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 “圣上,臣以为不可!” 祁左玉刚要开口,就被孙兰仕急言打断。 “为何不可?”武德帝沉声问道。 “玄甲军乃我大胤精锐之师,使闺中小郎代领,不过权宜之计。”孙兰仕话说的很快:“度此艰难,当望长远,还该选取才能之士掌印。” “才能之士?”武德帝冷哼一声,看向下站三臣,目光格外严厉:“便是在说尔等么?妄自尊大,纰漏百出,临机决事慌乱无措。依朕看来,不及韩越一闺中小郎多矣!” 云瞳低头不语,祁左玉只得请罪:“臣等有负圣上重托。” 孙兰仕却不肯罢休:“臣知罪!然,韩越毕竟男子。男子封侯掌兵,此千百年间未有之事。一旦谕旨明发,将成后世奇谈。” 祁左玉点了点头:“臣亦恐其不能服众!” “所以朝廷当先为其正名。”云瞳终于开口:“臣久在军中,深知玄甲众将桀骜难驯,昔有韩宜,堪为统领。今若不加约束,恐成一盘散沙,极易误入歧途。而以今时情势观之:能成领袖者,又非韩越莫属。” “韩越一无军功,二无资历,唯一倚仗便是身为韩宜仅存之子,而一旦出嫁,名随妻姓,玄甲军仍要易主。”孙兰仕辨道:“就算他断发为誓,嫁在军中,彼又未生养,寿数难期,绝非领军掌印的最佳人选。” 祁左玉插上一句:“臣尚不及担心将来之事,仅虑现下。韩越会否傀儡于前,而军中发号施令者另有其人?” “还有一事不可不问……”孙兰仕接道:“若韩飞归来,这帅印韩越让是不让?” “为何要让?”云瞳发问。 “不让,众将离心,如之奈何?”孙兰仕的声音也高了起来。 “你怎知众将一定离心?” 孙兰仕喉咙上下一动,发出低沉的笑声:“英王,下官是在推想。未来之事,确乎还说不准,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好了!”武德帝把手一摆:“尔等所言,朕早就想过。玄甲军不可一日无主,此事无需再议。韩越著封忠武侯,龙骧将军,执掌玄甲军印信,赏专折上奏之权。彼方披孝,而朕夺情,心有不忍,另赐官邸一座,毗邻恪靖侯府,日后待其姐归来,便于亲近。” 使一小郎开牙建府,掌军参权,恭王得此消息,怕要把肺气炸……孙兰仕已明武德帝之意:不许旁人染指玄甲军权,唯以英王牵制韩越,毕竟两人旧有情愫。可那屠杀满门之怨,又要如何化解? “兰仕且去拟旨。” “是!”孙兰仕神情复杂的斜了云瞳一眼。 武德帝端茶慢饮,缓了下精神,终于开口问道:“寿宁侯从贵金上折参奏:英王信谣下令,冤杀韩宜满门。可有此事?” 云瞳深吸一气,谨慎回道:“臣所下军令是妥送韩宜家眷入京。” “派去何人传令?” “暗卫沈莫!” 祁左玉见武德帝听到“沈莫”两字皱了下眉头,立刻言道:“暗卫竟敢假传军令,罪属不赦。” “臣以为是有人假扮暗卫传令。”云瞳并不顺着老相的提示说话:“请圣上彻查此案。” “暗卫……也能假扮?”武德帝幽幽问道。 云瞳向上看了一眼:“暗卫蒙纱,举世不识,仅凭骨哨为证,最易假扮。” “这是你的推测,可有实证前例?” “……”云瞳昨夜想了不知多少答词,今被姐姐一问,瞬间语窒:实证自然没有,前例也不能说,若把沈莫替卫一事公之天下,不是乱中添乱么! “臣是说:此案中替卫非不可能。沈莫孤身传令,或遭劫杀。” “劫杀暗卫并不容易啊。”祁左玉皱眉言道:“英王请想:贼人怎知您会派暗卫传令?自来暗卫职守不离主上左右,很少担承外务;且往来传令,有涉军政之嫌,是要被暗部问责和言官弹劾的。此其一。” 云瞳咬牙辨道:“这是云瞳思虑不周。当时赴西川途中情势不明,恐起流言致玄甲军惊慌,故隐行迹。带人不多,各有其用。我以为送人入京事小,又欲安韩越之心,想同为闺阁男子便于慰藉,特意派了和他要好的沈莫。” “事小!?”武德帝冷哼一声:“尔自行其是,不遵法度,由来已久。” 云瞳无可反驳。 “英王宠爱暗卫,已请圣命收于内府,此尽人皆知;而又派在军中,出人预料,此其二。”祁左玉继续言道:“英王自己说赴西川途中曾隐路迹,可贼人却知暗卫行踪,且能伏击,令人匪夷所思。若说只是偶然碰到,那又如何得知其身上藏有军令呢?此其三。” “所以要查此事因何泄露啊?”云瞳急道。 “朕问过孙兰仕了。”武德帝紧盯着她:“提议的是叶恒,旁听的有你亲卫六月、三月。这几个人里谁最有嫌疑?” “……”云瞳暗道:孙兰仕和六月、三月都走在前面,只有阿恒知道我最后派了莫莫传令。这些怕是皇姐都已查清楚了。 “传令暗卫自柳州至襄州,每处驿站都饮马录过官凭。”祁左玉补充道:“马没有变,衣着没有变,留下的文书字迹也没有变,英王可以去刑部查阅。” “这能说明什么?”云瞳不予理睬,暗道:贼人处心积虑,会在这些必查之处留下破绽么? 武德帝直接答她:“这说明传令暗卫一直走的官道,并无被人劫杀的机会。” 云瞳皱起眉头。 “暗卫皆一时之选,武功高强,心思敏捷。”祁左玉叹了口气:“杀他无声无息,竟未惹人注意,臣在想贼人是如何做到的?此其四。” 云瞳想到了沈莫人直心纯:“也许暗卫被骗上当,并非武功上不敌。” “被骗上当?”武德帝似乎听了什么笑话一样:“除非他与贼人早就认识,才能如你之言,失了戒心。” “认识……”云瞳不知为何就想到了沈莫之父沈励,心中一阵不安。 “英王,你推测的这些,连朕与祁相都说服不了,怎么说服韩越,怎么说服天下人?”武德帝厉声打断了云瞳的思索:“还是由朕来告诉你‘真相’吧!” 云瞳一抬头,见梁铸奉命传下来一纸供招,末尾签名按印正是叶恒!从头细看,越看越惊,禁不住两手直抖:“不对……不是……不可能……” 武德帝面色冷峻:“他已经招了!” “沈莫走后,叶恒一直在我身边!”云瞳嚯的抬头:“六月得准韩宜死信来报时还见过他。” “除了你的人,还有谁能证明?”武德帝拿话点她:“好生想想,有么?” “往来军务文书,有他执笔。”云瞳被迫抛出这一条来,也顾不得自己要受容许暗卫牵涉军政的指控了:“圣上可以查!” 武德帝冷笑一声:“叶恒聪明细致,他怕被暗部打死,岂敢留下这样的大把柄?所有落字的文书要么是模仿你的笔迹,要么只以画圈代替,没有他一个字的证据。” 祁左玉“嘿”的摇头:“他与沈莫朝夕相处,想来模仿他的字迹也不在话下。” “他回上京一路,难道没在官驿录过官凭?”云瞳急道:“我不信就没人见过他。” “没有!就算有人见过,也不知他的身份。”武德帝看着震惊的妹妹:“他着急替你送耳徽,走的尽是野道山峦,就为抄近道能快一点儿,好救下冯晚,再转回西川,陪你同去玄甲军。” 祁左玉眼看着云瞳的鼻尖就红了起来。 “当然他不是这样招供的。”武德帝无声一叹:“叶恒先前求令不成,好容易又等来一事能离你身边。他受命之后,立刻追上了沈莫,趁其不备,暗下毒手。而后拿到大令,替赴襄州,留下沈莫的骨哨,杀了韩宜满门。等再回上京,夜叩城门,又变成了来送耳徽的叶恒!” 云瞳两眸瞬间腾起万丈怒火,她嘶声质问:“那动机呢?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圣上又打算拿什么谎话来说服天下!” “因为他是赤凤国人!”武德帝眼中的怜悯仅一瞬而过:“赤连凌早知家国难保,意欲刺杀先皇与朕躬!她十数年前就盯上了暗卫,密令臣下选派年幼孤儿,施以蛊毒控制,送来大胤卫府遴选。多年等待,好不容易出师了一个,却又被朕送给了英王。” “啊……”云瞳咬着牙问:“赤连凌?” 祁左玉叹了口气:“也只能是赤连凌了!难道现在能说此计出于雪璃权相葛千华,后为葛太后所用,被图格亲王的侧君在凤后千秋宴上释失心蛊,意图行刺圣驾?” “看来圣上已经都查清楚了?” 武德帝不理云瞳的讥讽,继续言道:“赤凤灭国,太女赤司烨的雀翎军尚在,她们于鸿顺楼行刺于你,之后与苟延残喘的赤凤皇族接上了头,知道了暗卫的秘密。” “嗬……”云瞳嗤怒连声:“皇姐是不是又想把池敏牵进来?烧了赤司烨,杀了赤司炀,得紧着忙着善待赤凤剩下的两位皇女,好收买人心!嘿,而那个祸国殃民的‘妖孽’男子就可以随便加罪了吧?” “朕还在查!”武德帝眯了眯眼睛:“池敏若与鸿顺楼行刺一事有关,朕绝不饶他。” 一瞬间,云瞳想到离凤写给雀翎军的那封密信,心头惶乱,杀意顿起:府里的司厨管事、邀凤阁男厨、担户、神机堂经手此事的掌柜、伙计、关在刑部的雀翎军余孽、被捣毁送官的燕子堂分舵部众,甚至于伺候起居的小侍……她几乎想把这些和离凤有关又不被自己信任的人通通杀光,再不叫有一星半点的证据落到皇姐眼里。 “暗卫被胁,竟成主上心腹大患。”祁左玉越想这个后果越觉惊怕:若被雪璃得逞,紫胤江山社稷现在已不知归属何姓了。 “暗卫日夜伴我左右,若被雀翎军胁迫,何不先来杀我?”云瞳吼道:“圣上编造出这些东西又岂合常理?” “你以为人家不想杀你?嗬……杀你不用动刀!”武德帝冷笑不已,又扔下来一份供词:“她们的计策可高明多了:韩飞攻破凰都,韩宜扫平赤凤,她们母女也被雀翎军恨之入骨。借临渊将显,于枯藤岭设伏;借暗卫之手,败你英王之名;借玄甲军之变,动我大胤根基。一举数得,机关算尽,待我内乱一发,璃龙麒乌重新结盟,赤凤或可复国!” 云瞳想起自己在玄甲军时几次陷于将死之险,脸上煞白一片。 “紫云瞳,你说朕对天下人在撒弥天大谎……”武德帝怒瞪而下:“你以为自己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吗?” “知道!”云瞳狠狠挤出两字。 “你知道个屁!”武德帝猛拍御案,震的正殿阵阵回声。 “圣上息怒!” “左玉出去。” “是!”祁左玉担忧的看了一眼这对姐妹,叹息撤出。梁铸紧紧掩了殿门,也随之退到了外面守卫。 “真相是什么,皇姐说吧……”云瞳梗起了脖子,拳头攥的“嘣嘣”直响。 “朕正要告诉你!”武德帝忽就笑了,笑得无比嘲讽冷酷:“你查的清楚明白、宠的掏心挖肺的沈莫……” “嗯?”云瞳瞪着武德帝! “他是你六姐安插到你身边的细作,也是朕苦心留在你身边的细作!” “什么……” 刹那间,云瞳只觉雷轰顶上,刀劈胸口,自己变成了一个三魂七魄飘忽忽的牵线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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