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凤赶到英王正寝,见云瞳尚在里间沐浴,冯晚捧着衣物等在帘外,一见自己,举手轻“嘘”,又指旁边小凳,原来沈莫正歪靠着墙打盹,不时发出微鼾。 离凤正想着叶恒会在何处,就见帘子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来,先检出了抹胸、亵裤,又拿了小衣进去。 “晚晚,叫人再烧热水!”云瞳的声音传出。 “不必了,王主!还够用呢!”有人低声阻止,可不正是叶恒。 离凤皱了皱眉,又听他叫道:“小晚,麻烦你使人到我院子里┉┉” “派去的人还没回来呢!不过,这里留有您的衣物┉┉”冯晚把手里的全递进去,又从柜中抱来一叠艳红的男衫。 还真是处处特殊┉┉离凤暗自咬了咬唇,须臾见云瞳掀帘出来,瞥见红衣,略显怔楞:“这个┉┉收起来!” 咦?仍叫收起来┉┉难道不是叶使大人的?冯晚顿了一顿,没敢多问。 离凤迎上前恭敬一福:“王主金安!” “嗯!”云瞳随便摆了摆手,示意他免礼,又命小西:“传饭!”自己坐到了妆台前,等着冯晚过来梳头。 仆从们依命搬桌子,置碗筷,阵阵响动惊醒了沈莫,他揉揉眼睛,见身上盖着云瞳的披风,赶紧打叠整齐,红着脸捧了过来:“王主,我又┉┉” “你去贺兰少爷那里,请他穿戴了来见我!”云瞳笑昵了他一眼,转叫小北:“外边但有文书,立即呈上。” 眼见众人各有其忙,离凤只觉自己杵在屋子中间,似个外人一般,极不自在。 云瞳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桌案,眸光沉沉,盯着一处,显见是在思索着什么,偶然一瞥妆镜,“哎呦”了一声。 冯晚连忙停住:“弄痛您了?奴才笨手笨脚的┉┉” “不是!”云瞳反手拍了拍他:“我忘了说,待会儿去见要紧的客,梳九凤朝阳髻更显气派。” “九凤朝阳?”冯晚一愣:这个自己可不会,连名字都是头遭听说。 “让我来吧!”离凤见他尴尬,就主动揽下了这件差事。拿起木梳,捋着云瞳的秀发一顺到底,心里似乎也觉舒坦了一些。 “哥哥,您怎么还会这些?”在冯晚心中,像离凤这样的闺秀千金,自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只该闲坐着品茗吹笛,画画写字。若劳动他做点什么,自己都觉罪过。 “┉┉”离凤强自一笑:“母亲让学的┉┉”学骑,为着能与皇帝并辔;学梳,为着能讨皇帝欢心;学农桑蚕织,为着能父仪天下;学诗书礼仪,为着能当个像样的凤后┉┉母亲煞费苦心,可到头来皆不过一场幻梦┉┉ “赶明儿您能教教我么?”冯晚留心想学,不妨云瞳又命他去给自己找出门的衣裳。 “好┉┉”离凤应了他,心中却叹了一气:骑马是花把式,梳头也是弄这些宫廷里繁复无比,却华而不实的样式,至于水田农桑,只让学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诗书礼教,沦为满口空话┉┉唉,我这一国储后都被教养得无能若此,官员们又哪个肯在国事上用心,也怨不得赤凤会亡┉┉ 想着心事,唇间就泄出无奈之音来,不妨一抬眼,正见云瞳从镜中审视着自己,离凤心中一凛,手上动作就跟着大了起来。 “嘶┉┉”云瞳被他慌里慌张的一连扽断几根头发,扯得头皮直疼。 离凤越发无措,两手一僵,又掉了梳子。 “也有几日了┉┉怎么,你还没歇过来?”云瞳瞥了一眼他细白的十指,一本正经的揶揄道。 “┉┉”离凤霎时红了脸:“奴才不累,王主┉┉才辛苦!” “嗬┉┉”云瞳笑了:你还知道本王忍得辛苦┉┉ 离凤本意是赞她为国勤劳,待等看见镜子中她一副眯起眼睛取笑人的模样,才恍然自己的话有歧义,倒像是┉┉在和她调情一般┉┉ 云瞳见他满脸红晕,羞不自胜,不由唇角微微扬起。 “王主┉┉”好半天,离凤才又定下神来:“不知水情怎么样了?” “水势仍涨,堤坝尚安!”云瞳言道:“你教的测算洪峰并堤坝载力的法子极准,极得用,多谢!” “不客气!”离凤松下一口气,转而又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虽不喜她无赖,可这认真客套起来,更让人别扭┉┉ 云瞳瞧他又蹙起了眉头,似乎是在为什么事担忧,便又说道:“傅临有军报送来,说赤凤今年雨水不大,沧澜坝完好,田安民悦。你放心就是!” “┉┉”离凤一愣,心中立起欢欣,隐隐还多了一分感激。 云瞳在镜子里打量着他,久久也是展眉一笑。 “王主,礼衣都预备好了,这些东西一会儿还戴么?”冯晚置下一个小托盘,里面都是云瞳的随身之物,才从换过的衣裳里取出。 离凤不经意一瞧,果见其中有一枚小印,四四方方,白玉雕就,刻面几字正是“忠武同道”,不由心中一动。 “嗯!先放着!”云瞳点了点头,又命:“把首饰匣子全摆过来,挑御赐的、值钱的、看着像样的东西给我戴上。” 怎么水患危急的这个节骨眼上,她又起了闲心整治这些┉┉离凤暗生疑惑,拿起六排金钗,给她簪入鬓边,又挑出两只垂着珠链的步摇,方要插戴,被云瞳伸手按住:“这个坠的人头疼,不要!” 离凤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头上别着的黒木簪子,想起当初她送东西时也说过同样的话,不由微露浅笑。却又见她满头珠翠,披金挂玉,与自己存朴尚真的喜好颇是不同,一时又生出知己难逢的怅惘来:想凰都将破的那三日,司烨何曾有一时安暇,连盼望多年才娶到身边的太女正君都没多看一眼,更别提加餐会客,梳妆打扮了。 “喂!别忘了御赏之物!”云瞳对着镜子照了照,朝桌上某个匣子一努嘴。 离凤正自嗟叹,没瞧清楚,但见几个大妆匣间有个紫色绒皮的,精巧备至,以为是她所要,便随手打了开来,谁知一下愣住:其内并排摆着四枚耳饰,一个白玉小环,一只珊瑚圆丁,一颗西海明珠,一枚冰种翡翠! “诶!”云瞳阖上匣子,拨开旁边的一个:“我说的是这些!” “是!”离凤手上不停,心中却还想着那几件耳饰:怎么我的和侧君、叶使的都在一处,瞧不出个尊卑差别来?那个白金镶边翡翠又是谁的?难不成┉┉他往冯晚耳上瞄去,没有;又见沈莫进门复命,使眼一瞭,也没有;后面,清涟和从奕挽手而进。 “紫卿姐姐,你可回来了!”清涟才说了一句,就看着云瞳堪堪儿愣住:“你┉┉这是要做什么去啊?” “吓着你们了?”云瞳满意的推开镜子。 离凤避头躲开从奕的目光,退后两步,故意往里间看去。 从奕顺着他一望,正见叶恒挽着湿漉漉的头发刚钻出来,一见自己和清涟两人,登时僵住。 清涟眼中并没别人,走到云瞳面前又端详了一阵:“还想着你风里来雨里驻的得有多狼狈呢!怎么竟是这样一副模样?好像新娘子一般。” “新娘子?”云瞳失笑,转而却瞟向从奕:“┉┉倒是┉┉也快了!” 从奕被她盯得脸庞发烫。 众人皆默不作声,叶恒的指甲都掐进了手心的皮肉里。清涟抿了好几下唇才强笑着问道:“水┉┉水治的怎么样了?听说你立下了军令状!” “┉┉”云瞳微微一笑,转身坐到桌前,拾起筷子:“什么时辰了?” 小西瞧了瞧自鸣钟,答道:“午时,这不钟正响呢!” “┉┉”云瞳深吸了口气,待那钟声响尽,方换了轻松笑容,招呼清涟和从奕:“你们吃饭没有?一起?” 清涟径自坐下,从奕看她一脸轻松,觉得有些奇怪:“水情┉┉” “无碍!”云瞳示意他落座:“三日后,雨该就渐渐停了。” 离凤听得皱眉:三日后┉┉那今明两日呢?她方才还说水势仍涨,堤坝难道还能撑住?想必┉┉他瞟了云瞳身边那两个锦衣玉服的千金少爷一眼:怕他们担心,故意说的轻松┉┉ “王主!”屋门一响,小北抱着一摞文书进来:“这都是三月姐姐请您批阅的。” 云瞳并未停著,示意沈莫接过:“念!” “是!”沈莫拿起最上面一份:“卯时琅郡水文┉┉” 从奕、清涟听不懂这些,见云瞳一脸安静,只道并无什么危急。离凤却是心惊不已:这┉┉水涨的比预想的还快,堤坝已然不堪重负,今日便有决口之险,她怎么┉┉还在此优哉游哉? 沈莫又换了一份:“郭村、苞庄、狐邪地禀报:百姓业已全部迁出┉┉” 这是好消息,离凤微微松下一口气。 第三份却是来自已驻守琅郡大堤多日的傅春江:满篇叫苦不迭,备诉大堤之险,只觉不出一时半刻,沧河便要决口,听得众人胆战心惊。 云瞳冷笑一声:“既知今日,何必当初!告诉她,给本王死守大堤,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叶恒领命,将她所言录在纸上。 接下来一份,沈莫方念了两句,自己先就顿住:请破赤凤沧澜坝┉┉以救琅郡百姓┉┉ “啊┉┉”离凤失声呼道:“什么?” 云瞳亦是眸光骤凛:“接着念!” 沈莫额上也渗出了滴滴冷汗,越念越是胆颤:┉┉以今时之危,不泄沧洪,则不能救堤,堤若决口,下游必没,则王主必遭重议。而泄洪之途,唯有三路,我大胤境内有二,然上游建襄亲王府,抚慰国魂,不可轻动;中游存万数民居,世代安业,更不宜动;故只在沧澜,可行其事。彼为降邦,无需┉┉顾及┉┉韩军现守合江,正堪令往,一宵疾行,足可解王主之忧┉┉ 众人尽皆呆住。 离凤浑身直颤,眼前阵阵发花,勉强扶着椅背,方才没有摔倒。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云瞳敲着桌案,似冷不冷,如笑非笑的问道:“┉┉处处在为本王着想┉┉细思起来,还真是妙不可言┉┉不知,计出何人?” “┉┉”离凤猛然一震,不可置信的向她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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