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外梅花,心头旧迹,云烟往事恸相思!离别苦,魂梦知。韶光暗去,缠绵未许,风流自持。可曾期,生死祸福共来去! 浮缘所系,余香空此,凤舞凰飞待何时?流年弃,风雷急。鹏程不履!武陵难及!朱颜谁惜?从来是,苍天不肯随人意。 云瞳策马行在枯藤岭上,风破云鬟,雪满罗衫,眼前心上皆迷蒙一片。出夹道四望,但见残阳若血,石壁狰狞,衰草遍野连天。哀鸿将远,心弦寸断;几度举袖,泪犹不干。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英王曾历长门之殇,想来能体会韩越今时心境……” 六月不妨云瞳猛的勒住了缰绳,控马不及,险些将她撞翻:“主子?!” “你为的什么?”云瞳喃喃言道:“为的是……不使玄甲军毁于内斗,不使无辜百姓葬身战火,不使韩家担上只顾私仇、不顾天下的薄名!” “嗯?”六月没得听清,只见两骑已停在一道险峻崖前。 “你纯直刚正,只讲铁肩道义不计个人荣辱;你襟怀坦荡,能为万千生灵而负重忍耻。”云瞳眼眶鼻尖都是通红:“韩宜岂忍将千斤重担压在你身上?这都是你自己……” 六月这回听得明白,知道是在为韩越难过,也生无限欷歔:“韩少爷真是……” “你说:冤仇相报,无以为终,不想多作杀孽!” “你说:人生天地之间,总有些事身不由己……” “韩少爷把您说的话都记住了。”六月欲劝,却见云瞳悲怆摇头。 “这是他要告诉我的话……是他要我记住的话……” 云瞳下马,瘫坐在地,眼前余辉落尽,足下峭壁嶙峋,似已无光可循,无路可走,不禁掩面:“竟使月郎临深渊,履薄冰,负重任,守军中,贻误终身,我之过也!” “主子……”六月跪在她身旁,不知如何安慰:“韩少爷固非寻常男子,所行皆非寻常之事。承平论时他曾言道:抱屈之泪,非因我等女子无能相护而流,是为不识其心,不明其志,不晓其能而尽!铿锵壮语,令人钦仰,今能一践,亦得其所。” “我还赘赘问他,肯否予信……”云瞳泣道:“若不信,何以要接错银虎符?若不信,何以要掌玄甲大军?若不信,何以什么承诺都没要,就将我白白送回了西川!” 六月看了看两旁崇山峻岭:“主子既然明白,更不可辜负韩少爷心意。这里就是韩老将军遇劫之处,地势奇险,勿要久待。” 云瞳由她扶起,咽泪上马,回看枯藤岭西口,山石阻碍,密林遮挡,合江大营早不能见。伊人倩影,从此只在梦中了。 “月郎束发已是孤注一掷。”云瞳握着那把青丝不忍释手:“小郎领军,最易被人觊觎,也最忌被人觊觎。玄甲军二十万众,在谁眼里都是一块肥肉。现今,韩宜已死,韩飞失踪,韩家满门就剩了月郎一个孤子,他还攥着错银虎符。” “也就是说谁能娶到他,谁就能把这块肥肉吃到肚里了!” 云瞳点头:“可以想见,不仅眈眈狼虎接连就要上门求亲,便连玄甲军众将,纵然是其母辈,久之也难免不起别样心思。” “韩少爷竟然这般通透……”六月叹道:“以前都不知道。” “以前……”云瞳神思忽就转去了春猎邙山,劲马轻蹄,驱鹰逐兔,曾与韩越语笑神飞。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风回云断,春浅香寒,佳人轻笑,飞瀑流泉。 “那么多军国政务,圣上不去操心,怎么老惦记管我的婚事啊?”那时,他大概只有这一桩烦恼吧? “你的婚事就是军国政务里的一件呢!” “若是把我指给了你,我也认了┉┉”他是玩笑还是表白? “当英王正君可有的操劳呢!”自己曾经不无骄傲的提醒:“要会奉上,会应酬,会打理王府一切琐事,你可能做到?” “当月郎的妻主也有的操劳呢!”他却反唇相讥:“要真心相待,要遇事相商,要有难相救┉┉你可能做到?” “我可能做到?”云瞳扪心自问,一阵痴恍。 “主子,什么?”六月凑前问道。 “你莫觉我是在信口开河。我若真嫁了妻主,就会这般对她┉┉” 云瞳举手蒙脸,两肩簌簌抖动,骕骦马失了主人催动,立刻慢下了蹄子。 “主子?”六月赶紧替云瞳牵住缰绳:“您往前看,往前看啊!没有您为倚仗,韩少爷在玄甲军也是举步维艰。” “你说的对!”云瞳压下伤恸情绪,重又纵马:“月郎要枯藤岭案真相,要姣水惨案真相,我必要查一个水落石出,可是┉┉”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我就是再做什么,也难以补偿他了,也难于减轻自己这份愧疚。 “奴才觉得该从柳州驿站查起,凡是知道沈使行踪的一律锁拿。”六月刚提了个建议,就见云瞳又捂住了心口,想来是这一句又碰及了她的伤处。 “韩家满门尚存遗骨,莫莫┉┉”云瞳已将唇瓣咬出血来:“怕是连片皮肉也不会给我留下了┉┉”昨还相期长久,今已阴阳永隔。 “人被害死,还要担上杀人的罪名,永世难以翻身!” 六月见云瞳怒火爆燃眼中,浑身不觉一凛。 “不管这些人是何身份,血债┉┉必要血偿!” ┉┉ 邱韶见云瞳平安回来,大喜过望,等闻玄甲军事,又不胜感概:“将门出此虎子,韩老将军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局势尚未安稳。”云瞳坐于帅案之后:“黑手在你我背后连犯惊天大案,会谋何利?若玄甲军得不着,大胤又乱不起来,如何肯善罢甘休?” “王帅所言极是。”邱韶皱眉:“必须将此黑手彻底斩断,否则国无宁日。” 六月最是担心一事:“韩少爷能不能掌控住玄甲军?” 云瞳紧紧盯着合江流域舆图,半晌命道:“玄甲军会从株洲三城筹粮,而赤凤、西川两处对其供给绝不可停,督粮人选,由我亲自指派。” “是!” “西川虽据合江天堑,防备青麒刻不能松。”云瞳又道:“这张舆图不够细致,要将所有与麒通路一一查明标注,派兵严守。” “是!”邱韶问道:“青麒若攻合江大营,末将如何区处?” “直接过江,掐断麒兵后路。”云瞳言道:“切不可从枯藤岭方向救援,使玄甲军生出疑虑。” “可这样一来,西川腹地空虚,若青麒是使诱敌之计,为让玄甲军趁机攻我┉┉” “嘶!”六月倒吸一口凉气:“主子┉┉” 云瞳脸色在烛火映照之下有些模糊不清:“如果按兵不动┉┉” 忽然间,屋外响起纷杂脚步之声,有人急来禀告:“上京八百里加急谕旨到!” “主子?”六月见云瞳身子一颤,却久久不动,只得低声提醒:“谕旨┉┉到了。” “唉!”云瞳长叹一声,缓缓起身:“接旨吧!” ┉┉ 上京,养蜂胡同,刑部内牢。 冯晚被洗净擦干换了一身衣裳移入了一间带窗小室,这才知自己仍然活在人间。阳光实在刺目,他偏头躲开,又觉得眼前晃着许多人影,也不想知道是谁,干脆又阖紧了眼帘。 “和王殿下今起又问,他的伤好了没有?” “刑杖之处都已结痂。”答话的是刑部医士:“谷道之伤┉┉还得再缓几日。” “怎么老是这句?”问话的牢差极不耐烦:“缓到何时算头?说话吉日可就到了。” “呃┉┉上差容禀。”医士颇感为难:“冯氏前就有伤,尚未完全愈好,又遭刑验,撕裂之处更多。他不肯醒来,只能强灌汤水,都瘦成这副模样了,还能出气已属侥幸,哪有精血可滋伤处?是以┉┉” “得了得了,别跟我又拽这些!”牢差捧来一个匣子,‘哐啷’打开:“多少好药都在这里了,治来治去,他连坐还坐不起来,回头怎么上轿子?” “┉┉”医士在他胁迫之下,只得将冯晚担上了床,撩开后襟,探指查伤。 疼┉┉竟然还觉得疼┉┉冯晚本能的挣了两下,有气无力的喊道:“别┉┉碰┉┉我┉┉” “呦,会叫疼了!是好事,是好事。”医士忙不迭向牢差报功:“再缓几日,他肯定能坐到轿子里去,请大人放心!” “眼都不会睁了,还什么坐到轿子里去!”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嗤笑。 牢差一愣,只见两旁内役分开,闪出一个青年男子,头戴小巧的七宝攒丝金冠,身穿银瓷色狐毛滚边锦袍,蹬着一双翘头厚底三彩靴,眉描青黛,唇添朱脂,细长的眼睛微微斜吊,眸光隐藏凌厉。 “您是?” 便有手下颠颠跑来,先捧上一锭大银,又附耳说了两句:“尚书张大人特许他进来的,说是恭王府得宠的虞公子┉┉” 牢差大张了口呆了一呆,赶紧上前请安:“不知公子光降┉┉” “大人无须多礼。”连翘略略摆手:“我与冯氏有旧,今来探望,只说几句话就走。” “请公子随意!”牢差不敢有何违背,立时带着刑役们出去,将门带好。 连翘见屋里安静下来,方闪目去瞧趴在床上一丝声气也无的男子,半晌,勾唇一笑。 “小晚,别来无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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