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没想到从贵金会主动到自己这个小隔间来,一时呐呐,不知该如何称呼。 从贵金僵着腰背板着脸,比云瞳还不自在,暗道:人家都是儿媳妇上赶着拜见岳婆,我可倒好,亲自登门讨她这个没趣儿。 “咳……” 自从姣水案后两人还未见过,今日骤然对面,彼此都觉尴尬,一个握拳挡口盯着脚下,一个揉脖提嗓瞪着屋顶。 “请坐!” “谢座!” 她毕竟是小白鸽的母亲……云瞳心中再有芥蒂,仍先持壶倒酒:“大人……” 这还像点话!从贵金脸色稍霁,刚要饮下,忽又停住:“小奕说你已经戒酒了,怎么背着他还喝?为人,贵在表里如一!” 云瞳就是一皱眉,径自把酒杯放到她面前:“这是小奕所酿果饮,圣上赐名同心,别处喝不到呢!” “……哦!”从贵金听说是儿子敬上,立刻端杯饮尽,脸显欣慰:“这味道……是比酒强多了,还有养生之效,你可得珍惜啊。” 云瞳淡淡一笑:“不劳大人嘱咐。” “我说小七啊……”这称呼从贵金已多年没有出唇,可一经叫起,仿佛又回到韶定前朝,她乃先帝爱重亲近的表妹,看着诸皇女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娃娃,随便就能教训。 云瞳借掐额头不去看她。 “你到底中了什么毒?” 她也来问这个……云瞳暗中思量,面上却只反问:“要说没中,大人可会相信?” “我今儿不是来和你开玩笑的!”从贵金的脸色立时凝重起来,四窥无人,压低嗓音:“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不把自己料理妥当,让小奕怎么办?” 云瞳一言不发,只拿个无辜眼神看向“岳婆”。 从贵金只觉心头火起:“你……平日还吹嘘自己多能耐!” “此事没查清楚之前,不要告诉小奕。”云瞳悄声言道:“免他无谓担忧!” “还用你说!”从贵金使劲儿瞪她。 云瞳知她爱子心切,也就没有“礼尚往来”的回瞪。 “咳!”从贵金眉头紧皱:“是毒就有解药,你可明白?” 云瞳故作懵懂,向前探了探身。 从贵金不想与她废话,直接便道:“哪怕解药在临渊,你若真中了什么毒,也得前去求来!” “临渊?那也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啊!”云瞳眉棱一抖:“大人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从贵金忍不住斥道:“你自己的事儿自己办不好,还让别人为你操心。” 你别跟着瞎操心,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云瞳挪开目光,暗自翻了个白眼,又见戏台上换了自己选的那出《样子官》,丑角儿插诨打科,正演的热闹! 从贵金顺着她的眼神方向看去,一下子被惊住:“讨官犹如要饭,居然讨要到圣上万寿大宴上来了。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戏?谁点的?” 云瞳摸了摸鼻子,更加不好说话。 “看看,什么人都能当官,什么人都能封侯,这世道……这世道……”从贵金每一想到武德帝重清流、轻世族,毁祖宗百代基业,就觉心在滴血,再看云瞳,居然眉眼轻弯,唇角勾翘:“你还笑?你还笑的出来!” “大人没看过这出戏吧?”云瞳笑道:“不妨空闲时看一看。不是你想的那样。” “管它是哪样!”话不投机,从贵金不想再坐下去了:“俗人昏昏,我独昭昭。俗人闷闷,我独察察!” “噗!”云瞳一下子笑出声来:“我也常有此叹,不想大人竟是知音。” 从贵金狠狠白了她一眼:“你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撞上我那傻儿子了,否则……人不自知,又到哪里寻来知音!” 云瞳并不着恼,手又捋到了下巴。 “对了,还有一事忘记说。”从贵金停下脚步,极其郑重言道:“小奕这一胎若是儿郎,不遂你意,也不许你亏待委屈了他父子。” “嗬……”云瞳一嗤:“谁说生个儿郎就不遂我意了!” “那便好。”从贵金一甩袖子,走到门口,忽又转回身来:“万一生的是女儿呢?” “大人想让我怎样,不妨明说?”云瞳反将一军回去,暗道:除非我请旨把小白鸽扶为正君,或是立他生的女儿为世女,否则在这位寿宁侯岳婆面前,都是委屈亏待了她的宝贝儿孙。 从贵金也知此时事不可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众人昭昭,尔独昏昏;众人察察,尔独闷闷……”云瞳重又坐下,觉得不知哪里飘来一阵两阵风,吹得耳朵痒痒:“传完奇毒,便传解药!想让我去临渊……呵……好啊……” …… 宴戏结束,和乐楼西殿诸王君、宫主、诰命向贺兰后拜辞,清澄见随乐旋抚肚撑腰行礼艰难,便免了他跪叩,因问:“怎么脸色不好?且在偏殿休息了再去吧。” 随乐旋连声谢恩,只言:“小娃在臣侍肚中便逢盛事、沐圣恩,兴奋异常,以致手舞足蹈。” 姚重华暗自嗤笑:说的好不冠冕堂皇,你哪里敢在这里歇着? 清澄见随乐旋不肯,也不勉强,淡淡说了句:“你身子沉了,最近就不必入宫请安了。” “谢千岁!”随乐旋脸显感激,又意颇遗憾:“您的千秋节说话也快到了,臣侍不能前来侍奉,实在不安。” “有这个心就够了。”清澄面容平静:“日子长着呢,侍奉本后,也不急在一时。” “是!”随乐旋恭顺低头。 姚重华虽压住了又一声嗤笑,到底忍不住撇嘴:黄泉路近,还说什么天长日久……贺兰清澄,你能再过几个千秋节啊?当日狠心,绝人后嗣,现报就在眼前。以为凭着凤后之尊就不需还债了么! 从奕站在恭、和二王君身后,本是低眉顺目,安静恭谨,哪知殿门开敞,春风拂过,带起姚重华身上一股异香,扑入鼻中,沉下丹田,竟使他不能忍受,胃中顿时翻江倒海起来。 “啊……”从奕赶紧捂上口鼻,强压呕呃,正逢最后行礼之时,这动作过于突兀,竟致人人侧目。 “你怎么了?”姚重华皱眉回头:“不想给千岁行礼,还是嫌着这里什么了?” “不……”从奕才一开口辩解,之前吃下的东西就从胃里反了上来。 李慕暗道:我若是你,干嘛拿自己袖子接呢,全喷到这个二姐夫身上去。他本就污里八糟的,再添点儿“彩”也不算什么。 “小儿害喜甚重,千岁恕罪。”邢氏心疼儿子,也不顾得还在凤后驾前,直接冲到从奕身边扶住了他,又帮胡撸胸口,又忙麻搡后背。 “小七就不让人省心,她的孩子看来也是这个德性。”斯瑾提的王君、现住上京的二皇子钟怡宫主凑话儿笑道:“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果不其然。” 清澄也就随之一笑,未纠从奕失仪之罪,转头吩咐总管杜献:“前儿碧落大祭司进奉来灵符并一个开光法器,赏给从氏,令好生安胎。” “谢千岁!”从奕忙就跪下:“臣侍惶恐之至……” “罢了!”清澄摆了摆手:“下去更衣吧。” 随乐旋看了一眼杜献抱来的开光法器,原来是一尊纯金三瑞兽鼎足香炉。他心思微动,唇角泄出一抹笑意,看着好似格外羡慕一般。 “碧落大祭司法驾将回神山,行前还会做一场法事,为我大胤女民祈福。”清澄看在眼里,转对诸王君、诰命言道:“尔等有何心愿,皆可往求。” “谢千岁!” 姚重华步出殿外,正在随乐旋身边,不禁又是抱怨:“真够偏心的啊!一样是连襟,好东西只给亲妹妹家的……我们就得自己磕头求去,啧啧……” 随乐旋不动声色:“二姐夫稀罕开过光的香炉?我家也有一只,待会儿送去您府上。” “你自个儿留着安胎吧。”姚重华瞥他一眼:“脸白的跟纸一样,还要硬撑架子。站规矩,应酬人,面面俱到,又口不对心,真辛苦你啦。” 连翘闻言偷窥自家王君,见笑容和煦,竟是一丝未改。 “二姐夫又编排谁呢?”恭王紫云昂的笑声从背后传来,想是把姚重华说的话全听进耳去了。 姚重华是什么脾气,对着紫氏姐妹自来没有示弱的时候:“编排老六你呢!娶了个好男人,也不懂得心疼。瞧瞧人家小七……” 他一努嘴儿,紫云昂顺势看去,见云瞳正小心翼翼的把从奕扶上车,又转身牵了凌霄宫主的手把他也送进去,自己放下帘子,嘱咐了半天,方才上马,也不前行,就护在车边。 “嘿!”紫云昂笑道:“何必要学小七?她比起二姐来还差的远呢……” 姚重华瞪她一眼,见和王满面殷勤笑容正朝自己招手,便一梗脖子,趾高气扬的走了。 紫云昂连连摇头苦笑,忽听连翘不安的在叫:“君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随乐旋额角已渗出了冷汗,见妻主皱眉看来,还强自堆笑。 “阿旋?”紫云昂也觉哪里不对劲儿,下意识伸手把夫郎揽进怀中。 “放心……”随乐旋一手捂肚,一手扯下戴着的珠冠玉冕:“太……太重了,压得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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