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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瞳出门拐到僻静之处,停步低问六月:“都准备妥当了么?”    六月眉目间一派郑重:“主子放心!”    檐下悬着十六七盏小灯笼,挨头并脑,簇红一团,深深浅浅的光韵照的人影飘忽,辨不清各自面目。云瞳深吸了口气,甩袖朝深里最后一间雅室走去,推门就见一人背身立在窗前。    “让堂主久等了!”    “好说!”李慕闻声回头,面具金光灿烂却依旧狰狞。    “请堂主来此,我有三事相询。”云瞳拱手为礼。    李慕皱了皱眉。他本想着见面时这女人会说‘悔不信君之言,至有今日’等语。谁知连客套话都没有一句,竟是如此的开门见山。    盟友未动,也未应声。气氛大是尴尬。云瞳也知自己行事急了,轻咳一声让道:“请坐!”    李慕仍不开口,却也撩袍就座。金色护掌撞着八仙桌的边角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桌上摆着一套白瓷壶小盖杯,沉香浮氲,涵光翠缕,茶用雪烹,一摸尚温,云瞳便亲手沏了一杯递来:“请用茶!”    “我不喝旁的茶。”李慕也不接。    “知道。”云瞳一把揭去脸上易容:“这是云顶峰针。”    李慕这方笑了笑,形如焰火的金色护掌一晃,茶杯已持在内,半根玉指未露,半滴清茗未洒。    云瞳也浅浅品了一口,只觉滋味清苦,难于言状,实不知他为何爱此。    “一饮涤昏寐,二饮清我神,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李慕叹了口气:“奈何世人贪酒,谓之解忧,狂歌大笑,皆自欺耳。不知茶为真道,甘自苦来。”    “甘自苦来……”云瞳垂眸看向杯中,素瓷雪色,嫩叶渌水,幽梦将远,钗影沉瓯。她竟显出了一缕苦笑:“初闻香时,不知其苦。”    李慕低低一笑,话归正题:“燕子园中你我结盟:我助你灭麒,你将那两人交我处置。今请紫卿明示,此约何日才能达成?”    我现在失爵无权,赋闲在家,灭麒……几成痴人说梦!云瞳一窒,只觉云顶峰针后味更苦:“这要看……堂主是否还愿与我结盟。”    “紫卿说呢?”李慕勾唇一笑:若不愿,我何必来;若不愿,我何必问。    云瞳看了他一眼,当胸抱拳:“谢过堂主。”    李慕轻轻推开她的双手:“何必多礼!”    语笑温柔,顾盼有情,两瓣红唇洇水着露而更显饱满丰润,与狞笑着的金色面具极不相称。云瞳当即别开目光:“我所询三事……”    “不忙。”李慕阖上盖杯:“且听完我打听来的三个消息之后,紫卿再询不迟。”    “请讲。”云瞳正襟危坐,神情肃然。    “你让我找谢晴岚,我已经找到了。”李慕幽幽言道:“其人回到玉渊,为葛千华诞下遗腹女,现被元寿宫主接回了相府。”    “什么?生女!”云瞳吃了一惊:这可如何同晴瑶说呢!    李慕点了点头:“确实是个女孩,小字阿遇。”    “葛后也认下了?”    李慕挑了挑眉:“没说认,也没说不认。”    云瞳只觉喉咙冒烟,甩开瓷盖就大喝了一口:能迫葛岩让步,哪怕只是暂时,素问也不简单!    “紫卿又打算去雪璃提亲了吧?”李慕笑道:“可惜你现下只是个居府读书的宗室女娣,难获元寿宫主青睐。”    “本王将送厚礼去玉渊相府。”云瞳不理他揶揄:“恭贺他和葛相后继有人。”    “素问会谢你么?”    “来而不往非礼也!”云瞳“呵”了一声:“元寿宫主是明理之人。”    “那他也不会阻挡葛后发兵哈赤,进逼玄龙。”李慕笑言:“遇着于璃国有利之事,素问就不会那么讲理了。”    “……”云瞳眯了眯眼睛:“本王也不会强人所难!”    “呵!”李慕仰头看天:“我倒忘了,雪璃打的是北戎,不是紫胤;所以着急的不是紫卿,而是聂赢。”    六国大事,竟无一不在他窥测之中。云瞳心下警惕,面色却十分平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胤龙乃是盟友。”    “嗬……”李慕一嗤:“紫卿这样认为,聂赢也这样认为么?”    云瞳不动声色:“侧君在龙,平定北疆,与我大胤有利。”    李慕见她避重就轻,不禁冷笑:“你不予相助,他凭一己之力能北平央金,西拒雪璃么?”    “我那侧君的本事,大概堂主还不知道。”    “哦?”李慕含了口茶,品尽滋味,缓缓下喉:“久闻其名,今且观之,若果非凡,异日愿当面领教。”    云瞳低头饮茶:又一个争强好斗的男人!可你和阿赢争斗什么?不懂!    ……    聂赢坐于帐中,先闻小夭回报,说温朵娜以养伤为名,已经婉拒了去王廷参加酒肉宴。    “少爷,俪戎王是不是害怕了?”大蛮都瞧出端倪来了。    冕珠垂下,挡了聂赢紧紧皱起的眉头:“怕,是没有用处的。”    小夭想起梅骨朵所言,对少爷不用随去王廷倒松了一口气:“酒无好酒,宴无好宴。俪戎王是该防备一些。”    “防备,不是窝在帐子里装病。”    未几,岳和来报:“元摩利要来这边设宴,说白度母降诞日九戎同庆,她和二忽勒将一起主持纳泽尔博克。”    小夭、大蛮各自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聂赢摇头叹道:“你不去,她就来,这弄得更加被动。”又问:“温朵娜是何反应?”    “正在帐中大发脾气。”岳和回道:“嫌药草不好,养伤多日仍无成效,耽误了同央金姐妹母老共欢。”    “怎么又改了这样说辞?”小夭满眼疑惑。    聂赢眸光一闪,没有说话。    一盏茶功夫不到,温朵娜忽然进了聂家营帐,也不客套,自往桌边一靠:“今早各处换防,汗王的心腹守了浮虚小道,说是分担重任,利于本王养伤。”    逃生之路受控于人,想出太阴几无可能。岳和暗想:俪戎王这是来逼侧君为她出谋划策了。    聂赢安静的坐着:“大王现在该去叶步娜大人那里,怎么还有空闲来此?”    “去她那儿?”温朵娜一嗤:“干什么?”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聂赢淡淡言道:“哈先败逃之时,大王也只孩提之间,不能施以援手,情有可原。以此向斯瑾提解释一番,她不该仍念旧恶!”    “得了吧!”温朵娜一拍小石桌:“让我给她当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么?”    聂赢不动声色:“若不投靠雪璃,现又指望不上紫胤,大王就只剩下最后一途了。”    “最后一途……”温朵娜舔了舔嘴唇:“请聂将军不辞辛苦,穿针引线!只要我得了想要的,一定会把玄心平想要的双手奉上……”    岳和看她那副贪婪之态,就如盯着肥羊的狼虎,已经快要流出哈喇子了,心中一阵不舒服。    “大王想怎么做?”聂赢依然平静如水。    “在自己的地盘上还用得着缩手缩脚么?”温朵娜冷笑一声。    “元摩利杀土浑金(长姐)时怎么说的?”     “说她与郭开狼狈为奸,害死母王。”    “那等她杀大王时,又会怎么说呢?” 聂赢声音不高,听在温朵娜耳中却似炸雷一般。她陡然变了颜色。    “你……你……”    “不是我,是元摩利。”聂赢冷眼看着温朵娜:“她会不会说二忽勒谋害汗王?”    温朵娜生生咽了口吐沫:“请问本王杀她时,又该说什么呢?”    聂赢微微一笑:“那得看大王不用缩手缩脚的地盘有多大了!”    “……”    “还要看九戎其它部落信不信大王说的。”    “……”    “今早换防,不是只有浮虚小道这一处吧?”    “……”温朵娜的脸色由怒红到尬黄再到惨白,最后又变成燃起赤火:“敢骑到我脖子上拉屎,混蛋唛噜嗓,格不姥牟皮尼喏(央金骂人之语)!”    小夭等不懂戎语,光看她那暴跳如雷的模样,就知其言定必粗俗不堪。聂赢却只淡淡一笑:“大王息怒!务请谋定而后动……”    再议一阵,温朵娜甩袖出帐。小夭气哼哼闭了帐门:“刚才还躲在角落里当缩头乌龟呢,这一会儿又不管不顾的喊打喊杀了。我看她和咱们玄大帅有一拼,在九龙城吹得天花乱坠,真到太阴山就束手无策了。外强中干,只会瞎吵吵,半点也及不上我家十二。”    大蛮揉揉鼻子:“你可真会夸人!还随时随地的夸。”    “没说完呢。”小夭脸红了一下:“我是说她们及不上十二的主子!”    岳和想笑,看看聂赢的脸色又憋了回去:“侧君,我觉得俪戎王很慌张。”    “嗯!”聂赢点了点头:“她只想着元摩利性情残暴,杀人如麻;却忘了睁眼看看自己,如今也是枪厉盾坚。元摩利若能一道命令就把她除掉,又何必惺惺作态来与二忽勒把酒言欢呢?”    “央金王今晚要做什么?”岳和问道:“收买温朵娜?”    聂赢摇了摇头:“已然势不两立,何必费此周章。”    “试探?”    聂赢仍是摇头:“杀心已定,无须打草惊蛇。”    岳和又问:“她就不怕温朵娜先下手为强?”    “她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聂赢微露冷笑,心思却无端一转:葛千华这般以为之时,死在洛川;韩宜这般以为之时,死在枯藤岭;胤世宗皇帝这般以为之时,兵败合江,几失皇座;紫卿是否也曾这般以为过?前车之鉴,不可不慎,经此挫折,不知你怎么样了……唉!不过今时你我目标一致,平定北戎,不使雪璃染指玄龙,与紫胤亦有大利。我虽不能相伴在你身边,可替祖父立功,为百姓造福,也算助你一臂之力。紫卿,来日方长,还有东山再起之机,万勿颓丧,万勿颓丧……    “少爷?”小夭看他愣着愣着,忽然唇边泛起许久不见的笑容,不知因为何事生出了喜悦、欣慰和轻松,正要悄询,忽听帐外小军高声禀告:    “央金王携哈敦(王后)、哈屯纳音(王女)同至俪戎王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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