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主!” 听得院门一开,青龙、白虎双双抢步上前,就见素问持着一封黄绢快步而出,看样子好像是张懿旨。他冰玉似的脸上还挂着丝愠怒的绯红,薄唇紧抿,细目含威,忽然瞧见跪在旁边的关南音,脚步立时一顿。 “人给您带过来了!”头领躬身禀告:“不过主子有命,罪奴不能出廷狱大门!” 素问将懿旨往袖中一掖,示意头领:“那就找间安静点的屋子吧!” 骤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关南音瘦躯一颤,下意识抬头想要寻找,却被监押自己的刑役一把按倒在地。 “是!请走这边!” 重又回到刚才的院落,头领打开一扇房门,恭请元寿宫主入内。 青龙、白虎一边一个守住了门口:“大人请自去公干,我家宫主不想闲人打扰!” 那头领面无表情,施礼离开,只留两名刑役站在阶下听候吩咐。 屋门“当啷”一闭,素问弯腰扶起了关南音,扯掉他眼上宽布,低声叹道:“姐夫┄┄” 时近黄昏,日已西斜,屋中光晕朦胧。关南音偏头适应了片刻,方对上素问关切的双眸,甫一认出,悲泪急涌。 素问默默解去他全身的捆缚,一摸两腕,凸骨硌人,犹记当年初嫁之时,这里丰盈的连珠串都褪不下来,如今却瘦不盈握。不过几月光阴,佳人风华已没,竟是憔悴若此。 “你┄┄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 曾经黄鹂鸟似清脆嘹亮的声音也变了,喑哑钝沉,想是喉口有伤,久不能言,更添僵涩,简单一句话也说的极是费力。 素问心中叹息不绝,面上却不多露欷歔:“五姐托我寻你┄┄” “她还好么?” “┄┄”素问顿了一下:“她一直惦着你!” “你和王主说┄┄”关南音痴愣了一会儿,反手箍住素问的手臂:“南音┄┄已经死了!” “┄┄”素问一怔。 “皮肉不存,尸骨无踪,我这个人在世间已灰飞烟灭!”关南音安静的抹去腮边泪水:“别再费心找了,也别再忧心惦着,安生当她的郡王,把过去的事儿┄┄都忘了吧┄┄” “姐夫┄┄”素问眉头紧蹙:“连我都做不到,何况五姐?” 宜平郡王雪拓,先皇第五女,人如秋菊,恬淡温雅,醉心金石书画,无意政事权位,闲旷自适,鲜有功绩,被朝臣们评价为诸皇女中最碌碌无闻的,至今上登基,始封王爵。她慕南音才子之名,几次求娶,皆遭婉拒。因关氏门阀大族,希借姻亲结政治同盟,固势争荣,求利图功,不愿嫁子于庸常皇女,而属意它日鸾凤。至雪扬被册立太女,因其年幼,婚议遂罢!雪拓复托葛相为媒,终成喜事。婚后,妻夫意趣相洽,恩爱和美,仿若一对神仙眷侣。谁知风云忽变,雷雨相继,鸳鸯绸缪未己,竟横遭棒打。往事如烟,已不堪回首! 怎么忘不了?忘不了,也得忘┄┄关南音掩泣良久,一把推开素问:“芬芳已谢,恋之无益!请转告王主,珍重自身要紧。” 素问鼻间也是一酸,强予忍住:“春风依旧,盛锦重妍,可待┄┄它日!姐夫,你忍耐于此,难道不是为了以后还能团圆?” “团圆?”关南音凄楚一笑:“我也是到了这里,才知事情始末!先帝崩前,家母曾行密谏,为怕葛家甥姨联手,谋夺雪氏江山,请赐死凤后,以世家顾命幼主。先帝慈仁,不忍为之,以三权分置,致有今日局面。” “原来如此┄┄”素问心中一动:母皇知葛岩非池中物,必不肯让权舍位,屈居贼相之下,故使两相内斗,辅以世家。此老谋深算,岂因慈仁? “太后摄政,关氏又处处掣肘┄┄旧仇未解,新恨频添,太后放不过关氏,也是自然┄┄”关南音闭目一叹:“覆巢之下无完卵,这道理南音也懂┄┄生离廷狱,呵┄┄何能期之!” 素问张了张口,竟是无言可对:一场权斗,胜王败寇,向使葛千华不死,抑或被圈禁的皇姐们当政,自己和小妹如今又会在哪里呢! “自陷在这里,名节沦丧,身心俱污┄┄”关南音下意识别紧光溜溜的双腿,往单薄衣衫里藏去:“何颜再见妻主?便有来世,亦不敢生团圆之念!” “此非你之错,莫要自伤┄┄”素问劝道:“我有法子救你,且先忍耐一时!” 关南音轻轻摇头:“谢宫主好意!” “姐夫┄┄” “太后的性情你我都心知肚明┄┄”关南音抬眼看来:“这里监押着近百世家子弟,甘遭淫辱,无一敢为玉碎,宫主可知是什么缘故?” “┄┄”素问蹙眉,难于开口。 关南音也未解释,只惨然一笑:“就是想死┄┄也死不了┄┄” 卑鄙!素问捏紧袖中的懿旨,眸中燃起了两簇火苗:葛后不夷其族,非因善心,只不过是为了更久更深的羞辱这些和他作对的世家门阀,且以儆效尤罢了。 “太后自己也是男子,何以┄┄” “别问!”关南音忽然抓住了素问的手腕:“宫主,千万别问!” “为何?”素问一愣:“你知道什么?” 关南音僵了一下,连连摇头。 “姐夫?” “宫主,南音只有一事相托,请务必应允┄┄”关南音屈膝跪下,给素问磕了一个响头。 “嗳!”素问未料他如此,忙蹲身相搀:“你说!” “你姐姐宜平郡王不通世故,行为散漫,我怕她┄┄”关南音垂下泪来:“因我之故,胡乱说话,意气行事,落人圈套,惹恼太后,致有不测之祸!宫主是个须眉英杰,如能看在一母所出份上,照拂一二┄┄” 素问听得心中难过,禁不住也红了眼圈。 “待陛下亲政,赏她一块封地,娶夫生女,就如闲云野鹤般过此一生!”关南音泪流满面:“她没有什么雌心壮志,也没有什么治国才干,真的┄┄宫主你知道的┄┄” “姐夫┄┄” “至于南音┄┄”关南音决绝而言:“已如浊泥秽垢,不劳牵挂!” “宫主!”屋外青龙轻声提醒:“您和王君长话短说,宫门可快要下钥了!” 素问一凛:“葛芃走了吗?” “尚未!”青龙答道:“不过已使人进去拾掇了!” 关南音闻言,立刻起身,向外推搡素问:“宫主快走吧,莫给太后可乘之机,要知道他对你才是┄┄”忽觉话说急了,忙又掩口。 素问解意,紧握了一下他的手,又问:“平日都是谁来此处┄┄” “┄┄”关南音垂下眼眸:“太后把我们这些罪奴赏他的亲信人等┄┄” “是女是男?” “┄┄卫领居多,也有督抚大员,我叫不出名字。”关南音低声答道:“再就是些┄┄你也知道,凡为世族,皆历百年,仇家哪有少的?太后引为己势,皆能寻来,替其出气,不使我等┄┄有一日闲暇。” 素问心头一紧,忽觉掌心已空。 “前途莫测,宫主┄┄务请保重!”关南音最后瞧了他一眼,慢慢阖上房门。 “宫主?”葛芃逃出屋子,见素问呆立阶下,不知缘故,连忙过来询问:“时辰不早了,是否同去向太后请辞?” 素问也不言语,大步向外走去,出门登车,回首又望,但见夕阳坠处,黯色徐生,廷狱内外厚重的铁门正次第关闭,发出“嘎嘎”的刺耳响声。 “懿旨交付刑部!”素问递出袖中的黄色封卷,只觉全身脱力,肺膈间似堵着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上涌,忽而冲到嗓尖,竟是喷洒而出,染得前襟鲜红一片。 “宫主┄┄”白虎骇的大叫。 素问伏倒座上,汗落如雨,眼前也是阵阵发黑:“回府┄┄谁也不见┄┄” ┄┄ 猩红颜色的酒流注满杯中,葛岩拾起来一饮而尽,舔着嘴唇品了品滋味:“这东西是戎狄供品,叫赤光,赏你也尝尝!” 座下,关南音被两名刑役按趴在一张案子上,撩起薄衫后摆,撑开股间,强灌了一壶去。 “啊┄┄”关南音难受的挣扎起来。 葛岩下座走近台案,揪住长发迫他抬头:“怎么,有阿素给你撑腰,连谢恩的话也不会说了?” 关南音忍过一波剧痛,苍白汗湿的脸上绽开了一抹讽刺的笑容:“谢┄┄父后!” 父后┄┄这称呼如此刺耳,激的葛岩大怒:“既然喜欢,那就再赏你一壶!” “┄┄啊┄┄”关南音咬紧牙关,耐过之后仍回了相同一句:“谢父后!” “嗬┄┄”葛岩从他咬破的唇上蘸了一滴鲜血,放到舌尖上咂摸了咂摸:“要不是你姐姐退掉了婚事,现在,你还得不着这份赏赐呢?也别忘了谢她!” 大璃甘露二十八年,凤后薨逝,葛千华欲在诸甥中择选一人入主中宫。时葛岩与关氏有指腹之约,只待聘娶。然关氏为向璃皇表忠,弃此婚盟,求嫁南音于未来太女。葛岩颇具才略,正是葛千华心中继后佳选,随即被送入宫,度过了一段难言岁月。 “太后金尊玉贵,洪福齐天┄┄”关南音幽幽言道:“我姐姐只是个平常人而已,哪能消受的起┄┄” 句句听来都是讥讽!红颜屈从枯骨是福气?青春成了寡夫是福气?在后宫倾轧中苦熬出头,被羞辱,被算计,被伤害的体无完肤,这些都是齐天洪福?更不要提那些噩梦般的往事,每一想起,都令人不寒而栗!葛岩思及旧怨,怒火熊然,忽然狠狠一个巴掌朝着关南音扇下。 “啪!” 秀丽的小脸瞬间肿起半边,关南音却是一声未吭,只低头吐出一口鲜血。 葛岩桀桀一笑,伸手又托起他下颏:“别以为说几句风凉话我就会下手杀你!你姐姐的夫侍们都死绝了,现在关家能让我解恨的也就剩你了┄┄南音啊,人这一辈子,不能总享福,不遭罪,那样不公平!你在家时是正嫡少爷,爹亲娘爱兄姐护持;出嫁后又是郡王正君,和妻主年貌相当,恩爱无比,走到哪里都惹人艳羡;你不觉得自己得到的好处太多了吗!” “原来太后不是想自己过的好,而是见不得别人过的好!”关南音鄙夷一笑。 “你说的还不够┄┄”葛岩眯了眯眼睛,手指顺着他的脖颈向下撩去:“我其实更见不得别人对你好┄┄他还要你家去伺候,呵┄┄你会伺候人吗?伺候一回给本后看看?” 关南音胸前肌肤被他金色护甲划过,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 葛岩扫过一眼,慢慢走回座位,给自己斟满一杯赤光,朝屋角站着的几名亲卫一摆手:“上他!灌饱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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