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赶到之时,大祭司车驾已出西城门。四马拉着金车,符帜连着纱帷,黑衣神使簇拥两列,礼部特使贺兰桑弯腰行礼,□□祝词。见云瞳飞马而来,都有些错愕。 “不是已选吉期,怎么大祭司今日就走?” 贺兰桑连忙代禀:“合江附近有神迹惊显,大祭司要去礼拜。” “什么神迹?”云瞳皱眉。 “四星天聚,五色成云,宝鼎出河,龟甲刻字。” “都是祥瑞?” “呃……”贺兰桑脸色古怪:“大祭司一路祈福,必使山河万里风平浪静。” 云瞳还待再问,忽听车内传来哑声一唤:“英王……” 相思蚀骨,相见不能,相守无期……顾崇怅然凝望着云瞳,无限心事,几多情话,挨到最后,能出口的也仅有两字:“保重!” 云瞳心头浮起一丝异样,只觉这声音腔调不似从前的大祭司。 “英王,不能误了时辰。”贺兰桑好心提醒:“神山的规矩最多。” 云瞳立刻清清嗓子,朝车帘内的模糊人影抱拳言道:“大祭司为我紫氏社稷、大胤女民辛苦了。” 冠冕堂皇的客套话,顾崇听在耳中难免失望,并未作答。 云瞳本想问他“贵体如何”,又觉不妥,临出口时改了一句:“世有不平,路有崎岖,您请……小心。” “……谢英王关怀……”顾崇隔着帘帐,看她不清,悄悄把蒙在脸上的素纱撩开一角。 云瞳往前走了两步,忽又问道:“观瞻神迹之后,您还回来么?” 顾崇一愣。 旁边黑衣神使们互视一眼,都觉英王此话不甚礼貌,便由一人冷冰冰、硬邦邦的替为作答:“法驾将返神山。” “哦。”云瞳见贺兰桑使了大劲儿在朝自己眨眼,也知单邀大祭司有冒犯天神之嫌,便笑着解释:“本王侧君怀了头胎,不日落生,想请大祭司主持洗礼。” “恭喜!”声音自车中传出,很轻,轻若微风拂耳,花红委地。 云瞳蹙起了眉,又添恍惚。 “啊,英王可待小王女降诞之后,再去恭请大祭司。”贺兰桑陪在旁边殷勤帮着转圜。 云瞳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法驾走的急,本王未及预备礼物。这张银票是之前在麒时侧君作画所得,用治沧河洪患。所幸今年洪患未发,故多有余银,还请大祭司代为保管,以备后需。” 黑衣神使摊手来接,云瞳却避开了他,直接递入帘内。 这摆明了是不信神使,而觉大祭司可以托付。贺兰桑张口结舌,愣在当地。顾崇接信在手,极快检视一遍,却是唇角一弯,珍而重之的将信揣进了怀中。 “王驾放心!” 云瞳笑了笑,让开道路,恭送法驾离城。 顾崇一直回头望她,直到再望不见,自己又成了那个天地间最孤单之人。他无声叹了口气,紧紧握住垂在胸前的七彩钥匙:紫卿,你我还能再见么…… 云瞳也一直望着大祭司车驾,却为找一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上元节小鬼就同我告别,至今也不知身在何方?大祭司这一去,他自然也不会留在上京了……明知找也徒劳,到底添了离愁,她深深一叹,纵身上马。 “主子,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三月自觉说的很得体:“不该惦记的人还是不要惦记了。” 云瞳白她一眼:“你知道我惦记着谁呢?” “只要不是那位天神禁脔就好。”三月努眼儿,悄声言道:“历代大祭司的寿命都比普通男人短,没有活过三十岁的。惦着他,岂不最后自己伤心。” “是么……”云瞳不禁又扭头朝远方驰远的车驾望去。 “也不知咱们这位大祭司几多岁了?” “他不大,几年前刚刚继任。”云瞳回过神来:“你什么意思?” “大祭司近来一直抱恙,取消了好多法事,估计命不久矣。”三月摇头叹道:“既然年纪不大,那他一定生的很美。” “你怎么知道?”云瞳皱眉。 “不美,天神能看的上么?”三月睁着圆隆隆的大眼:“长得越美,死的越早,因为天神越想召唤。” 云瞳听着心里不大舒服:“天神?!先是被魔鬼迦施罗迷了心窍,又跑来祸害人间男子,尊仰她们做什么!” “主子!”三月往天上指指:“您请慎言。” “嗬……”云瞳一嗤。 两人一边闲话,一边往回路上走,忽见前方烟尘扬起,有一队人马奔来,近前才得看清,为首却是恭王。 “七妹!”紫云昂持鞭驻马:“大祭司走了么?” 云瞳也勒住了缰绳,淡淡一笑:“六姐怎的来晚了?” “唉!”紫云昂叹了口气,往城门方向看了看,符旗已缈,知不可追:“受恩于大祭司,本想相送一程……七妹消息倒是比我灵通。” “小妹乃一闲人。”云瞳挑了挑眉:“不若六姐,身担重任。” “你闲我忙,天意实在不公!”紫云昂朗声作笑,拨转了马头,与云瞳同行。 两人身后,三月又见张缤,登时握住了剑柄。 张缤嚣张的撇了撇嘴:“三姑娘,伤好些了没有?” 二王闻声,皆转过头来,紫云昂见云瞳皱眉,立刻呵斥张缤:“你也不小年纪了,说话做事怎么还不懂谦让。不过几匹布,送与三月姑娘就是了,竟还动手抢夺,直叫本王也跟着脸上无光。今日正好遇着,还不速向人家赔礼。” 张缤垂头称“是”,就在马上抱拳:“陶三妹妹,昨儿我灌了两碗黄汤,也不知都说了什么,干了什么,王主切责,方才醒悟。请你宽宏雅量,恕姐姐酒后无德吧。” 三月怒目瞪来:“不知张大管事喝的什么酒?我也挺想尝尝!” 紫云昂瞟了云瞳一眼,见她只听不言,自己便又笑道:“二姐附来一张单子,上写锦绣庄失银几何……” “我也接着了。”云瞳微微点头。 “些须小事,岂能让英王和三月姑娘破费。”紫云昂寻机打发走了张缤:“你既知错,还不认罚?快些去办妥当。” “是!”张缤临走还不忘挑衅三月:“三妹妹,改日摆酒谢罪,请来赏光。” “一定奉陪。”三月冷冷答她,心中暗自较劲:这王八蛋活的不耐烦了吧! 紫云昂又讲了几句闲话,见行到岔路,云瞳拱手告辞,便停住了马低声言道:“七妹,清闲是好,可也不宜清闲太久。” “啊?”云瞳抬眼看来:“六姐此言何意?” “大争之世,不进即退。” “我倒是想学一学您,退一步海阔天空。”云瞳笑道。 紫云昂叹息着摇了摇头:“以为是海阔天空,实则……” 云瞳待要听她说些什么,哪知紫云昂的话锋陡然一转:“从奕近来好么?” 三月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紧着扇了扇耳朵:当大姨姐的直呼妹夫闺名,成何体统?怪不得张缤那样猖狂,原来是仆奴学主。 云瞳闻言,瞳孔猛就一缩,却又克制了没有立即发作,只是冷冷回问:“六姐夫近来好么?” “不大好。”紫云昂叹道:“孕期劳心劳力,亏虚了下来,未到足月,又是急产,太医说得长久调理,可他才出月子就又撑着去明光殿请安了。” 云瞳细品其言,只觉似有所指。 “我不若你,能叫夫郎居府歇着。”紫云昂脸显颓丧:“少去一次,晚到一刻,凤后千岁都有教导。” “千岁并不是小气的人。”云瞳谨慎言道:“六姐夫想多了吧?” 紫云昂苦笑一声:“出了归云亭的事儿,他也难免多想。” “噹!”三月听到此处,又觉耳边炸了个惊雷:归云亭的事儿,那是能在我家主子面前说的吗? 云瞳眉目冷了下来:“六姐,这件事请你不要再提!” “我也不想再提。”紫云昂言似解意:“你心里有数就好。” 云瞳眯了眯眼睛。 “千岁也许是拿锦衣郎算计我……”紫云昂微耸肩膀:“也许,是拿我在算计锦衣郎!” 云瞳眉棱处忽就一跳。 “从奕才华锦绣,之前我是存了爱慕之心,不过……就这些事一件件看过来,他当我的正君真不合适。反倒是阿旋,能解我后顾之忧。”紫云昂一派坦然:“咱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以前怎样,都过去了,今后……我不愿因为你的从奕牵累到我的阿旋!” “怎么就牵累了?”云瞳盯着她问道:“六姐还请明言。” 紫云昂摇头一哂:“有些事,不过禁着人说罢了。凤后与从家有何过节,你我一样,不说,也都是心知肚明!” 三月紧着看了一眼云瞳。 “你叫锦衣郎提防着一些。你自己也留意一些。”紫云昂拨马将走 :“还有,近来传闻不少,当姐姐的嘱咐你一句,都别信!” “传闻不少,圈套更多,我看全是她鼓捣出来的。”三月等恭王一行远去,方凑近云瞳,悄声言道:“贼喊追贼!主子,您别上当。” 云瞳脸色沉郁,抬头看天,亦是阴云密布,旭日无光:“好像,要下大雨了。” “那咱赶紧回府吧?” 云瞳扯开缰绳,纵马转上另外一路:“你去一趟大报恩寺,告诉主持,我明日要去进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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