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赞好,众臣无不附和。云瞳听离凤细细讲了其诗的妙处,心中暗道:这个孙兰仕擅于揣摩圣意,和她那迂腐耿介的母亲大不相同┈┈ 和王见武德帝已将诸臣的贺诗看过,便催恭王:“老六,你可是一向才思敏捷,怎么今日圣上亲试,你倒落第了?都这会子了还没写出来!” 恭王摇头笑道:“二姐又来排揎小妹!有孙大人珠玉在前,锦衣郎清音盈耳,我心摇神荡,竟思滞词穷了!” 和王抱臂大笑:“曲中鸾凤和鸣,诗里鸳鸯成双,你若心不摇、神不荡,倒叫我们当姐姐的担心了!” 她说的直白,引得众人哄笑,纷纷转头去看从奕。 离凤见云瞳未置一词,心中暗生疑惑:曲中鸾凤和鸣,该是比喻帝后,与恭王有何关系?和王这般讲话,不怕人家告她们大逆不道么? 从奕早就躲去了父亲身后,满脸绯红,却因气恼。他暗窥武德帝寡淡神色,心中极度不安:皇家最重清誉,若我的名字总与恭王搅在一起,被人随意取笑,饶是眸眸不在乎,圣上又会怎么想?像这样招惹是非麻烦、身陷流言蜚语的男子,就算才貌罕有,到底德行有亏,岂是她爱妹良配? 再看清涟翩翩玉立,月郎犹似天外飞仙,殿中侍子各有千秋,哪个不是一时之选?似乎只有自己离眸眸越来越远。从奕黯然神伤,又听爹娘总去附和恭王,更添一分气苦:这些事我本就辩白不能,她们还一再推波助澜┈┈这是要逼死儿子不是! 韩飞随众人谈笑一阵,故意揶揄恭王:“我不信聆从官人之妙音,能令王驾写不来佳作!唱和多情之时,更当文思泉涌才是!莫非是等着红.袖添香,王驾才肯一展奇才么!” 这竟是把话挑明了说!从奕又惊又怒,手蜷在袖中,已然微微颤抖。 云瞳面色一沉,方要开口,忽听御案后清澄朗声一笑:“怎么,韩侯是看从小官人得恭王激赏,在为令弟抱打不平么?” 韩飞立时一僵,却听母亲韩宜在旁波澜不惊的笑禀:“小儿徒有其表,想为千岁献艺,却是力不从心,在侍子队中怕要忝居末席了!” 众人止笑,互自看看:今年侍子大挑,不是从家锦衣郎一枝独秀,凤后爱弟和韩氏佳郎都要参选,形势极其错综复杂。王侯博弈,强强争锋,我等该当静观其变,若牵涉其中,顾此失彼,大不妥当。 凌讶旁观许久,暗同韩越说道:“若嫁了紫云瞳,成日就得应付这些场面,好不烦人!” 韩越斜睨他一眼:“你打退堂鼓了?” 凌讶扬唇一笑:“你这“徒有其表,忝居末席”的都不肯退,我这“才貌双全,领袖群伦”的又有何惧?” 韩越“噗嗤”笑出声来:“真是大言不惭!” 清澄见云瞳投给自己一个“多谢姐夫帮忙解围”的眼神,“哼”了一声不予理睬:圣上心意未定,本宫不能任由待选侍子遭人觊觎,和你半点挨不上边!少要自以为是! 云瞳吃瘪,又去看武德帝,见她慢启朱唇,似在与紫云昂说笑:“老六再写不出来,今日可要认罚!” “是!”恭王笑着应了,便在众人期待之中重提羊毫,龙飞凤舞写了一笔。 “戛玉摐金永颂声,檿丝孤弦和且清。(1)”离凤轻轻念道。 “怎样?”云瞳低声询问。 “起的平平┈┈”离凤只觉奇怪:听她们意思,这位恭王才华横溢,颇有文名。瞧她做派,似乎也是要在殿上大展奇才,压倒众人。可这一句写来,似乎只为应制,毫无出彩之处。 “我这六姐就爱弄些玄虚!”云瞳嗤道:“且听下一句!” “龙阁凤殿花着锦,铁马冰戈月关情!”恭王笔走龙蛇,潇洒至极。 “有些意思了!”离凤压低声音言道:“龙阁凤殿,花团锦簇,应今日繁华盛丽之景;而铁马冰河,夜阑月静,使人徒增悲凉萧瑟之感。两相对比┈┈” 云瞳微微蹙眉:以皇家朝堂盛会之奢靡,对比戍边征战将士之清苦;以繁花似锦、美人如云之绮丽,对比睹月思人、离愁丛生之凄清,以皇姐与我“穷兵赎武,好大喜功”对比她“悲悯众生,忧国忧民”┈┈含沙射影,其心真不可问! 再后一句:“常恨此身非我有(2)”,不用离凤解释,云瞳自己也听得明白:她说身不由己,却为何来? 殿中众人也是各自揣摩,间或不动声色的交换几个眼神,韩飞举酒浅酌,等看一出好戏。 下面会写什么?离凤蹙眉思索,却见恭王笔锋一转:“何惜珠泪为君倾!”竟是又拐回和从奕的暧昧上去了。 李慕暗竖大指,连连称妙:此人心机深沉,手段高超,不在紫云图姐妹之下!顾崇、清涟、韩越、凌讶却几乎同时去看云瞳,见她一动不动,面沉似水,知道必是怒气升腾。 武德帝脸上笑容一丝未变,安静的等着恭王最后写完。 恭王却在众人意味不同的观望之中掷笔,面对御案躬身施礼:“臣妹一时词竭,甘愿领罚!” 大殿之内,一片哗然。 首相祁左玉倏的皱眉,暗道:恭王好不嚣张!韩宜沉吟不语,韩飞却轻嗤一笑。清澄急朝武德帝望去,见她只是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有趣┈┈李慕暗在蒙纱之内抿嘴儿一笑:恭王写了半首诗,让人无从品评,也难说胜得过胜不过孙兰仕;他向锦衣郎公然示好,一方面拉拢世家贵戚,一方面挑衅武德帝与英王,搅了凤后的千秋宴,也压制了清流一派的势头。明面上是她倾慕美人,情迷意陷,难继才思,甘心受罚,可深究诗意却不乏忧国悯民,更透出一股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委屈来,传扬出去,她名声更显,且惹人同情!若到侍子大挑之时娶不到从奕,更会使百姓大呼不平,甚至对朝廷生出怨恼之情。这一连番动作,环环相扣,又如行云流水,自然而成。难怪紫云图姐妹棘手。若不处置,皇家威严受损;可若处置不当,又会让恭王占尽便宜。 和王眼珠转了几转,忽而走上前猛拍从贵金的肩膀:“恭王满腹佳词全化了珠泪,为令郎尽情一倾!最后这句┈┈”话到此处,她朝从奕笑了笑:“就请帮忙添上吧!” “┈┈”从奕被她一骇,俏脸立时煞白。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恭王含笑静立,似在等待。 祁相心思急转:若圣上借用这个台阶,大事化小,暂不治恭王大不敬之罪,而成全一段风流韵事,也未为不可。只是┈┈舍了锦衣郎,一来前番布置皆要落空;二来必伤英王脸面,她可忍耐得下? 从奕见众人都盯着自己,背上冷汗涔涔,正准备跪去御前,明言相拒,就说自己闺中小儿,才学有限,读不懂恭王大作┈┈谁知母亲尚自懵懂,居然把臂来问:“儿啊,你┈┈可能?” 就在此时,忽听御座东首之下,传来一声脆响。众人闪目一看,却是英王紫云瞳丢下了一只酒杯,正撞在瓷盘之上。 糟糕!祁相心里“咯噔”一下,再看武德帝也是眉尖微蹙:英王若争从奕,此事难于善了! 云瞳走到从奕面前,卷起袖口在他额上拭去汗珠儿,温言劝慰:“皇姐们和你开个玩笑,不必着意,先退下吧!” “┈┈”众人尽皆一呆:这动作也太过亲密!这语气就更加不妥了,怎么好像吩咐自己男人一般! 从贵金瞠目结舌:“喂┈┈我说┈┈” “是!”从奕挣开母亲,垂首向云瞳一福,回去了座位。 “嘿┈┈”从贵金见儿子不顺自己的意,反听紫云瞳的话,一时气愣不知所以。 云瞳理也不理她,站定在御案之前,躬身行礼:“圣上,臣妹读了六姐大作,心有所感,不吐不快,想为其续上一句,请您应允!” “啊┈┈”殿中又起一片喧哗。众人皆未料到英王如此行事,你看我,我看你,各显惊异:紫云瞳,她也会吟诗作赋么? 武德帝抬手轻翻了一下御案上诸臣诗篇:“你的诗作可有呈上?” “呃┈┈”云瞳转着眼珠一笑:“臣妹不通此道,不敢班门弄斧,原安心等着领罚!可┈┈见六姐无有下捎,心存不忍,故请续貂。” 恭王无有下捎?御案之侧,顾崇差点笑出声来:紫云瞳,你可真会说话! 武德帝唇角一勾,转问恭王:“老六,看你的意思吧!” “臣妹求之不得!”这种时候,紫云昂岂肯示弱:“早想和七妹切磋一番,难得有此良机!” 和王摸着下巴,从旁又插了一句:“不若写在大屏风上,自成祝寿一礼,也方便臣等开开眼界!” 李慕依次瞧过她姐妹四人,暗中摇手:听说世宗皇帝膝下七位皇女,除忠王早殇外,唯有豫王襟怀坦荡,剩下几位都是九曲肠,多窍心┈┈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只不知谁能更胜一筹! 屏风一竖,众人瞩目。恭王当先把原诗写下,递笔给了云瞳:“七妹,请赐教!” “不敢当!”云瞳噙着一缕冷笑,饱蘸墨汁,却不着急书写。 离凤扫了一圈大殿上那几个男人,见凌讶、韩越一脸紧张,清涟、从奕满目担忧,叶恒、沈莫俱现不安,就连什么都不动心的碧落大祭司和什么都瞧不见的凌霄宫主都偏身侧头,似在张望! 我呢?我现在又是一副什么样子?离凤才生了这个念头,就觉心跳怦怦,压制不住似的就要蹦出胸膛。 “戛玉摐金永颂声,檿丝孤弦和且清。龙阁凤殿花着锦,铁马冰戈月关情!常恨此身非我有,何惜珠泪为君倾!”云瞳朗声念罢,忽而英眉一扬,狼毫一挥,诗意纵横,豪情万古: “了却帝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3)” (1)戛玉摐金永颂声,檿丝孤弦和且清,此句摘自《全唐诗》郊庙歌辞·梁郊祀乐章·庆顺 (2)常恨此身非我有,摘自苏轼《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原词为长恨此身非我有 (3)了却帝王天下事”一句,摘自宋辛弃疾《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原词为“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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