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晚上怎么没有月亮?”韩飞摸黑过了白云飞渡,回望对岸浓黑一片,山崖悚悚,江水汹汹,阴风阵阵,猿啼哀哀,禁不住裹紧了兜帽大氅。 “月亮知道您要办大事,所以……”韩玉才说了半句,就觉舌头冻得发僵:“主子,好像到了。” 青石小屋门外,赵枚躬身施礼:“韩将军一路辛苦。” 韩飞听声辨人,知是来丰宁猎场求见自己的那位仕女,也不想多作客套,直接就问:“慧王可在里面?” “请。”赵枚为她打开屋门。 韩飞抚剑而入,只见桌后侧立一人,身形高挑,鬟饰简单,半边脸颊极是光洁丰美。她闻声转头,未语先笑:“师姐,别来无恙?” “啊……” 韩飞吃了一惊。 “久疏故交,乃小妹之过。”青峦拱手向她一揖:“师姐风采更胜从前,倒真可贺。” “怎么是你?”韩飞上上下下把她看了几遍,还是不能置信:“你是……青麒慧王?” “我是大麒先皇嫡孙、太女遗腹。”青峦话到此处,笑容显出了冰冷:“堂姨却硬塞来个慧王,嗬……随便姐姐怎么称呼。” “阿鸾……哦,不……”韩飞语塞,又打量了她一番。 “卖傻多年,早非鸾凤……”青峦叹了口气:“当年姐姐游历洛川,同在滕师门下半载,未敢以真姓名相告,实存隐衷,请勿见责。” “嘿!”韩飞不待礼让,撩袍就坐于桌旁:“我不知你,可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吧?” 青峦亲手倒了茶来:“姐姐征战四方,威名太盛,天下谁不识得?小妹虽在禁中,也时有耳闻。对你所立勋业,更是钦羡备至。” 韩飞瞧了她一眼:“滕师可好?” “少有联系。”青峦叹了口气:“听说身体大不如前了。” “哼。”韩飞一嗤:“真人面前不必说假。从渡口到这里一路设着精妙机关。阿鸾随师苦学,没有十几年能得此真传?何必拿话蒙我。” “学这些只为保命而已。”青峦面色一丝未改:“至于能保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 这是准备和我哭诉哭诉了?韩飞不接这句话茬儿,一边喝茶,一边拿眼觑她:“明明是滕师偏心……” 青峦笑了起来:“滕师为看寒水剑一眼,甘心教你半年。若姐姐舍得把神兵赠来,娱其晚景,定能一件不落的将她老人家的本事全都学去。” “嗬……”韩飞摇头笑道:“母亲将寒水剑给了小弟当嫁妆,我岂敢霸为所有?更不要提偷着赠人。” “姐姐何用羡慕别人!”青峦话锋一转:“寒水剑不过一件打眼的罕物儿,玄甲军才是实打实的好家底儿呢……” 见她拐弯抹角的又说到了正事上,韩飞担起右腿,淡淡一笑:“有句话我想先说在前面……” 青峦笑容未改:“小妹洗耳恭听。” “你我有同门之谊,本该相助相亲。”韩飞眯了眯眼睛:“然,你为青麒皇女,我是大胤将军,总要先顾国事而后论私交。慧王殿下以为如何?” 青峦深深看了她一眼:“此言……极是!” “恐日后飞有得罪之处,先行赔礼了。”韩飞不改倨傲之色,朝她拱了拱手。 青峦缓缓勾唇,展开了一抹浅笑:“姐姐真是太过客气了……” …… 是夜,暴雨倾盆。 孙兰仕料理停当,返回了自己粮队驻所,就着灯烛,急急写下一信:……王主授臣便宜行事之权,今擅一用……臣尾行韩宜之后,知其家小将不日入京,兼备妆奁,似为嫁子。则韩氏投效今上已无所疑,将成王主心腹大患。早不除之,后必受害。今借青麒慧王之手,于枯藤岭设伏,万险之中图一生机……臣亲往坐镇,所幸功成。然查尸首,内无韩飞。错银虎符,亦踪迹全无。臣心大骇,苦思疏漏,仍未解疑…… 孙兰仕皱紧眉头,又想了一阵:此时只能作两手打算。若韩宜母女分走,则韩飞不日将到合江大营,持印掌事,号令全军。彼性情不同其母,与圣上、英王旧有深仇,难于归心,必持异志。王可从中笼络,以为助力…… 至于如何笼络,孙兰仕知恭王精干非常,自不必多言,便又往下写去:若韩飞本在队中,只是侥幸逃窜……则臣必勉力捕之杀之,使绝后患…… 密信写完,孙兰仕又想了一遍明天的安排:先向邱韶辞行,带护军走枯藤岭,发现韩宜尸身,报合江大营,上奏皇帝,追查凶犯……玄甲军权一旦易主,六国政局将有大变,自己也能乘风而起……才叫心腹侍从,忽又停住:玄甲军二十万之众,易主,不如无主……我该如何行事,才能使其就算有主,也最终变成无主呢…… “大人!”亲随在外候命,久久不见吩咐。 “传令下去,照料烛火,务保军粮平安。” 孙兰仕慢慢坐了回去,思忖良久,将密信燃化在了火中:韩宜一代名将,自恃兵多、人勇、功高、权重、形势利己等等,便疏忽大意,把老命交代在了荒山野岭。我的处境可比她难多了,焉能事泄纸上,留把柄与有心人呢? …… 西川将军邱韶才入帐就寝,便闻西路总督粮官孙兰仕求见。 “哎呀,这什么人啊,一点官场规矩不懂。”宠侍公子极为不快,扒着妻主衣袖不叫离床:“都打更了,还下着雨,叫她明日再来吧。” “诶!别闹。”邱韶边拽衣服边趿鞋:“孙兰仕现是圣上眼里红人,她大雨夜里来见我,必有要事,耽误不得。” “大人这皇亲国戚当的……”宠侍公子小嘴儿噘的老高:“就不能和皇上说说,离了这鸟不拉屎还一堆污糟破烂事的地方么?” “小宝贝儿,你不懂。”邱韶“叭叭”在他唇上亲了两口:“乖乖等我,去去就回。” 等转来前面,还未等见礼寒暄,就见孙兰仕急迫问来:“邱将军可得了韩侯消息?” “嗯?”邱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不是回乡祭祖去了吗?” “那是上月底的事了。”孙兰仕低低告诉:“她将回合江大营,走的是……西川一路。” “西川?”邱韶一愣:“本督未曾接到邸报,大人是从何处得知?” 孙兰仕握拳轻咳:“下官奉旨……总督粮道……” 邱韶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下官也不明韩侯心意:为何不经赤凤王帅大营而非要取道西川!”孙兰仕故意皱眉:“会否也是好奇临渊显世的传闻……” “嗬……”邱韶嗤笑一声:“不想韩侯年纪越长,玩心越大啊!” “咳!”孙兰仕脸色大不自然:“合江不愧天堑,道路迂折,方向难辨。下官押粮,几次迷路。就怕韩侯……呃……那个……也会……” 原来她是把韩宜盯丢,跑到我这里求助来了。邱韶暗生鄙夷,面上还得装作关切:“哎呀,大人怎不早说?邱某难得能请韩侯做客一回。这便派人前去寻找。” “谢邱将军。”孙兰仕先是眼睛一亮,转而又生犹豫:“韩侯母女既然没和您打招呼,也许是想……想……咳咳……观景散心。请将军低调行事,莫惹她老人家不快。” 狗屁观景散心!邱韶听得恼火:谁知道那老狐狸又想折腾什么!仗着在军中资历老,拿住芝麻大点的错处就给我小鞋穿。现今又偷偷摸摸跑到西川来,我得防着她窥探布防、偷画舆图,把合江天堑的便宜全占到她玄甲军去。 “邱将军?” “知道了。”邱韶已然算计好了那些地方需着重布置,不许韩宜擅入:“孙大人放心,从这里回合江大营,只有枯藤岭一条道路。我分派些人马,随您去东峰口守候,不愁见不着韩侯母女。至于别处,本督会加紧巡查,一有消息,立刻告知大人。” 孙兰仕展开愁颜,躬身行了个大礼:“将军如此帮忙,下官何以为报?” “不必客气。”邱韶把臂同欢:“咱们以后还是亲戚呢!” “啊?”孙兰仕故意一愣,又作腼腆:“下官糊涂,竟忘了令郎将为承嗣睿王之正君。恭喜将军。” 看来她也已经以驸马自居了!邱韶一笑:“同喜,同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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