传来聂赢极度压抑的几声呜咽。云瞳只觉一阵紧似一阵的心疼,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反复叫着他的名字:“阿赢!阿赢?” 也不知过了多久,聂赢从她怀中慢慢移开,抓起桌上的纱帽戴好,低声说道:“我┄┄想先回去了┄┄” 云瞳扔攥着他一条手臂:“你要回哪里?” “┄┄” 见他不说话,云瞳瞬间皱紧了双眉:“阿赢!我不会让你再回龙国!跟我走吧!” “┄┄” “阿赢┄┄”云瞳急躁起来:“跟我走!” 聂赢挣了两下,没有挣动,遂勉强笑道:“还没成亲呢┄┄我怎么能和你回去?我是与碧落大祭司一起来的,他还在等我┄┄” “哦!”云瞳慢慢松开手,见他已拉开了门,到底是不放心。急忙抓起另一顶纱帽,奔过来牵住他的手:“那我送你┄┄” 门一开,三月几人都停下筷子看了过来,小夭疑惑的问道:“少爷,这就回去了么?” “嗯!”聂赢急步向楼梯走去。 小夭刚想跟上,被十二月一把扯住:“小傻瓜,没看见你家少爷大半身都在我主子怀里么?什么回去?他们是要逛逛,说说私密的情话!你跟那么紧干嘛?” 几人都“咯咯”笑了。 云瞳偷眼去看聂赢,相隔两顶纱帽,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觉他的手越发冰凉,便紧紧握住。 刚一下楼,却见门前堆满了人,各个翘首相望:“来了没有?来了没有?” 云瞳奇道:又是什么人遭洛川百姓围观?见人流拥挤,便也停下脚步等待。 面前一长队甲兵通过,紧紧围着几顶轿子,匆匆忙忙,颤颤悠悠的晃了过去。云瞳正自疑惑,听旁边有人说道:“都不敢露面啊!这胆子,也做得了玄龙的大司马?” 又听有人嗤笑道:“估计这老太太是藏在轿子里玩弄美少年呢!天刚黑下来就等不及了!” 云瞳只觉身边聂赢的呼吸陡然加重,急忙以密语传音过去:“阿赢!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且让老匹妇再活几日!” 百姓们聚在一起,便有闲话,又听一人说道:“你们知道不知道?紫胤英王要求娶她身边一个色奴当侧君呢!” “啊?”周围一片哗然:“不可能吧?英王怎么会要别人玩过的男人呢?” “就是!我听说这富贵人家的色奴都是要侍宴的,你们明白侍宴是怎么回事么?就是把那些漂亮的男人放在一起,由客人们随意挑选,满意不满意的,过一会儿再换!听说一夜下来,色奴们不知侍候多少人呢?有的力气差一些的,或是长得太美被挑的太勤的,躺半个月都下不来床呢!” “就是不去侍宴,在玄龙大司马身边,一宿宿的也被睡够了吧!听说那个老太太最会调弄人,春宫十八式,二十四式的,都是从她府里传出来的。” “你们说,英王是不是为了尝尝销魂滋味,故意去娶个色奴啊?听说她要娶的那个是玄龙大司马最宠爱的,那自然所有的招式都在他身上玩过了!哎呀呀!咱们凌霄宫主冰清玉洁,不会比他不过吧!” “你真会瞎操心!说不定英王就是怕怠慢了冰清玉洁的宫主,先去色奴身上学练几招呢!” “哈哈哈┄┄” 聂赢一阵晕眩。在大司马府西苑阴暗的囚室和玄承荫榻上的一幕幕从眼前闪过,仿佛自己还是赤身裸.体,又在被人赏玩折磨。那一句句令人羞愧交加、冷彻心肺的话,像一条条冷硬的鞭子,轻易撕开他勉强维系的自尊,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牵着他的那只手慢慢松动开来;他似乎也看见了,她紧皱双眉,一脸嫌恶。 她都听见了,她都知道了,她┄┄也一定后悔了┄┄ 聂赢想嘶声大叫,却用手死死捂住嘴。再也忍耐不住,狠命挣出左手,腾空掠过人群,向黑暗的最深处藏去。 云瞳也没想到会在此处听到这些不堪的话,尚在呆愣,忽觉聂赢挣开自己,心中一惊,飞身追去。 “主子!”三月几个刚刚下楼,看见这一幕,全被惊呆了,跺脚喊道:“这┄┄怎么回事啊!” 云瞳追着聂赢,忽上高房,忽钻矮墙,心中只剩了一个念头:今夜若叫他走了,只怕此生再无相见之时!阿赢┄┄ 一个死胡同中,聂赢被云瞳扑压在了墙上,两人都急速喘息着。 云瞳一把掀下两顶纱帽,借着月光看他惨白的一丝血色也无的脸庞:“你听我说┄┄” “不必说了┄┄”聂赢死命推了她两下,见推不动,惨然笑道:“紫云瞳!放开我吧!你刚才都听见了,我早就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男人了┄┄” “聂赢!”云瞳厉声打断他。 两人互瞪了片刻。云瞳突然搂紧他,重重吻上了那带着嘲意的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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