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武德四年七月二十八日,英亲王紫云瞳迎娶青麒凌霄宫宫主、紫胤勋戚寿宁侯子为侧君。婚事隆重盛大,引得上京百姓倾巷而出。 从奕妆扮已毕,大礼拜别从贵金妻夫,未等开言,珠泪垂淌:“母亲,爹爹┄┄” 邢氏也是呜咽不住,千般不舍,万种难离,犹如被人生生摘走了自己的心肝。旁边女婿、连襟连声相劝:“大喜的日子,该当说说笑笑,怎么反倒泪流成河了呢!主君万勿如此!” 邢氏频频拭泪,勉强说了几句送嫁之语,依照风俗嘱咐儿子要敬顺妻主,友爱兄弟,日后礼侍正君,恩顾子女,和睦亲戚,善视仆从,秉仁慈之心,传贤德之名,做一位称职的亲王侧君。 从奕一一应下,又请母亲训教。 从贵金低低叹了口气:“这门亲事,别人家求而不得,羡慕你福缘深厚,可母亲总是有些担忧┄┄别的不多说了,只告诉你一句:日后在英府若有不如意处,便回娘家来!万事莫怕,都有爹娘┄┄” “唰”的一下,从奕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给父母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响头,在迎亲使催促之下登轿离家,回望爹娘伫立相送,长久凝望,只觉亲恩如山,无可回报,更增依依之情。 到得荣盛大街路口,花轿稍停,等和青麒送嫁仪队并行一处,才见英王策马而来。 四周欢声雷动,金街热闹非凡!英王婚娶虽仅侧君,依礼不过半迎,可因凌霄宫主一国皇子,身份显贵,婚事隆重不同一般,单就嫁礼中一件射日弓,就使人争睹为快;寿宁侯贵戚世族,亦不甘于后,为爱子倾家陪嫁,十里红妆,极尽丰饶,前车已入英府,后车尚未离家,惹得百姓们雀跃围观,摩肩接踵,津津乐道。 云瞳十字披红,高居马上,一脸春风。迎了两顶花轿,绕城缓缓而行,收到无数赞美祝福,只觉志得意满。等到了王府,又见张灯结彩,内外焕然一新,显贵云集,语笑声喧,好不喜庆堂皇! 碧落大祭司已等候在堂,因受胤皇之托代天主婚,换穿了一身淡紫纱袍,比之素日,更显贵重,却又添了些人间烟火之气。 云瞳一见他,就想起前日那五卷黄经来,既宣扬节欲之道,又备述闺房之趣,前后矛盾混乱,还夹杂修炼内功的口诀心法。自己意外有得,惊喜之余却又困惑百生,联想洛川三试,从奕言之凿凿,谓“以射日图争胜之议”功归大祭司,更加好奇他是何意思! 顾崇见云瞳自到喜堂就直愣愣的盯着自己,有些奇怪,怕人多眼杂,惹是生非,便低低咳嗽一声:看你的新嫁郎去,瞅我作甚! 云瞳却未避开眼神,反倒含笑迎上,恭敬一揖:“承蒙大祭司亲来主持典仪,本王荣幸之至!” 顾崇在蒙纱之中微微撇嘴:“恭喜英王又得佳人!” 他自以为恭喜的郑重其事,偏生云瞳就听出一缕若有若无的酸意来:这句话我今日已经听了十数遍,不同人说来各有不同含义,可他这个调调,怎么竟和吃醋的阿恒一样啊! 长风搀着凌霄宫主,小唐扶着从奕,并肩而入,分别站在云瞳左右稍后半步的位置上,等吉时一到,共同拜了天地祖宗,恭聆神喻。 大祭司展开婚缄,郑重念道:“┄┄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 还是这篇!云瞳暗道:大祭司每年不知得为多少人念多少遍,估计闭着眼睛重复,也不会出错!顾崇就跟着他周游列国,靠蹭听经文,解除头痛,可怜他那样跳脱的性子,怎么安静的下来听这些枯燥无趣的东西,怕是头痛一消,气闷必生! 想到顾崇,她不禁偷眼往站在大祭司身侧的两行神使看去:也不知小鬼儿藏身何处,不会是每每也扮成了这些犹如木雕泥塑的哑人吧? 顾崇余光瞥见她又在左顾右盼,心生好笑,正巧念道“慈惠性成,温恭天赋,婉以承颜,恩能逮下┄┄”等语,想起云瞳曾对自己说过:神仙美人只可远观,不可近渎,妖魔鬼怪狐狸精如你这般的才能倾倒众生,夜不得闲┄┄可见,比起“无才便是德“的正经佳人,她更喜欢自己这种天性自然的媚娇爱郎┄┄一念及此,语气不由自主的就变了个腔调。 云瞳正想小鬼儿,冷不防就在堂中听见了他的声音,一惊之下,迅疾抬头,把顾崇吓了一跳,话在口边打了个磕巴儿,急速的又咽了回去。 上次听婚缄,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云瞳凝眉细思,再听几句,更增诧异:怎么大祭司内息有缺,气血不足,似乎受伤未愈┄┄他受六国尊崇,自来深居简出,只会打坐念经,怎么竟有内伤? 顾崇可不敢再走神了,回复漠然之态,将最后一段念的平缓艰涩,寡淡至极。 从奕听得心中不喜:大祭司如此清冷,请他主婚哪里添得来半点喜气! 李慕却听出了顾崇音调上的前后不同来,暗道:大祭司怎么和往常不大一样,莫非也为紫云瞳动了凡心? 婚缄读罢,新嫁郎各入洞房,大祭司又朝英王恭贺几句,随即告辞。云瞳亲身送到门口,再三致谢:“前蒙送阅天经,使开蒙智,不胜感激!盼他日与您切磋一番,识见必能更越层楼!请万勿推辞!” “┄┄英王对此竟有兴趣?”顾崇暗道:她请我来胤,不是为了商议治洪赈灾一事么?怎么又拿探讨经书神谕当借口了? “呃┄┄”云瞳一转心思,又行试探:“天机正道,自是人人趋奉!本王一位小友,每聆圣音,百病皆除,对大祭司钦慕备至,我想┄┄邀他同来,一起受教,不知可否?” 原来是想为我求治┄┄顾崇唇角顿翘:紫卿,承你之情了! “大祭司!本王不情之请,还望┄┄” “王驾无须客套!”顾崇躬身还礼:“宣扬神旨、普惠众生乃我职责所在!人有所求,我必有应。至于能参悟多少,却凭各自缘法!” “那是!贤愚有别,自不可一概而论!”云瞳微微一笑,目送顾崇登车,暗道:受我之邀,他似乎很是高兴┄┄ 忽听得内里一阵喧笑,有人声若洪钟:“我说新娘子藏哪里去了?”原来是几位近支亲王来闹喜堂!和王正在张望,一见云瞳,立马拽住:“嘿嘿,在这儿呢!可被我逮着了!偷偷摸摸想入洞房?那可不行!” “二姐┄┄”云瞳笑道:“我先送大祭司,顺便求教一事┄┄” “洞房花烛的事你该来问姐姐们┄┄”和王一句话惹得满堂哄笑:“人家大祭司冰晶玉洁,一尘不染,你向他求教┄┄哪里合宜?” “不是┄┄”云瞳被按到了椅子上,没等说话,先灌了三杯喜酒,罚私自逃席之罪。 “哎呀二姐,小妹实在不胜酒力┄┄” “以前不喝就罢了,今儿还想躲酒┄┄嘿嘿┄┄”和王大笑:“不把来给你贺喜的这些人招待好了,惦着去巫山云雨会神仙美人┄┄告诉你,没门!” 堂中附和者甚众,一片笑语喧哗。 “紫胤办喜事,就会傻热闹┄┄”洪明瞧了一阵,不屑的撇了撇嘴,正想找个同伴一起嘲讽,不妨回身看见晏续,自斟自酌,已喝空半壶了:“嗳!我说你干什么呢?” 晏续面无表情,并不答话,仰头又灌下一杯。 “还没敬到你,你就喝起没完来了!”洪明赶紧抢下她的酒杯:“你是送亲使节,小心醉后失仪!” “不会醉的┄┄大人放心!”晏续直接端起酒壶,对嘴儿全倒入了肚中,只觉胸腹间一片灼热,稍能解开些愤懑忧伤之痛。“待会儿我还要恭喜紫云瞳坐享齐人之福呢!” 什么不会醉,我看现在你就醉的可以了!洪明怒目瞪她:“晏将军,你要是敢在这里惹祸┄┄” “我是个胆小鬼,窝囊废,没本事惹祸!”晏续紧紧攥着壶柄,眼前似又看见那个柔婉怯羞的美人,半垂着头低声和自己说道:晏统领,我该怎么谢你?每次一有难事,都麻烦你来帮忙┄┄ 每次┄┄提个醒儿,带段路,不过都是举手之劳!可如今你真有难事,我却能做什么呢?晏续看着自己空空的一双手,直是心如刀绞:喝一席酒,做一场梦,道一声恭喜┄┄从此千山万水,再见难期┄┄ “晏续!”洪明往她身边挪了挪,压低声音说道:“麒胤经此联姻,干戈能休,战乱能止,百姓能安居乐业,青氏能后嗣绵延。这是太女所定上上之策!宫主牺牲一身,换回国家长治久安,居功甚伟!你可不能这个时候添乱┄┄” “呵┄┄”晏续伏案埋头,笑的两肩直抖:“不强兵富国,不变法图治,靠代代遣嫁宫主换回偏安一隅,还说是上上之策!” “┄┄”洪明一窒:“强兵富国,变法图治,那是朝夕可成之事么?你拱卫宫闱,只知耀武扬威,哪里懂得国家之难,社稷之忧?要是把你调到战场上去,怕早就成了紫云瞳枪下之鬼了!还轮得到在此大言不惭!” “大人以为,晏某不敢作紫云瞳的对手么?”晏续想起自己屡次请缨,就是不得孟绰准许,让她安守禁城,保护宫主。可如今,还怎么保护?她千里相送,把他送进了宿敌的怀中┄┄臂上有一串红艳欲滴的相思子,是他亲手所赠: “父后说:母皇要我去紫胤和亲!我┄┄原本想着,等你成亲时送件像样的礼物给你夫婿!如今,来不及了┄┄只能拿这个充数贺礼了!礼薄情重┄┄希望他能喜欢!也希望你┄┄能永远快活!” 永远快活┄┄晏续湿了眼眶,重又拾起酒盏,一饮而尽。 “别再喝了!”洪明怒道。 “喜酒自然是要尽兴,如何不喝?”忽然旁边响起一个爽朗的笑声:“洪相!” “啊?英王┄┄”洪明赶紧起身。 云瞳举杯向她致意:“有劳从中斡旋,成此美事!本王感激无尽!请!” “不敢当,不敢当!”洪明满脸笑容:“两国交好,君民之福,亦老朽之望!英雌佳人为配,诚然千古佳话!恭喜王驾了!” “哈哈哈!”云瞳朗声而笑,尽饮美酒,转而欲敬晏续,忽然愣住。但见她宽袖褪在肘际,露出半截麦色肌肤,小臂上围着一串红珠,竟和自己所戴一模一样。 晏续也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云瞳举起的左腕,相思红豆,颗颗如血,粒粒含情,怎么这般熟悉┄┄ 看看对方的红珠,又瞧瞧自己的香串,明明白白就是一对!两人各自一呆,迅疾掩袖,都将腕臂遮了个严严实实,复又持杯一撞,皆是笑意冷然。 “晏将军┄┄” “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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