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们觉得怎样?”柳昔笑问。 “他么……” 朱雀被两个小郎左一眼右一眼的打量着,只觉毛骨悚然,结巴着猛指柳昔:“小的……小的哪配给官人们试衣,我家大总管……” “我这黑皮麻脸的样貌就更不配了!”柳昔不慌不忙言道:“这个小伙计背挺、腰直、细高挑,肤白、唇红、脸儿娇,虽远远及不上官人们,也算看着顺溜的。” 谁被恭维了一番貌美身材好能不高兴呢?小郎们含羞带笑也就点了头。 朱雀被推进小门时还滋滋歪歪想求宫主救他,一看素问背身低头,青龙三人挤着往后躲,都是生怕被牵扯其中的样子,简直欲哭无泪。 素问此时后悔不迭:希望人多喧闹方便行事,这才应下了开间衣饰铺,哪知反叫柳昔这个讨厌鬼钻了空子。想我堂堂帝胤皇兄、又是孀夫寡父,如何能沾上这样惹人非议的生意! 他猛然起身,欲命青龙从速关闭店门,忽见柳昔把打扮好的朱雀推了出来。衣袂飘飘,风姿楚楚,琵琶半抱,不胜腼腆,那一份情致竟是平生未见,不觉也呆在当地。 “小鸟长出金羽毛来了……”柳昔觑着素问:“若宫主也这样妆扮,定如琼楼飞仙。” “咳!”素问一僵,狠狠瞪了回来:“不知你穿上是个什么模样?” 柳昔叹了口气:“可惜我一个相府后院大总管,年例忒是寒酸,一件夜来香的寝衣也买不起……兴隆街上的铺子,我只有打着给宫主添置东西的幌子才敢进门看看。” 素问被他噎得无话可说,细想却悟出些道理来:夜来香开在兴隆街上,虽卖寝衣,却是间正经铺面。韵致风流,广受六国贵族喜爱,价格昂贵,又非普通百姓可以承受。与吉履斋、纵横号、四季阁、欢喜洲这些官家主夫少爷爱逛的地方没什么不同。柳昔把它开到万春园里,初衷虽不可问,却显出我和其他男人喜好一致,十足“普通”。再者,他虽欺我不通世情,可开什么铺子不需向上报备么?葛岩竟毫无阻拦,可见此举顺他心意。为着小妹和大璃,我也不能事事与太后顶撞,何况是在皇家御园里开街市,蒙恩来逛的都是亲眷密臣,就如柳昔说的,归根结底不过是天家父女想过个节而已。御史们又敢说什么呢? 这般想着,素问又缓缓坐下,看柳昔送出满载而归的两位小郎,为自己赚的盆满钵满而喜笑颜开。 “这些没被挑上的估计都卖不出去了吧?”白虎看朱雀试了七八套,客人却只买走五件。 “怎么,想求宫主把剩下的货都赏你?”柳昔笑问。 “才不是!”白虎脸涨通红:“我是说大总管你的眼光不怎么样,弄来一堆卖不出去的东西。” “嗬!谁说卖不出去?”柳昔一嗤,自己把衣裳从铜杆换到了银杠上:“只要涨价,立刻断货。” “啊?”白虎发愣:“不是该降价么?” 柳昔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官人们花银子买的是身份,你以为像你,买白菜挑个大的呢?” 果然如他所说,再进门的小郎皆围着银杠挑选,没过多久那些之前被挑剩的衣裳就全部进了包袱。 素问看的有趣儿,走来问他:“柳昔,你光忙活我的生意,自己的卦摊可还没开张呢?” “宫主怕我没赚到银子不能送您礼物?”柳昔揶揄道:“开卦前都得捧个人场,不如您先给我搭把手儿?” “是测字还是摇签?” “看手相吧。”柳昔回到自己的摊位前,请素问落座,伸出手来,不想一眼先看见了那枚冠冕戒指:“宫主这命……”话说半截,顿了一下:“好啊!” 素问有心看他怎样胡诌,故意言道:“本宫乃金枝玉叶,帝子龙孙。还用你说,命自然是好的。” “不然!”柳昔摇头晃脑,指给他看:“您这条寿线虽长,却细浅迂折,尤其初始之段,分岔极多。早年横遭凶厄,病患缠身,若孤星独悬,无日月为伴,屡有早夭之险。” 素问一阵冷笑,青龙听得皱眉:这叫命好么?大总管,您倒是悠着点说啊。 “命线也是繁杂凌乱。”柳昔指给素问:“山压海覆,独木难支。” 素问的脸色不大好看了。 “至于妻线……”柳昔装模作样的看了许久,丝毫没有注意到青龙忧急提醒的眼神。 “这个无须说了。”素问淡淡言道。 “不然!”柳昔摇了摇头:“深长光润,一通至底。所嫁乃是良配。” “嗯?”素问皱眉:好不胡说八道。葛千华那个老匹妇已被我手刃成了野鬼。 “宫主命中有一贵人。”柳昔脸上的麻点跳了跳:“福缘深厚,足可倚仗。未遇之时,身似秋雨落叶,遇到之后则成春日牡丹!” “……”素问撇嘴:“何时才能遇见?” “已经遇见了。”柳昔眨眨眼睛:“在宫主十七岁时。” “嗬……”素问不禁勾唇:“其人现在何处?” 柳昔划拉着素问的掌心,拉长声音:“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青龙暗自接了一句,这方恍然大悟:这臭小子!原来说的他自己。 “宫主应当好生对待贵人!”柳昔一本正经言道。 “难道贵人能为本宫改天换命?”素问语含不屑。 “自与之相遇,您一扫颓唐,雄风重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转危为安,否极泰来……” 白虎呆愣愣问道:“大总管你新学了这么多吉祥话啊?” 柳昔横了他一眼。 素问失笑:“如此大恩,本宫该如何回报贵人?” “尽心即可。”柳昔说的含蓄:“心诚则灵。” “本宫孝敬两千银子请贵人今夜赠一吉祥事。”素问笑道:“不知可否?” 柳昔蜷起素问的手掌,看那鱼际旁的浅纹:“没有三千,怕是请不动贵人……” 好个狮子大开口!朱雀刚换好衣裳过来,本就咬牙切齿,闻言更揉手腕:且待宫主一声令下,我就打塌这个混蛋的鼻梁。 “三千就三千!”素问先是一口允下,又眯眼问道:“若今夜本宫没遇吉祥事儿呢?” 柳昔瞟着快气炸了的朱雀,裂开一口小白牙笑答:“宫主看上哪件夜来香的衣裳了,奴才愿替一穿。” 正在讨价还价,忽听有客上门,却是谢曼曼又送来一批衣裳:“恐宫主初任掌柜,不能尽兴……”话还未完,转眼看见了柳昔的卦摊,她竟饶有兴味:“不想大总管精于此道?” “雕虫小技而已!” “诶!”素问一嗤:“他精的很,本宫刚试过。” “哦!”谢曼曼眼睛一亮:“给我也算算?” 柳昔稍微一顿,便伸手宾让:“四太太请坐。”他并不碰谢曼曼的掌心,瞭上一眼便大呼小叫:“哎呀,您是多子多福的命啊!” 谢曼曼朗声而笑:“大总管好眼光。” “不过……”柳昔沉吟半晌:“您家中本有一对金翅鸟,不知何故……东西纷飞!” “啊?”谢曼曼一惊。 柳昔摇头大叹:“忧患自此而始。” 谢曼曼明显不安起来,几次欲言又止,忽听背后一片喧闹,有小郎脆生生笑道:“娘亲也在这里呢!”又有人道:“宫主爷爷好。”随即便被纠正:“宫主是晴岚的哥哥,那也就是咱们的哥哥,该叫宫主哥哥好。” 谢家三个儿子一同拥入,个个笑颜如花,便如出笼稚鸟一般,叽喳雀跃,到处翻飞,搅得铺子里一片火热。朱雀等应接不暇,只觉头痛如裂。 谢曼曼也就不再说“金翅鸟”事,宠溺的看着儿子们挑拣夜来香的衣裳,不时指点一二。 素问见柳昔没了方才的兴致,孤零零站在卦摊后冷眼看着他们,心中暗叹:我在襄贵君心里自然比不上小妹要紧,可谢家都是儿郎,怎么境遇竟也天差地别?兄弟们都能承欢膝下,唯有柳昔孤苦伶仃,明明他的聪明美貌更胜一筹。 正想着,忽见一个小郎蹿到眼前:“宫主哥哥觉得这两件哪个更好?” “你不如问柳总管去。” 柳昔余光一扫,见素问厌烦了这份聒噪,带着青龙悄离铺子,当下也要撤身,却被玄武手疾眼快的抓住:“你干什么去?你走了,这里怎么办?” 柳昔附耳说了几句:“……让他出来招呼。” “啊?”玄武惊讶万分:“他不奶孩子,跑来凑什么热闹……” “谢家爹娘可是与众不同呢。”柳昔冷笑一声,闪身出了后门。 素问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但见锦里芳宴,兰红正妍,缛彩遥分,繁光缀天。满街珠翠,沸地歌遍,香车宝盖,月色灯山。正是良辰美景,令人流连,不知为何,自己却觉得更加孤单。看远处有个小亭,无人过往,他便慢步而入,斜身倚栏:“且歇一歇吧。” “宫主,柳昔素爱胡闹,您别生气。”青龙看他一副落寞之态,只道是方才算命中有何碍语惹出麻烦:“他胡说的那些,您也别信。” “嗯?”素问一怔,强自笑道:“我可不就是一颗孤星?日头照料不着,月亮又‘另眼相待’。小柳也不算胡说。” “宫主……”青龙与他相伴多年,深明其苦,却不知该如何解劝。 素问沉默了一会儿,自己拿话岔开:“说我命不好,他的就好么?还给我算,他正该算算自个儿。好歹我都遇见贵人了,他命中的贵人却在哪里呢?” “就是!”青龙忙就符合。 “其实他也遇见了……”素问忽又勾唇:“也是在十七岁时。” 青龙一个劲儿讽刺道:“招摇撞骗,早晚露馅。他要是掐算的准,今夜得不着三千银子,还要挨三十板子,就不会信口开河了。” “本宫倒要瞧瞧那吉祥事为何?”素问想着又能教训柳昔了,不禁莞尔一笑。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背后忽然响起一声低低吟咏。 素问一惊回头,青龙已挺身护上:“什么人?!” 一个脸戴半截蝶形面具的女人,潇洒而慵懒的靠柱而坐,不知是几时而来。 “洛川一别,想念殊甚!郎君别来无恙!” 青龙正在疑惑这是何人,却听身后素问惊颤声道:“你……紫云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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