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岭崖下 张小满把寒水剑供在一块巨石之上,刚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响头,就听谭知深在后笑道:“你磕一百下也不顶用。它才不会乖乖出鞘,随便让你看上一眼呢!” “都怪你!烤熟了野兔不敬神明,反倒自己大吃大嚼,所以……”张小满气恼转身,想将寒水剑不听话的缘由赖在谭知深头上,哪知一闻兔肉香气,食指大动,扑过去抢下一只兔腿塞进口中:“你个死老头,怎么都快要吃完了……” “哈哈哈哈!”谭知深大笑:“天神可还饿着呢……你先填自己的五脏庙像话么?” “我吃饱了才有力气磕头……”张小满干脆把兔肉全攥在手里:“你不是说:‘人老了讲究养生,肉吃太多不好’吗?” “所以?”谭知深斜眼觑他。 “所以剩下这些全是我的了!”张小满咽的太急,都“嗝喽嗝喽”顺不过气来了,忽一眼瞥见原先趴在旁边的男人快爬到巨石脚下了,随手打过去一根兔骨,将他掀翻。 “啊……”韩越张口呼痛,鲜血流出。 “我说你小着点劲儿行不?”谭知深苦笑连声:“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治活。” “这回看着是真活了。血已经由黑变红啦。”张小满擦擦油嘴,一纵上了巨石,坐在寒水剑旁边晃着两腿:“我就为试一试你起死回生的本事,好说恭喜。” “寒水剑……给我……”韩越抹去腮边鲜血,伸手朝他够去。 “给你干嘛?”张小满不耐烦斥道:“你坐都坐不起来,还想舞刀弄剑么?” 谭知深见韩越勉力抬头,从寒水剑身缓缓看向了枯藤峰顶,目光由痴散汇成了恨绝,便实话告诉他:“那里你更爬不上去。” 韩越转过闪着怒火的眸子看他:“那你背我上去,去找……” “去找什么?”谭知深幽幽问他:“活人还是死尸?若是活人,早晚有相见之期,何必急在一时?若是死尸,见了不如不见。” 韩越眼底涌泪,却是哑声大喊:“不许你胡说,我娘没死!” 张小满把兔肉吃个干净,骨头吐了一地:“活人最后都要变成死尸,有早有晚而已,不用难过。” “闭嘴!”韩越泪流满面:“我娘没死,永远都不会死。” “你这小娃不讲道理……”张小满一个劲儿摇头:“连我花容月貌的临风玉树最后都会变成泥土尘埃,何况别人!” “闭嘴,我叫你闭嘴!”韩越哭的声嘶力竭。 谭知深等了一会儿,朝还在嘟嘟囔囔辩解着的张小满踢出块小石子:“你少说两句吧。梅花郎再哭又要吐血了。” 张小满偏头躲开,弹起一块兔骨扫向韩越:“那该打他啊!我说话碍什么事了。” “啊……”韩越被股劲风扫到,人跟纸片似的翻了个过儿,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喂!”谭知深飞身将他接住,一按心脉,对张小满怒道:“你再没轻没重的,他马上就变泥土灰尘了。” 张小满翘足晃悠:“我是好心……让他把污血吐尽……” 谭知深瞪了他一眼,转对韩越言道:“孩子,别哭了。再哭娘也回不来了。” “我不信……” “不信也得信!” 张小满还以为自己是在好言相劝。不妨韩越朝他吼道:“滚!” “嗬……好大的脾气!” 谭知深连忙拦住要过来讲讲道理的张小满:“他现是个没娘的孩子……” “没娘的孩子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张口就叫爷爷滚!” “……” “娘……”韩越痛哭连声。 “你娘死了,你还活着,你得活好!” 谭知深叹气劝道:“你虽大难不死,可内里伤的极重,外面断了六根肋骨,腿脚胳膊上也是伤筋破肉。说的可怜一些,这会儿来阵大风都能把你刮走。若非遇上我和张大美人,你早成了秃鹰兀鹫的口粮了。” 韩越逞强不认,刚一吸气,就觉肺腑如碎掉一般无处不痛,他拿手捂着胸口,忽觉怀里少了什么:“我娘给我的东西呢?” “这个?”谭知深从腰后掏出错银虎符来比划了一下。 韩越伸手就抓:“给我!” “安心养伤,我才能给你。” “抢走了寒水剑,又抢虎符。”韩越大怒:“你们到底是何人?” 张小满警惕的抱住寒水剑:“什么叫抢?我白救你一条性命吗?” “老朽谭知深。”谭知深隔开两人都有些忿忿不平的目光,不慌不忙言道:“梅花郎,咱们在兀岭茶铺见过一面。” “谭……”韩越只觉这名字听来耳熟。 “当年的谭大少,现今的谭老爷子,江湖上与医仙、针神、毒王其名的药圣。”张小满先挑大指赞过谭知深,又想接着介绍自己:“至于爷爷我么……” “原来是凌讶的师傅……”韩越连瞅几眼:“多谢搭救。” “谢字就不必说了。” “谢字空说一句就完了么?” 谭知深和张小满同时开口,却讲出两样话来。还没等韩越作答,张小满就先嚷嚷起来:“为什么不必说了?你拿出看家本领,把身边带的好东西,包括这一路采的好药草全都用上了,换回他一条小命。怎么,改成施舍心肠,不讲知恩图报了?” 韩越也听凌讶讲过他师傅的诸多古怪脾气,不禁生了疑惑:“请问药圣大人想让我如何补报?” “哦,我知道了。”张小满一拍脑壳抢在了前面:“医仙落玉珂曾因救活过落崖采药人而名传四海。谭大少你这么多年钻山入林,好不容易逮着个没当场摔死的小郎,要不治个活蹦乱跳,药圣就是徒有虚名……你不为当恩人,只为和医仙比上一比!” 怎么这会儿他又明白起来了!谭知深烦恼的瞥来一眼:“张小满……少在我面前提落玉珂。” 张小满塌眉一笑,自觉找到了很有趣的事儿:“你赔我的胡子,我就少提。嘿嘿嘿,不提都成!” 谭知深懒得理他,转对韩越言道:“老朽治病救人,全投缘法。你安心养伤,不要折腾自己就好。” “还我虎符,我就不折腾自己。”韩越倔强伸手。 谭知深想了一刻,还是把虎符放进了他的掌心:“不可食言,否则我仍会抢走。” …… 韩越在谭知深无双圣手、张小满强悍内力以及无数灵丹妙药的支撑下,身子一天天好了起来。可困在岭下,度日如年,时常倚着老树,呆望高崖云天,一遍遍回想着当日与母亲遭劫的情景:“怎么……这样安静呢?” “安静?”谭知深瞧瞧高卧树下做梦磨牙的张小满:“我都快被烦死了,你还觉得安静?” 韩越嫌他打岔:“我是说怎么没人来搜枯藤岭……”母亲被杀这样大事竟无声无息,好像只是自己凭空做了一场噩梦:“不对!就算别人都不关心,难道阿姐也不着急?”她早就回了玄甲军,不见母亲和我踪影,怎么不奇怪?怎么不联络? “你盼着有人搜救,可若来的是为杀你灭口呢?”谭知深一拨算盘珠儿:“凡事最好多动动脑子。” 韩越并不理会他的挖苦:“莫非阿姐也遭逢不测?爹爹、姐夫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若知道了……” “还是先想眼前的事儿吧。”谭知深暗示他安心疗伤,少生愁思。 “眼前……我得尽快赶回玄甲军中。”韩越紧紧攥着错银虎符:“枯藤岭有两口,一通西川,一通合江大营,本是最安全之地,母亲竟然遇袭……变故骤发,现在又静的可怖!我绝不能再走这两处,以免自投罗网。” “嗬……”谭知深笑指悬崖:“不让你动脑子,你还动的越来越卖力了!可知摔下来容易爬上去难。你就想走那两个山口,也不能够呢。” “你们到此是走的哪条路?”韩越盯着他问道:“恕我直言,两位实不像六国良民!” “噗……”谭知深展颜大笑:“好小子,有眼光。” “请赐教。” “张大美人江心踏浪,老朽渡口乘云。”谭知深得意笑道:“都是飞过来的。” 韩越努力琢磨起母亲和自己所画舆图,有些不可置信:“白云飞渡隔绝两岸,时常受淹,难道你是在那里定居?” “你知道白云飞渡在碧落王朝时叫什么?仙人跳!”谭知深捡起一根枯枝给韩越画了幅草图:“云山雾海之中,只要你认得路,自绝壁可通青麒流川瀑。武帝年间,有两位名士自渡口分别,一驾舟西行,经株洲而至洛川,惊见老友来迎,谓已等两月。名士匪夷所思,问其何来,答曰:跳仙人背,闭眼而至。” “这要是起兵偷袭……”韩越眨眼不停。 “没那么容易!”谭知深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知道。我能走,你走不了。” 韩越一想即叹:“就算能走,我走到洛川去有何用?” “或者你就学他过江。”谭知深一指张小满:“不过深冬无船,除非你现在长出条大鱼尾巴和一身鳞片,否则……就这一身伤,还是老实待在这里养吧。” “爬崖,游江……”韩越阖眸长叹:“合江大营近在咫尺,与我却隔着两条天堑。”再一想又觉不对:“两位辛苦而来,难道也为困死在此?” 谭知深“哈哈”笑道:“估计张大美人和我来意相同,是为有生之年亲睹临渊之奇,除了赤凤柯兰山,这里大概也能看到。我们又不去叨扰合江大营,或往渔家,或在山里,待一段时候,开春才走,届时水涨船行,两岸通渔,去哪里皆无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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